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号019——西西特(4)
刘婶站在铁丝晾衣绳下,弯腰把老木桶里的湿衣服拿出来拧拧:不肯去啊!
我就差跪地上给他磕头了,周老师你说气不气?我是真没法子了,二子他爸跟他哥要是没掉海里头,还能管管他哎!
刘婶擤一把鼻涕:周老师,你要帮帮我小儿子,不念书是不行的,总不能跟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吧。
周老师推推眼镜:小孩子有自己的小世界,要跟他多聊。
刘婶说起来犹如吃黄连,发苦得很:聊不了啊,我说一句他都嫌我烦,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以前挺喜欢在外头疯,吃饭都要到处喊,非得抽一顿才肯回家,最近却好多天都没出门了,就在屋里头待着。
陈仰打着铁丝的主意,想弄走一截用,也对刘婶小儿子的异常来了兴趣,他不解道: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了?
刘婶没听懂。
周老师懂了,脸色有点不好看:我明白陈先生的意思,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岛上的孩子不多,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存在校园欺凌。
陈仰咳了声,赔笑几句才算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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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就周老师一个教书的,他敲了几次屋门都没见到学生,急着回去上课就没多待,临走前交代刘婶给小儿子做沟通工作。
刘婶晾着衣服,嘴里碎碎叨叨:怎么沟通啊,孩子都是来讨债的,我这一天到晚的忙得要死,还要操心他。
陈仰笑道:不喜欢上学是正常的,我小时候也经常逃课。
本来是喜欢的。刘婶又叹气,学还是要上的,不上学能干什么,打鱼我一个人就行,用不到他。
陈仰将妇人的操劳与期盼看在眼里:孩子多大了?
刘婶说:九岁。
陈仰:小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还挺多,只能好好跟他说。
哪容易说的通,吃饭都不出来,我这在家就跟透明人似的,孩子真是越大越离心,刘婶正叹着气,看到李老太慢悠悠端着簸箕来她家门前晒,她也懒得计较:大富他妈,陈婆通知晚上开会,发化肥!
李老太听不清:什么?
化肥,你家大富知道的。刘婶喊的嗓子冒烟,摇摇头说,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儿子还嫌,也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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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留意老太太佝偻的身影,话问的刘婶:我看你们运了很多化肥来岛上,是要做什么吗?
刘婶把木桶里最后两双袜子捞出来,湿淋淋滴着水:化肥能做什么,不就是地里要用。
陈仰随意的说:岛上的地好像不多。
是不多,有些地方不让用,说是刘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很生硬的止住声音没往下说,接着又是一嗓子:大富他妈,你家化肥有被偷吗?
李老太蹲那抖簸箕里的干野菜:啊?
我说刘婶费劲的重复了好几遍才让李老太听清楚。
那没得,李老太连连摆手,大富出海那些天,门窗我都关好了,他在家的时候,黄鼠狼都不敢进门。
刘婶想起了伤心事,长长的哎了一声:家里有男人是不一样。
陈仰将目光移到妇人风吹日晒的憨厚脸上:刘婶,你的化肥被偷了?
可不,刘婶把老木桶里的水倒掉,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半袋呢,不知道哪个短命的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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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真诚的陪刘婶聊了好一会,聊的她戒备心撤的差不多了,出门前说他上午要是不出去逛,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儿子。
这活陈仰自然是接下了,他必须要见到那孩子,越快越好。
正当陈仰兜里多了一截生锈的铁丝,两个大铁钉,欲要把小孩丛屋里引出来的时候,院子门边探进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是个黑黝黝的男孩,瘦猴似的,很皮。
陈仰用一个奶片吸引到了瘦猴,得知他是刘婶小儿子的同学,这几天请假在家,无聊的跑这儿来了。
早上你们周老师来他家找他了,说是又没去学校上课,他妈妈也没办法,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陈仰半蹲着问。
瘦猴吸溜着奶片:选班干部没选上。
陈仰:敢情是这么回事。他坐到树墩上面,支着头说,只是没选上班干部就不去上学?
自尊心受打击了呗,他以为这回肯定是他自己,还没当呢,领导的威风都放出来了,结果丢人丢到了姥姥家。瘦猴幸灾乐祸的龇牙咧嘴,小星都不跟他好了。
陈仰对小屁孩的我跟你好,不跟他好不感兴趣,他又拿出一个奶片:刘婶让我照看你同学,可他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你们周老师叫了都没用,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出来晒晒太阳?
瘦猴快速抓走奶片,宝贝的放兜里,小大人似的说:你们大人就喜欢把事情想复杂,要他出来很简单的嘛。
看我的。他拍拍胸膛,对着屋里大喊一声,二子,小星来了!
紧闭的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跑出来一个男孩,有点胖,脸上软乎乎的,他往院里一瞧,没见着想见的人,眼睛立即就瞪圆了:李阳!你骗我!
瘦猴挑衅的做了个鬼脸,撒腿就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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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气愤又失望,眼睛还红了,委屈巴巴的,他不死心的瞅了瞅院子每个角落,又跑到院子门口望望。
陈仰看男孩跟蔫了吧唧的小茄子一样,不禁有一瞬的恍惚,童年还真是单纯又透明,不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没杂质。
他半蹲着递过去一个奶片:好吃的。
男孩的手动了动,想要又不好意思,陈仰把奶片往前送了送,他才伸手去接,红着脸说:谢谢大哥哥。
陈仰笑着摸摸男孩的头发,直起身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
这孩子嘴里有一股很浓的臭味,从胃部里冲涌出来的,刺鼻得令人头晕犯恶心。
是化肥的味道!
第4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定在原地,没过多久,门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经过,他涣散的视线一凝,下一刻就飞奔出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拐杖。
察觉到其他视线,陈仰向少年身后一处屋角望去,几个一路跟在后面躲躲藏藏的小姑娘傻眼,他也愣住了,双方面面相觑。
少年回头,眉头皱了皱。
小姑娘们捂嘴惊呼,纷纷害羞的撒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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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还在愣神,抓在手里的拐杖被甩动,从他指间脱离,他一个激灵,声音从干哑的嗓子眼挤出来:刘婶的小儿子吃了化肥。
他家被偷了大半袋,很有可能都被他吃了,味道很冲人,量绝对不少,像是还囤在他的胃里。陈仰语速很快,按理说早就死了,但他能走能动能说话。
陈仰一口气说完自己发现的信息,唯一的听众全程面无表情。
陈仰:
院里忽然传来脆亮的喊声:叔叔。
陈仰的背部一僵,他转动脖子回头,竭力表现出自然的温和:诶。
男孩一双大眼看着他旁边的人,怯生生地往后退。
这反应让陈仰感觉到了人气,被他边上这位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别说小孩子,连大人都不能淡定。
而且地上有影子,是活人。
陈仰内心的恐慌减弱几分,他正要说点什么,男孩就嗖地钻回屋子里,门嘭一下关上。老鼠见了猫似的,跑的那叫一个快。
院里一片寂静。
少年坐到陈仰先前坐过的树墩上面,两根拐杖抵着地的那头很脏,有许多泥土跟草屑。
陈仰蹲在他身旁:你从哪回来的?
少年:山上。
陈仰愕然:你跑山上干什么?
少年没回答,他扫视着这个小院,鼻端只有鱼腥味,从挂在角落里那件皮质下水裤上散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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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把整件事的经过全说给少年听,去掉了自己弄到的防身之物铁丝跟大钉子,其他毫无保留,接着就期待对方的反应。
等晚上。少年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白天能太平吗?陈仰抹把脸,不管是哪种化肥都不是零食,谁没事会吃啊,就算好奇是什么味道,顶多只会舔一下。
8岁不是乱吃东西的年纪了,再者说,即便真误食了,那也会有中毒的症状,可那孩子一点事都没有,身体就像是自动收纳了化肥了一样。
陈仰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容器。紧跟着他又想起了林月的那句厉鬼找替身,他一抖,希望这个任务不要跟鬼有关。
康复院阴气那么重,他都没见过鬼。这个世界是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陈仰很怕鬼,从小就怕,谁跟他讲鬼故事,他跟谁绝交的那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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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大家要在李大富家汇合,一行七人少了周晓晓跟黄青,等大家草草吃完午饭,他们还没回来。
陈仰看外面阳光灿烂,脑子里想着生死不明的那两个人,吃化肥的胖乎乎男孩,他的感觉很不好。
下意识的,陈仰动了动腿,鞋尖歪向少年,做出了随时飞窜过去的信任姿态,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陈仰等半天也没等到大家说话,就先开了口:看来他们出事了。
张延满脸的沉痛:嗯。
赵元红着眼吼:那我们还等什么,找他们去啊!
林月冷飕飕道:没见过死亡,没遭受背叛,没流过血,天真的很,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赵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所以不管他们了?
管得了吗?林月反问。
赵元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管不了的,他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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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墙上洒了斑驳光晕,明亮温暖,弥漫在剩余五人之间的却是晦暗。张延第一个交换信息,他说自己在东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些大缸,里面都是水,没有别的东西。
陈仰思索了片刻:可能是雨水。
雨水?赵元一脸不解,那用缸装起来干什么?
可以用来浇菜。陈仰说,岛上的生活方式很落后,他们都很节约淳朴,这么做不奇怪。
张延几人没谁做声,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个说法。陈仰也没继续,他打算下午去看看。
赵元说他下海查了查,海底的生物没问题,辐射引发变异排除,他还跟沙滩上的小孩子们做了好一会游戏,没发现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林月三四厘米的皮鞋上有不少泥巴,还有点菜叶子,她只说自己没收获,再问就上脸,恶言恶语,像是要被现状逼疯了。
现在只剩下陈仰没交代,张延他们都自动忽略了少年。
陈仰舔舔发干的唇:我有发现。
气氛一变。
陈仰在大家的紧盯下说:隔壁刘婶家的化肥被偷了,她小儿子最近不去上学也不出门,我觉得古怪,就想办法让他从屋里出来了,结果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里有化肥的气味,很重,刺鼻。
张延绷着脸:所以化肥不是被偷,是被吃了?
陈仰点点头。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中。赵元呢喃:我听到前半句还奇怪,我下海的时候把手表摘了放沙滩上,那都没人偷拿,怎么化肥还能比手表他徒然站起来,眼睛受惊的瞪得异常大,吃了?卧槽,吃了?!那是人能吃的吗?
陈仰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子味道,不舒服的滚了滚喉咙:刘婶小儿子看起来是正常人。
化肥不是给人吃的,这是常识,吃了会呕吐头晕,吃多了就会危害生命。张延说,任务果然跟化肥有关,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林月的红唇一抿,推测道:人吃化肥的原因只有一个,变异。
不是变异,鱼还是鱼,绝对不是变异,赵元一口咬定,吓得有点疯疯癫癫,绝对不是,不是变异。
那不是变异是什么?为什么要吃化肥?会死的吧,那周晓晓跟黄青赵元停下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发不出声音。
林月出去了。
张延也离开了李大富家,任务局终于开了,他松口气又很恐慌,明天是最后一天,离开前肯定危险重重,要尽快找到突破口,希望他这次还能延续上次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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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觉得那股化肥味一直挥之不去,好像自己嘴里也有,他想吐,正当他要把包里那瓶饮料拿出来喝两口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滚,他哇一声吐了出来。
摊在椅子上的赵元腾地弹起来蹦到门边,浑身颤抖的指着陈仰:你,你你
陈仰抹把嘴:我只是胃不好。
赵元荷荷喘气,他把头转开不敢看陈仰,仓皇道:那你休息,我,我也去找线索!话音没落下就往外跑,晚一步就要被鬼吃似的,差点摔在门槛上面。
吓成那样,我说的是真话,怎么不信呢。陈仰揉揉胃部,又吐了几下,他的眼里流出生理性泪水,眼眶很红,哽着喉咙问还没走的少年,我该不会真变异了吧?
少年没搭理他。
陈仰清理掉自己的呕吐物,去院里漱漱口回来:我只跟那孩子说了句话。
不对,陈仰站不住的晃了晃,我还摸了他的头。
少年似是嫌他烦,捞起拐杖去李大富家的杂物间,把抓在手里的颗粒物放桌上。
陈仰见是化肥,脸上的肌肉用力颤动。
少年看他:想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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