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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云皎听此,不由在心中疑惑,以云初末的恶劣本质,若是从前肯定早就下夺了,哪里会管什么江湖道义之类的,之所以费这样大功夫,难道是为了霍斩言的灵魂?他一开始就盘算好了,利用画骨重生之术取得霍斩言的灵魂以及他的灵珠。
霍斩言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云初末的话,良久之后才道:“三个月后,我会如何?”
云初末倒是不打算隐瞒,而且对于这件事,明月居向来童叟无欺,他语气不变道:“三个月后,你将会魂飞魄散,永远的消失在这世间。如何,霍楼主?”
霍斩言的头微微低着,散落的墨发随风轻舞,一派寂静美好的场景,他的神情孤独,靠着背后的树枝,喃喃道:“我只想见她一面,并不想……让她知道我……”
云初末听此,顿时展颜笑了,手里的折扇啪啪敲了两下,一副出门捡到金子的模样:“这个好办,你本来就是鬼魂,若是不肯现身,她是见不到你的。”
云皎听此,再也忍不住的插话:“可是即使这样,你还是会消亡的……”
云初末忽然扭头瞪了她一眼,警示的意味非常明显,云皎被他看得心虚,很不服气地又退了回去,不满的撅着嘴,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云初末为了挽回生意,对霍斩言笑得纯良无比,他敲着手里的扇子斟词酌句,慢慢道:“其实在下还有一项异能,能够帮助死去的鬼魂画骨重生,送他们回到过去的人生里,弥补从前留下的遗憾。”
霍斩言闻言,淡然的眸光一闪,他望向云初末,表情中染上了些许热切,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欢喜:“若……若是我肯拿魂魄来交换,是不是就可以……救回她?”
云初末摇了摇头,声音娓娓道来:“每个人从他出生时起,便已注定了结局,即使回到过去,也是无法改变。”
霍斩言眸中因欣喜而绽放的光彩逐渐黯淡下来,他抚摸着手中的骨笛,细不可闻地勾唇笑了,清浅的声音缓缓道:“过去的人生,我已不愿再去纠缠,唯愿能够看她一眼,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也就罢了。”
云初末默默注视着他,片刻之后,由衷道:“霍楼主,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霍斩言自嘲般冷哼了一声,聪明么?有时候,正是聪明的人,才会做出愚蠢而悔恨终生的事……
云皎的神情惋惜凄楚,她看向了霍斩言,既有同情又有感叹,其实云初末说得很对,在这一百多年来,霍斩言确实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从前来找他们画骨重生者,大多是想借助重生回到过去,弥补人生中未了的遗憾,可是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那些人即使回到过去,也终究无法从头再来,不过是将绝望的人生再次走了一遍,殊途同归,不一样的路,却推向了相同的结局。
其实那样的人生,他是不想再经历了吧。从出生时起,便注定了绝望而短暂的人生,他的每一天都是在为了别人而活,活在刀光剑影里,活在阴谋算计中,脑中时刻绷着紧紧的弦,一刻也不曾放松。
可是,这般的坚忍不懈,换来的却是一场空无的镜花水月,而他的人生,也在这样的寻寻觅觅中,在这样的苍茫无措里,画上了最终的句点。蓦然回首,一切恍如幻梦,浮生幻梦,到底什么才是所谓的永恒?
一场精妙绝伦的算计,他将所有人都拉进了棋局之中,信手拈来,自以为是的掌握全局,却不成想,人人生而有情,就连冰冻雪藏了真心的他也不能例外,谁能在那般炙烈疯狂的爱恋中保持冷静,谁能在那般不顾一切、无私无求的深情中,始终无动于衷?
有时候她甚至想,或许霍斩言不是无情,反而是太有情了,所以才会被执念困在其中,动弹不得,最终走上歧途,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本身就是一盘棋局,每个人都是上面的一小粒尘,算计了别人的同时,自己又怎么可能置身度外?不过是演了一场可悲可笑的折子戏,害苦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留在命盘之上不过寥寥数笔。
佛家常说,有因才有果,某些时候,这句话也算有些道理,你是什么样的人,便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身处怎样的环境,就会容易导致怎样的选择,从而走向怎样的人生。
所以人这一生,最难克服的敌人是自己,正如霍斩言,得到灵珠又怎样,天下无敌又怎样,最后不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执念之中?他那么多阴谋诡计,却终究逃不过一颗爱她的心。
金光粼粼的江面,流水依旧潺潺,霍斩言站在岸边,握着手里的骨笛沉默无言。云皎见此迈步走了过去,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江月楼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霍斩言侧首看了她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云皎微微蹙眉,又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回去呢?他们……一直都在等你……”
人一旦死了,魂魄便会归于忘川,而那些对现世有着深深眷恋的人,因对某个人或某件事,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灵魂便会滞留在阳世,就像霍斩言,就像江月楼里的所有鬼魂,以一缕孤魂飘荡在人世间。
可是,异世中的鬼魂想要留在阳世,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若不是感知到霍斩言的存在,江月楼的那些人是撑不到今日的吧,他们死守着山庄的每一片废墟,不过是想让自家楼主回去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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