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抑郁症患者进入恐怖游戏——青莲门下(15)
他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句话,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他却忘记了,这句话本来是一个以笔为刀的人的讽刺。
这个不敬神明的女人曾经还诅咒过你呢,神婆道,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这个村子的桃花也快落了,桃飘李飞之时,却是她的埋骨时吧。他轻声细语。
怎么会呢,渎神之人无埋骨之地,只能沉入池底喂鱼。
少年受教地点点头。
于是本该有机会活下去的女人慢慢腐烂,变成了爬满了各种虫子和蛆的一摊烂肉,喂肥了池子里的鳜鱼。
在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好时节里,村里的人把带毛的祭品,一只公鸡和一头猪埋入地下,把用来祭祀的吉玉珪埋在地下,他们不用精米,吃着未经烹煮的生肉,搭好了高高的祭坛。
赵家的三郎经过神使赐名,正式更名为沈怜,抛弃了痴傻的过去,成为神婆的弟子,这个村子下一任的巫。
他穿着用金线绣满了先民图腾的黑色祭服,大裘、玄衣与纁配套。青黑黄赤象征天与地的色彩,上衣绘了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华章花纹,下裳绣了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这件花费了全村女人整整一个月的刺绣时间的无比繁复的祭服,证明了他不同以往的身份。(注)
他庄重地、虔诚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祭坛,祭祖、祭天、祭神。
黑袍的婆子们站在一旁,齐齐用低哑的声音道:跪――
沈怜弯下膝盖,三跪九叩。
村民们随着他跪下,虔诚地闭着眼睛祷告。
神婆的头上依然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油彩,哼着咿咿呀呀的怪调子,把不知名的水往沈怜身上浇。
氤氤氲氲的香火缭绕中,沈怜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什么。
他拜着神,想起了那个他半梦半醒之间见过的神使,她说他叫沈怜,并且提到了一个叫郑清的人。
叩首――再叩首――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已经喂了鱼的妇人诡异的微笑与曼妙的歌声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埋谁的骨埋谁的骨?
叩首――再叩首――
起――
他站起来,睥睨着祭台下村民们虔诚的模样。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姑娘懒洋洋的声音。
唔,真是无聊透顶,你说是不是,小相公?
刚刚站起来村民们就看到了少年身后突然出现的神使。
这是村子里第一个请来神使的巫!
村民们纳头就拜,原本站在两边的族老与黑袍婆子们跪倒在地,热泪盈眶。
神婆已经把额头扣出了血。
神佑此村安康
神佑此村安康
却不料他们听到了那个神使面无表情地问那个祭台上的少年:小相公又为何不拜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相公风姿特秀,依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他本想跪下去,却站直了身体,听到另一个自己说:你不是神,我又为何拜你?
更何况,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让自己跪了的人结局都不怎么好。这个姑娘,似乎知道他的过去。
祭台下的村民却抖若筛糠,恨不得冲上去把小相公不合时宜的高傲的脑袋摁下去。
神使却亲吻了少年的额头,齿如含贝,嫣然一笑。
当真是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新的巫确实有意思极了,能保你们风调雨顺呢。
姑娘又消失不见,仅留下祭台下的村民激动叩首。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又是鲁迅先生的梗2333。
那时候,只要从来如此,便是宝贝。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国粹所在,妙不可言。――《热风.随感录》
服饰与祭礼是我结合某服饰鉴赏书籍与《山海经》诌出来的,服饰鉴赏是哪本已不可考,可能是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服饰鉴赏》,存疑。
第43章 陶渊明(八)
在成为巫的第二日,天赐之人沈怜就秉承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尽力不尸位素餐,而是拿着桃木剑帮村民们驱鬼。
他从大袖子里拿出一张白纸扔到水盆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默诵着神典。
那张干净的白纸上很快就显现出了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狰狞女人。
村民们看着凭空出现的厉鬼无比惊恐,沈怜却毫不意外,他似乎天生就知道用白矾作画再浸到水里这种小儿科的事情。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画得那个女人像极了那个美若天仙的神使。他也没注意到,他画这个女人的时候,给笔端倾注了多少阴毒的恶意。
铁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偶尔溅出一两颗火星,锅里的油沸腾着冒着泡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沈怜捞起那张禁锢住厉鬼的白纸,直接把手浸入了滚烫的油锅里。
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竟然干起了这么下三滥又低级的勾当。
沈怜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村民,他们瞪大了眼睛,已经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
低级吗?沈怜疑惑。
或许真得很低级,毕竟他之前连想都没想就在一锅醋里面倒了一层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无比笃定醋会沉在油下面。
醋被烧开,气泡会往上升,升到油面上来,看起来就像油开了一样。
手伸进去完全不烫。
或许是个人都会知道怎样油炸厉鬼,可这些村民不知道,他们正跪在地上诚挚地磕头,感谢沈怜的卓越贡献。
沈怜弯下腰扶他们起来,露出一个无比亲和的笑。
或许地位可以这样一下一下地巩固起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容易知道敬,更容易知道畏。
等做完乱七八糟的祭祀与法事,沈怜才算清闲了下来,他跑去一户姓郑的人家,问村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郑清的姑娘吗?
老汉叼着烟卷眯着眼睛,无比笃定地说:村子里这么多姓郑的没一个叫清的,郑狗蛋郑娃子郑二丫倒是多得数不清。
沈怜不信邪:那是小名吧?学名呢?
老汉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沈怜挨家挨户地敲门,想找出一个叫郑清的姑娘。
结局当然是无功而返,而且村子里的人都怀疑这赵家三郎就算改了名字,脑子里的颠病还是治得不清不楚。
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哪怕是一个死人。
他回到家,问神婆:婆婆,你知道一个叫郑清的人吗?
神婆摇了摇头,好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怜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毕竟自己只是似假非假地听到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名字。
他回忆着那句话。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郑清死了你还想为他殉情不成!
那应该是一个还算重要的人吧。
神婆见他愣神,建议道: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你可以明天去找族长大人,翻一翻之前的族谱。
沈怜感谢了她的建议,给神明上了一柱香,准备睡觉,期待明天的到来。
可惜昼短夜长,一晚上辗转反侧,又不能秉烛夜游,于是就胡思乱想,疑惑着就自己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为他人殉情。
就算爱到了骨子里,也不可能干出殉情这种傻事啊。
他揣着满肚子的疑惑等到了天亮,来到了族长家。
族长大人已经很老很老了,须发皆白,整张脸像是风干的橘皮。他甚至已经老到了连祭天仪式都没办法参加的地步,仿佛随时都能归西。
沈怜一页一页地翻着厚重的族谱,看得无比认真,他看着上面一个一个的名字,问道:族长大人,为什么我们的族谱最多只有二百多年的呢?
族长目光悠远,似乎随着发黄的族谱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个村子是当年大家为了躲避战乱建立的,之前的族谱早已遗失了。
真是可惜。沈怜道。
他心里想的可惜却是另外一件事。
还是没找到郑清这个名字,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虽然忘记前尘往事,但骨子里的东西却遗失不了他是个不吐槽会死星人。
郑清这个名字无比大众,比不得沈怜独特,这个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重名的?怪哉怪哉。
他有些失望地踱回去,拿起纸笔,感到压抑的情绪如海潮般涌来,却发现古人诚不我欺,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只好搜肠刮肚,想在记忆里找出郑清这个人的影子。
却不想笔随心动,一笔一画,勾勒出了一朵花来。
那朵花红得像血。
鲜艳,美丽,层层叠叠,绚烂至极。
他愣了愣,盯着那朵花,有些不可思议。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姑娘的声音:哟,不得了,小相公思春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那是一朵芍药。
自从画出那朵芍药后,沈怜就再也没有向村里的人打听过郑清是谁了。
他只记得他当时耳朵发烫,慌慌张张把一堆书压在画上面,然后自己也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怎么可能,他都不认识那个叫郑清的姑娘!
我喜欢水仙,他想,记忆里好像有个家伙对着水面顾影自怜,最后变成了一株水仙。
这才是他喜欢的调调,只爱自己,爱到极致。
充满着似褒似贬的讽刺性的浪漫。
那姑娘仿佛得了兴味儿,每次都在沈怜不注意的时候冒出来,调笑那朵浥着露水的芍药。
小相公,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美娇娘啊?
小相公你别不说话呀
小相公你别不理我呀
沈怜被问得急了,就深情地盯着那姑娘的眸子,说着眼前人是心上人的浑话。
那姑娘便以手掩面做娇羞状,眉目间一剪秋水含情,嘤嘤嘤地跑开。
他们像是一对真正的狗男女。
这时候沈怜才算得了闲,真正清净下来。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毛诗有云,少年少女,说说而又笑笑,互赠芍药,是以传情。
第44章 陶渊明(九)
桃飘李飞, 杨入大水为萍, 海棠已睡, 芍药相于阶。
再到秋风起,木叶落, 也不过一时光景。
蜡梅坼,茗花发, 水仙负冰,山茶灼。
雪花六出。
雪花之后又是一年细雨, 细雨湿了流光,流光又绿了芭蕉。
倏忽间樱桃又红了几度,光阴总在闲处逝。
闲处的少年郎也一日一日地长大了。
沈怜趴在桌上用朱砂画着自己也看不懂的道符,听着那传闻中的神使喋喋不休。
他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姑娘,忍不住问:你真的是神使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好多遍了。
姑娘满目虔诚, 郑重点头。
沈怜便崇拜地看着她。
他实在是憋得辛苦,不忍拆穿她, 毕竟如此拙劣的演技, 只能骗骗三岁稚子或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的男人。
这样的皮囊, 既然不是神,又能随时消失, 不是鬼便是妖了。
姑娘也知道他只是不拆穿,但还是摆着神使的谱儿, 念着拙劣的台词,等他质疑自己的身份。
他们两个玩着这样的游戏,并乐此不疲着。
毕竟他们都足够无聊。
姑娘每次都刻意避开死了的郑清, 芍药之后,沈怜也不太追究自己的过去,这件事情也就神奇地搁置了。
喂,小相公,这次池子里又要沉下去一个女人?
对呀,池子里的白骨越来越多,戾气都快溢出来了。
谁说的?那池子明明天光云影共徘徊,清得很呐。
姑娘和沈怜便为这个并不高明的冷笑话笑岔了气。
唯有源头活水来啊。
什么时候活水也冲不散那些尸臭味儿的时候,民愤也就要溢出来了。
神婆依旧在池子边做着祭天的仪式,渎神女人要被慢慢沉塘,塘边的村民却都麻木着表情,连那一点点劣根性的兴奋都没有了。
沉沉沉,整日就知道沉,村子里安康的后代却还是越来越少,白痴却越来越多。
不是所有孩子都是那个得了神恩的沈怜。
他们现在或许都有些怒,有些惶恐不安,就看什么时候敢言。
祭神敬神,神却不给福报,可是他们还不够虔诚?
他们不知道,内心满满是对人丁凋零的担忧。
神婆也渐渐老迈了。
只是几年光景,她却像是老了整整几十岁,整张脸千沟万壑,再不复当年把沈怜关进祠堂时的精气神。
她不担忧自己后继无人,却也担忧这个村子未来能存在多久。
她回到家,看到认真画符的沈怜,有了些许安慰。
她却不知道,村子里已经传遍了恶果是她这个不称职的神婆招来的。
沈怜在她回来之前便做好了饭,锅盖揭开时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刚好入口。
今年的鳜鱼比往年更加肥美,无比鲜香。
婆婆,休息一会儿吧。
待她吃完,沈怜收拾好碗筷,体贴地建议道。
神婆年事已高,便进了内室,休憩去了。
沈怜则拿着用卤盐水浸过的棉线,跑去池塘边驱鬼。
他把一枚铜钱系在棉线上,点了火折子,棉线燃是燃了,却怎么也烧不断。
周围的村民一阵惊呼。
厉鬼法术高强,所以这根线才怎么烧也烧不断,他小声解释道,似乎有些羞惭,还有一些鬼是冤鬼,怨气太重,渡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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