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世子的代嫁男妃——桑奈(23)
现在冉清谷已经十七了。
整整九年了。
这日子真的太快了。
昔日放河灯的人与寻放河灯的人都不在了。
而他的印象里,那些人那些事逐渐变淡。
公子,为夫人买一盏灯吧。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挑着孔明灯花灯在街上叫卖。
旁边那几个人看这两人穿着打扮皆不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便都围了过来。
公子,我的孔明灯上有字。一提着孔明灯的老婆子喊着。
公子,我这里没字,您可以为您的夫人题字。另外一人喊着。
买我的,我的比他的大。
公子,买我的,我的比他的香。
放屁,都是一样的竹子一样的宣纸,怎么就你的香?
夫人,买我爹爹的吧,这都是我娘亲手编的,爹爹一个都没卖出去。一个小女孩怯生生说,只有卖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陪娘亲了。
那个中年矮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满怀希冀说:夫人,您看看我这个,题了一半字,您若想题字,您就可以继续题,若不想题,这一半字也不单调,放上天去也很好看,真是为了客人考虑,只卖三文一个,夫人,您看看吧,就看一眼吧。
冉清谷拿起一个灯看了看: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人不喜欢题字,你这一半字卖不掉,若是有人想题字,绝不会希望别人的字落在上面,你这也卖不掉。
中年男人抓抓头,嘀咕:我怎么就说我一个卖不掉呢。
他讪笑着递上笔墨:夫人,您要题字吗?您人美心善,题的字一定很好看
冉清谷接过笔,看着那灯上的字浮萍漂泊何所依?千里之外寄此朝!
他皱眉:你识字吗?
这种字,能卖出去有鬼了。
如此佳节,却满是伤怀离别意。
中年男人摇摇头:不认识,这都是我找我们那里秀才题的。
冉清谷:别找了,若无字说不定卖的更快。
他捏着笔停在灯前,却不知要怎么将后半句补齐。
他漂泊久了,竟也习惯了。
他也从没想过何所依的问题。
踌躇良久,笔尖墨迹都快要干了。
商容与握住冉清谷的手,也握住了那支笔。
他就着冉清谷的手将那句千里之外寄相思给涂掉了,在旁边写上此心安处是吾乡。
浮萍漂泊何所依,此心安处是吾乡。
冉清谷不解,看向商容与。
火光映着商容与的脸,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尤其是笑的时候,很迷人。
他说:我不需要你千里寄相思,我只需要你把我当成你的家。
他绝不允许他的世子妃跟那位表哥千里寄相思。
既然嫁给了他,她以后的依靠只能是他一个人。
他写完,笑着将笔递还给那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说:灯全要了,你帮我拿到河边全放了,我的夫人很喜欢漂亮的灯,灯放的越多才越好看。
仆从连忙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金子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感恩戴德连声道谢:谢谢公子,谢谢夫人,公子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恩爱美满。
商容与提着那盏灯,拉着冉清谷的手,说:走,我们去放孔明灯。
冉清谷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商容与拉着走了很久,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直到那盏灯放上了天空,他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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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更明,一个仆从样的人弓着身子走进一间厢房。
厢房里早有一袭紫蓝色华服少年人等着,他眼前的茶水换过一壶又一壶,烛台下都是灯泪,蜡烛越燃越少。
仆从样的人进屋,低头哈腰:三皇子。
商玉州饮茶问:清谷怎么说?
仆从样的人:冉公子说,若皇上不杀尹家父子,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他还说等尹家父子到刑部大牢时,就是动手之际。
另一青色衣衫人问:多此一举,为何要到刑部大牢?在大理寺动手不是更方便些?大理寺重刑狱,死个人跟拔根韭菜似的,还有商容与站在前方挡着朝廷连查都不会查,就算查,查到商容与头上,皇上还真的跟成王撕破脸?
砰
商玉州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前,茶水溅出来,满桌都是。
他还说什么了?
仆从样子的人:还说尹钟的次子尹平的命要留着,他需要。
青衫人不解:三皇子,尹家这些年为二皇子走狗,害死忠臣上百位,切不可留下祸患。
商玉州冷嗤:长弓,你到底不了解他,这天下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做事从来不留后路。
不为自己留后路,不为别人留后路。
甚至,他连常人的基本感情都没有,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青衫人方长弓冷嗤:你说他怎么怎么厉害,我看他是徒有虚表,他为何非要到刑部再杀人?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见商玉州脸色难看至极,他闭了嘴,毕竟三皇子是他的主子。
这两人,一个敢谋,一个敢让他谋。
一个是疯子,一个是痴儿。
商玉州砰的一声捏碎手里的白玉杯。
为什么要到刑部大牢再动手?不就是怕连累那个混世魔王吗?
一个连自己后路都不留的人,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留了路。
真是可笑。
他不知道该笑冉清谷终于有了一点儿人的情绪,会替别人着想,还是可悲一个从地狱阎罗殿里走出来的无牵无挂无悲无喜的人,终于有了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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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重刑狱。
真是丧尽天良。陆云深一走进大理寺正门,便将一叠文案摔到地上。
小厮连忙递上茶水,陆云深接过,咕噜咕噜的喝个干净。
商容与从正座上走下来,诧异看着他:怎么了这是?发这么大的火?醉红楼哪个姑娘没伺候好啊,这肝火旺盛的
陆云深气愤说:容与,尹钟那些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千万不能交给刑部。一旦交给刑部,那不就是放虎归山,这些畜生
哎哎,别侮辱畜生,畜生还能吃肉喝奶呢。姚望指责说着。
商容与皱眉:是那些被贩卖的女孩没有找到吗?
陆云深欲言又止,面露不忍:你问容雀哥,我是说不出来。
商容雀坐在一旁,淡淡说:我们先去了济州找从北边贩卖来的女孩,去时,发现根本没那些女孩,后来济州大雨,城外放生池被淹,里面飘出十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很有可能是那些女孩,但找不到证据,便也只能当成无名尸体放在义庄。
姚望心情沉重说:赣州也是,那些女孩全都找不到,后来我发现
他脸色煞白:发现新建的护城河地基泥土里有牙齿,这个杀千刀的为了毁尸灭迹,竟然碎尸那些都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余条将盐商矿石的折子交给商容与:盐行那边的伙计也都不知所踪,甚至被他强征去开采私矿的百姓也都痴痴傻傻,死的死,疯的疯
他顿了顿说:我想在节度使死在朝堂上时,尹钟就吩咐人动手了。几日后,若我们找不到证据让他招供,此案就会被皇上重新移交到刑部,刑部尚书与二皇子颇有渊源,这无疑于放虎归山。
商容与脸色铁青。
这些三言两语背后,是多少条生命。
而且冉清谷淡淡开口。
商容与:而且什么?
冉清谷心有疑虑:妇道人家,不得干政,毓儿不敢说。
陆云深急切说:世子妃,您就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余条附和:对啊,世子妃虽是妇道人家,但胆识才能见地比一般男儿不知好多少,您就说吧。
商容与:毓儿,你但说无妨。
冉清谷: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治尹柱国大将军的罪,所以放虎归山是迟早的事。
商容与揉了揉眉心。
这点他也预料到了。
咸元帝宠信二皇子,给予他无上尊荣。
而这位尹柱国大将军是二皇子的岳父兼左膀右臂。
若是皇上真的想治罪,大可以在赃款被递交上去时就治罪了,而不是迟迟不肯昭告天下,只拿出尹家几个旁门宗系的子弟与几个下属出来堵悠悠之口。
别说现如今很多证据已经被毁尸灭迹,就算没有毁尸灭迹,皇上若不想这位柱国大将军死,阎王还敢来夺人不成?
在场人本来阴沉愤慨的脸,现今变得更加灰败惨淡。
商容雀手在铠甲上敲着,发出嚓嚓的声响,那铠甲发出阴寒冷光。
他虽是成王的大公子,但跟世家子弟不同,从小跟着成王从军,在军营里长大。
饶是如此,他身上却不见丝毫兵匪气,依旧保存着读书人的儒雅与贵公子的风度翩翩。
他沉思良久,拍着桌椅:容与,尹钟作恶多端,残害无数少女与百姓,此人若不除,天理昭昭何在?
冉清谷立在一旁淡淡喝着茶。
王府四位公子可真是各有千秋。
这位大公子,是个歌女姨娘所出,据说那位姨娘生下他没几天就去世了。
他从小被奶妈照顾着,后来就跟着成王忙军营里的事情。
他为人温和良善,处事公正利落,能文能武,是世家公子里的佼佼者,颇得成王喜爱。
刘侧妃生的二公子,如同他母亲一般,是个笑面虎。
表面看着很和善,却偏爱玩阴的,才能皆不输商容雀。
刘侧妃生的三公子,着实一纨绔,贪恋美色,不学无术,让成王与侧妃很是头疼。
到了商容与这里,就实实在在一个混世魔王。
可偏偏他最聪明,也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就连刻板迂腐的成王都被他拿捏着七寸。常常被他气得半死,却打不得骂不得。但不得不说,成王确实最偏爱嫡子。
刘侧妃母家势大,二公子不曾犯过什么错,也是个有才之人。而大公子商容雀虽不及商容与聪明,才能德行却是有口皆碑
明明就有两个人可以被选成成王的继承人,可成王无论被商容与的荒唐行径气得多狠,但从未有过要换世子的念头。
这跟皇上有一拼。
两人不愧是兄弟。
太子才能德行皆被二皇子甩了几个大官道,也不如二皇子那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可偏偏皇上认定了嫡长子为太子,不管太子犯了什么错,也不管太子如何无才无德,咸元帝也从未有过废东宫的念头,甚至做好一切为太子铺路。
好比尹家这件事,皇上宠信二皇子,愿意为他废社稷而保住尹钟,却不愿意将事事都不如二皇子的太子废掉,扶持这个更有才能的儿子上位。
有传言,皇室都是嫡子控。
看来传言不虚。
至少对于成王与皇上来说,都是嫡子或嫡长子最重要。
商容与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敲着桌子,一下,一下
那声音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众人一筹莫展,却妄想将暴徒绳之以法。
久久的沉默。
突然,商容与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松柏,目光坚毅若磐石。
大哥,进了大理寺就是我的地盘,阎王来拿人,还要先问我一声呢。
商容雀皱眉:你要干什么?不管做什么,别连累王府跟父王。
他跟商容与不同。
商容与生来不被束缚,而他被成王教导得敦厚良善,万事都以大局为重。
更何况,他是成王府的长子,比商容与大十岁,早已经过了莽撞无知的年纪,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弟弟胡闹而不规劝。
商容与挑眉,笑了笑:来人,将尹钟提到前堂,我要亲自审问他。
姚望垂头丧气:不是已经审问了三四天了,他的嘴比蚌壳还紧,敲不开的。
商容与站起身,眼神狠绝:那就砸烂他。
他走过冉清谷身边时,吩咐说:大哥,你帮我护送世子妃回去,审人的场面太血腥,我怕吓坏她。而且今天我肯定忙得很晚,怕是没时间陪她回王府了。
商容雀点头:好,但你不可莽撞行事,不可连累王府。
商容与:知道了,你怎么比父王还啰嗦。
冉清谷笑了笑:不用了,大哥军营很忙,我今天要到王府的铺子里看看,会很耽误时间,让小厮送我就可以了。
商容与点头:也好,多带点侍卫。
冉清谷:嗯。
大理寺的天牢正堂里,带倒钩的鞭子上沾了血,血渍点点将鞭子染成了红褐色,摆放在四周让人触目惊心的刑具上,已经分不清是锈迹斑驳,还是血渍浸透,光是看一眼就能让寻常人两股颤颤。
商容与翘着二郎腿,斜依在宽敞舒适铺了绒垫的椅子上,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人:尹钟,我其实挺佩服你的,所有人都说我商容与是个混世魔王,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跟您比起来,我可差远了,最起码,我杀了人,会留个全尸,您倒好,直接碎尸了。
尹钟身上囚衣早已血迹斑斑,身上也无一处完整皮肤。
经过多日连夜审问,他早已疲惫不堪,头发披散。
饶是如此落魄蓬头垢面,他身上那股肃杀气势丝毫不减,好像他此刻是多日鏖战的将军,而不是身染血衣的阶下囚。
他冷眼看着商容与,就好像看着熊孩子过家家。
诚然,在他的眼里,商容与这种幼崽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别以为打他几鞭子,用点刑具,就让他屈服。
他在战场上一步杀一将,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搅弄风云时,这个逼|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哭爹喊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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