晨昏(GL)——若花辞树(11)
自然是不对,贤妃本不欲与她多言,又恐她不晓得厉害,过会儿言辞无忌坏了事,方徐徐问道:这大半月来,各宫试探挑衅,或不恭或无礼或惹是生非,你可看到过皇后乱手脚,吃过一次亏?
确实,不论后宫诸人如何举措,仁明殿皆应对得当,也从未见皇后动过一次怒。赵美人心知自己小瞧了皇后,却又不太服气:那又如何,陛下不喜欢她。
陛下不喜欢她才好,陛下若喜欢,将来诞下一位嫡皇子,那就成了对手了。贤妃怒道,若不是后宫诸人各怀心思,立场不定,她也不会将这看不清形势的妹妹当做心腹。
见赵美人被她这么斥了一句,不敢开口了,贤妃缓了口气,接着道:何况你看赵梁,他跟了陛下二十余年,最知圣心,他见了皇后哪一回不是恭恭敬敬的,可见陛下对皇后虽称不上宠爱,却也非不喜。
厉害关系全讲透了,赵美人仍旧不怎么服气,但对上贤妃冷厉的眼神,却只能顺从道:谢姐姐教诲,我明白了。
她才一说完,便有宫人来禀,皇后到了。
贤妃与赵美人一同起身出亭,皇后的身影出现在山阶上,贤妃扫了面容僵硬的赵美人一眼,赵美人忙换上了甜美的笑容,显得很是恭顺。贤妃这才满意,笑着朝皇后迎去。
郑宓到后,先赞了眼前这美景:风光如画,不外如是。
正是呢,陛下也说美景可入画,前两年特召集了一百零八名画师一同将这幅枫林夕照图画下。画师们前前后后一共画了三个月,不止是枫林,还有陛下与百官在林中赏景饮宴蹴鞠游乐的场景,全部都画了下来。这画去年被陛下赐给了贤妃娘娘。赵美人笑着说道,话语间不无炫耀。
郑宓望向贤妃,贤妃笑道:娘娘若有兴致一览画作,臣妾改日便令他们将画轴送去仁明殿。
郑宓笑了笑,婉拒,仍旧看着那片枫林,心中无限怀念。
赵美人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贤妃,眼睛一亮,忙道:说起这枫林夕照图,臣妾记得咱们殿下也入了画。殿下姿容,英姿勃发,威武不凡,在画中很是醒目。
这话题便从枫林绕到了皇子身上,算是点到正题了。
郑宓也就将心思从枫林收了回来,顺着夸了五皇子两句,便如她在德妃面前夸三皇子一般,用词并不热络,但也不冷淡,就如一长辈提起自家的小辈一般。
贤妃是打算今日就要皇后表态的,她原也没那么急,可前阵子信国公主不知怎么发了病似的,先惹三皇子,再惹五皇子,三皇子那处还好些,倒霉的只是门下一卒子,五皇子却遭了秧,被罚在府中思过半月。
形势一日赛一日的严峻,贤妃也稳不住了,急于在后宫中再添一强援。
奈何几次接触,皇后皆是不慌不忙,不远不近地应对,连日下来都得不到一个准话。
今日亦是如此,贤妃耐着性子,提到前阵子五皇子与信国公主的矛盾时,赵美人娇笑着,讥讽道:信国殿下也不知是图什么,将皇子们得罪了个遍,也就是如今陛下纵着,朝臣们才捧着她几分,待来日
赵美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未尽之语很明显,待来日皇帝没了,不论哪一名皇子即位都没她好果子吃。
她如此讥嘲,郑宓已有怒意,但她想起一事,明苏是从何事开始入朝听政的,皇帝又怎会许她参与政事,此事她问过云桑,云桑不知。
郑宓原就打算在这些妃嫔之中打听打听,眼下见说到明苏身上了,便笑着应和了一句:信国公主的性子的确古怪,为人也确实狂傲了些。
这句话,恰好被走到半山的明苏听了个正着。
她在御花园散心,不知不觉就到了这枫林外,想起当年与郑宓来此游玩的旧事了。她正欲往林中走走,便见山边停了皇后的肩舆。
讨厌的人,就是这般阴魂不散!
明苏很是不屑,便要当做没看到,又见山下那众多宫人中,还有不少贤妃宫中之人。她想了想,命人看住了这众多宫人,不许他们出声,自己带着玄过走了上来。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喜与后宫妃嫔往来,只是贤妃母子阴险狡诈,皇后初入宫廷,不知她的为人,兴许会中了她的圈套。
她是一片好心,谁知,却听到皇后说她性子古怪,为人狂傲。
明苏大怒,好啊,当面勾人,背后贬损,这皇后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她就要上去,却被玄过扯住了衣袖。玄过给她跪下了,恳求地摇头,无声道:贤妃也在呢!
明苏明白他意思,她这一上去,皇后固然面上挂不住,但贤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已将五皇子得罪了,若再在宫中与贤妃难堪,五皇子再能忍耐,也不会坐视母妃受辱。到时若三皇子再插一脚,殿下少不得吃亏。
明苏也知自己近来动作太大,该蛰伏一阵了,忍了忍,转过身就要离去。
皇后娘娘该知趣些,不要也学得古怪狂傲了赵美人尖细的声音传来。
玄过见殿下听劝,松了口气,正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却见殿下已一个急转身,往亭中去了。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跟上去。
明苏已走到了亭外,强忍着怒气,冷笑道:孤竟不知皇后如何行事,还要你这小小的美人来教!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讨厌的人就是这般阴魂不散。
过一会儿:咦,好像有人欺负皇后,我要去给她出气。
明傲娇口是心非苏实锤。
第十六章
背后议论被正主逮个正着,此事最是尴尬。
信国殿下一现身,赵美人吓得立时便站了起来,朝她行礼:拜见信国殿下。
明苏状似未闻,目光在皇后与贤妃二人身上扫过,略略施了一礼:见过二位娘娘。
郑宓不知她何时来的,想到方才所言,也有些心虚,温声道:公主免礼。
贤妃目光冷厉,扫了赵美人一眼,对着明苏却笑得很是慈爱,道:公主何时来的,怎么也无人通报一声?快快请坐。
明苏目光一顿,后宫的妃嫔都怕她。赵美人就不必说了,还福身在地不敢起,贤妃口上端着母妃的架子,目光却闪烁不明,不敢与她对视,其实将她视作疯狗,巴不得她赶紧滚开。
也好,能怕她是最好的。明苏神色不变,却又不由自主地望向皇后。
皇后见她看过来了,问道:你怎么来了?语气温缓,既不惧她,也不烦她。
明苏眉间一松,想要与她应答两句,转念又想起她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同人说她的坏话,又不想理她了,转向赵美人,冷声道:我方到,便闻赵美人以下犯上。
是臣妾失言,臣妾不是有心的。赵美人连忙告罪。
刚才威风大得很,现在却说不是有心的,明苏哪里肯信,她正要开口,赵美人却扑到皇后身前跪求道:娘娘,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心,臣妾对娘娘的敬重,日月可鉴,娘娘饶了臣妾这回吧。
她一面叩首,一面又看向贤妃,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贤妃顺势道:她也不是有心的,娘娘便饶过她吧。
赵美人闻言又是连番磕头。
她得罪的到底是皇后,明苏也不好越俎代庖,看向了皇后。
郑宓不欲多事,道:你既诚心悔过,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了。
赵美人顿时喜极而泣,连连叩谢。
贤妃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明苏哂笑了一声,料想接下来这二人应当会收敛着些了,也不欲再留,道了告辞,走了。
有她这一搅扰,贤妃哪有心情再待下去,郑宓也有话要与明苏讲,先行出了亭。
她走出亭子,没几步,便听见身后贤妃压低了声,恼怒道:她不过是一公主,你却是陛下的妃嫔,做什么这么怕她?纵是侍奉圣驾,也不见你如此畏惧,她难道比陛下还厉害?
郑宓神色一凝,放慢了步子。
赵美人哭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是天威赫赫,可架不住信国殿下是条疯狗,一下三皇子,一下五皇子地胡乱攀咬,谁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臣妾。
原来,她们在背后,是这样议论明苏的。郑宓心头一痛,快步离去,不敢再听。
她到山下,明苏已没了人影,问了山下侍奉的宫人,方知她往林中去了。
时候已不早了,她怎么还不出宫?郑宓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明苏在林中信步闲游,走的都是她曾与郑宓来过的地方,枫叶落了满地,踏上去,软软的,好似一层地衣。玄过见她神色怅然,恐她又沉溺往事,便开口道:方才,殿下分明已打算走了,怎么转眼又往亭中去了?
说到这个,明苏也有些来气:我管不住我的腿。都没反应过来,就冲去要给皇后撑腰,结果呢,皇后还不是不敢得罪人家,她白白出头,倒像是个笑话。
明苏有些委屈,见四下无人,只一个玄过,只能迁怒于他了,便冷声道:你也是,那时不劝着孤,此时倒来责怪。
玄过记得自己那时都跪下了,都没劝住,也不知还要如何才能算是劝过,只好一脸麻木道:小的不敢,小的有罪,小的不曾劝阻殿下,都是小的不好。
明苏懒得与他多言,径直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殿下留步。
明苏回头一看,却是皇后,方才那一声是她身旁那侍女唤的。
又是她,当真阴魂不散。明苏蹙眉,足下却是未动,等着皇后走上来。
郑宓很快便走到了身前,看了看她,问道:公主怎么还未出宫?再不多时,天都要黑了。
明苏懒懒道:若非娘娘阻拦,儿臣此时已在宫门了。
连敷衍都敷衍得漫不经心。郑宓却没有生气,望着她,道:方才亭中,多谢你解围。
她忽然郑重道谢,明苏面上那散漫的容色险些挂不住,心中那丁点委屈也瞬间荡然无存,唇畔微微悬上些许笑意,道:娘娘客气。
她如今很少笑了,纵是笑,也多是冷笑,讥笑,乍然随心而发的笑意,却是容颜澄澈,犹带着年少时的温润纯粹。皇后想起亭中赵美人说的那句疯狗,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剐了一刀。
她柔声道:午间才嘱咐了你,你怎么还没多添身衣衫?
这回她不等明苏再敷衍她,朝身后招了招手。皇后傍晚出行,宫人必会备上衣物,以备天气骤冷。她一招手,云桑立即会意,捧了她的斗篷上来。
郑宓接过,往前走了一步,明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后退,明显是要拒绝。皇后却像是没看到,将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你的身子,尤其不能疏忽保暖。皇后亲自为她系上领口,目光微微下敛,口中缓缓道,你若不愿穿我的衣袍,下回便自己添足了衣衫。
明苏身子僵直,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可哪怕没有与她目光接触,明苏也很紧张。
郑宓系好了领后,后退一步,上下一端详,很是满意。
斗篷是正红色的,绣了云彩缭绕的鸾凤,拿来与公主穿,也不算逾制,明苏肤色白,红色的斗篷,将她的气色衬得很好看,与她发上的嵌珠龙凤簮也恰相称。
唯一可惜的是,这领斗篷,不是她亲手做的。
皇后笑着夸了一句:真好看。
她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柔和,像是说着世间最诚挚的话语。
明苏僵直的身子更是笔直地挺立,心下有些慌,她不愿与皇后多加纠缠,道:娘娘赶来枫林,想必是有事要说,天色不早,儿臣还要赶着出宫,请娘娘快些说罢。
一面说,一面后退了一步,与皇后拉开了距离。
她显然有些抗拒,郑宓也不好逼得太紧,斟酌了一下言辞,方道:那枚金簪,可还在殿下手中?
明苏微红的脸颊登时冷了下来,眼底闪着警惕,打量着皇后,唇畔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早已被我亲手沉入湖底。无缘无故,娘娘问那金簪做什么?
郑宓一看她这反应,就知不好,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道:那日一见,觉得喜欢,故而来问问,若还在,不如转赠与我。
转赠与娘娘,让娘娘日日戴着,来污我的眼?明苏觑着她笑道,那笑意中却是不带一丝温度。
原来她的东西,她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
郑宓忽觉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厉害,她扶着云桑的手,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话中带着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明苏打量着她,她早觉得这皇后不简单,此时更觉如此,涉及到郑宓的事,她便很易怒,但同时,心思也更清明。
她朝前走了一步,道:儿臣记得,瑾嫔将金簪献上那日,娘娘也在,那时娘娘便问过儿臣会如何处置这金簪,时隔一月,娘娘又来问,可见对这金簪很是关心,当真只是因喜欢?
郑宓回道:只因喜欢。
明苏再三打量她,郑宓并不回避,由她看,明苏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也不欲多留,告退了。
郑宓看着她走远,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枫林中,方喘了口气,徐徐地弯下身。心头闷得仿佛压了块巨石,疼得痉挛。
云桑急道:娘娘怎么了?婢子这就去召太医来。
她说罢要走,郑宓拉住她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心间满是懊恼,早知明苏恨她,又何必再试探这一回,惹她动怒。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云桑见她气色虚浮,很是担忧,郑宓却道无碍,又吩咐:传本宫懿旨,赵美人无视宫规,以下犯上,罚俸半年,禁足三月,宣示六宫,令六宫诸人以此为戒。
云桑一怔,禁足,罚俸,都还不算为难,可宣示六宫,便有些当众羞辱的意思了。打赵美人的脸,便是与贤妃过不去。
云桑急道:娘娘既是生气,应当亭中便罚,拖到现在,倒显得娘娘记仇小气了。
亭中罚,是公主为我出头,贤妃要记恨,只会记恨公主,现在罚,便是我一人的意思,与他人无关。郑宓淡淡道。
云桑明白了,娘娘是不想将殿下牵扯进来。
她忽然想到方才在亭中,娘娘分明是不在意赵美人无礼的,可她现在却重惩与她,究竟是因赵美人对她无礼,还是离开亭子时,听到赵美人对殿下出言不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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