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色——英杜_/英渡(18)
第24章 梦醒时分
一连几天,讨债者如影随形,片刻不离地跟着海湾。迟归未置一词,餐厅里的议论却挡不住,众人都道他在这里留不长了。
许鹤没有再提之前发生的小插曲,上班见到海湾,态度一如往昔。餐厅最近新来了两位厨师,目前有四个人轮番做菜,能见到迟归的机会愈发减少。
海湾无心理会那些,他现在餐厅、工作室两边跑,还要趁空闲时间焚膏继晷地钻研那本员工手册,寻到机会便和身边人讨教,每晚迟归回家他都唧唧呱呱问一箩筐的问题。
然而他的水平,始终越不过旁人去。
这一点并不奇怪,能来这里的人大都身怀绝技,或精通一门甚至数门外语,或从事服务行业多年,经验与外貌兼具,能力与野心共生。
纵是许鹤,置身其中亦算不得拔尖,尚在中下游徘徊。
海湾深感忧虑,他负债累累,对这份工作势在必得,否则将面临个人破产的局面。
旁人来此许是为广结人脉,抑或是心动于丰厚的薪水、弹性的休息时间,和将来升迁的机会,只有他带着生活即将崩盘的压力,换言之,他没有退路。
因为没有退路,所以输不起,海湾在这里势必没有同行者。大家皆是竞争对手,偏这些对手一个赛一个的优秀。
幸而人群正态分布,无论哪里都良莠不齐,他近来找到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同伴。
秦川是餐厅十四个侍者里最懒散的,海湾有次见他和主厨打成一片,工作时间靠在厨房里啃苹果,对他颇为好奇。
用陆远舟的话说,海湾傻得可爱于他而言,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一时矫饰还做得出,久而久之情绪都挂在脸上。
他不喜欢许鹤,已成为众所周知的事。巧的是秦川亦然,由于这个略显荒唐的原因,二人迅速结盟,成了好朋友。
海湾记得他的资料,知道他念过书,学历不错,经验缺乏。但接触下来发现,他真是餐厅里唯一一个比自己水平还差的人,且每天浑浑噩噩,毫无进取之心。
对于这些质疑,秦川振振有词:你看这里的人,我现在就是回娘胎里重造,也赶不上人家了。还不如混着呢,有吃有喝的,多好啊。你准备那么多没用,到时候该考不过一样考不过。人家都是干这行多少年的人,就你这点经验,还不够给他们笑话的呢。连许鹤都排不上号,别说咱们了。
那也不能不学了,我很需要这工作。海湾低头看着手里已经翻烂的书问他:你这样的态度,当初怎么进来的?
咱俩都是关系户啊,老陈陈延辉是我亲舅。秦川叼着嘴里的桃子,拍拍他肩膀,餐厅里数咱俩水平差,要不然咱俩关系好呢。
海湾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看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离开,同许鹤收拾好餐桌,又去更衣间换下衣服,径自出了餐厅。
今天跟着他的人要和迟归摊牌,他忧心忡忡地回到海湾国际,却见冻蜗牛有些散漫地站在灶台前准备食材。
他不禁错愕:你怎么还做饭?
为什么不能做饭?迟归处理着手中的蛤蜊,抬头道:什么时候都不能耽误了吃饭,况且是这么小的事。
海湾点点头:好吧,那什么时候和他们见面,在哪儿见面?
地方我已经选好了,你就别操心了。迟归在蠕动着的贝壳肉上洒些白兰地和小米,又打进一颗鸡蛋,蒙上锡纸戳了几个洞,去把我书房桌上的文件袋拿来,现在就过去。
又不吃饭了?海湾听话地向卧室走,听他在客厅里答说:中午没时间,在外面吃吧,晚上回来再说。
海湾拿起那只沉甸甸、鼓囊囊的文件袋,出来见迟归已换好鞋在门口等着。他没有穿外套,只一件黑衬衫,袖子卷在手肘上方,露出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臂,进电梯时走在前面,背影英俊得海湾两腿直发软。
迟归驱车七拐八绕,开到了湾区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馆门口。艳光四射的老板娘与迟归年纪相仿,她亲自出来迎接,将他们引到靠窗最里面的位置落座。
海湾很不自在,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眼神,活像旧社会的鸨母在相面,虽然这样的说法微有不敬。
这是海湾。迟归介绍说,这是叶知秋,我的朋友。
知秋姐姐好,麻烦你了。海湾忙起身,腰未弯下去便被她扶住了: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叶子就行,迟归他们都这么叫。你们喝点什么,还是清咖吗?
迟归浅笑道:他要美式冰拿铁,双倍糖,再上一份培根披萨。
好,一会儿就来。叶知秋扭着水蛇腰去了后厨。
海湾坐立不安地问:在你朋友这儿谈那种事,是不是不太好?
没关系。迟归靠着椅背说:这里不是一般人捣乱的地方,而且我们是谈事情,不是搞事情,你不用担心。
海湾哦了一声,无聊地望着窗外,吃完叶知秋端来的披萨,一杯拿铁也喝到过半时,皮裤带着几个人神色尴尬、格格不入地走了进来。
迟归闭着眼正养神,听见动静头也不抬,淡淡说了一句:坐吧。
皮裤落座后先拿出两张欠条拍在桌上:东西拿来了,还钱吧。
你看看有没有问题。迟归懒得和他们交涉,手指轻摆吩咐海湾。
应该没问题,是我从前见过的那张,另一张新签的字迹没错。他们不至于作假,海湾深信这一点,毕竟在这行混,坏了规矩是砸招牌的事。
迟归拿过沙发侧面搁着的文件袋,丢手扔到他们面前,放下纸笔说:钱在这里,二十七万,多余的就当车马费吧。但是想拿走,先得给他写个收据。
应该的。皮裤打开文件袋点了点,写下两行蹒跚的大字,又签上名、按了手印。那行,咱们哥几个谢谢你,没别的事儿就先走了。
等等,我还有话说。迟归眼神冰冷,毫无波澜,刀锋双唇吐出如霜辞令,麻烦你回去给你们业内同仁带个话,就说以后海长生借多少我还多少。
不行!海湾蹭地站起身,还想再说,话到嘴边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皮裤顿了顿,唇边勾出一个轻蔑的笑:您还真有闲钱,我懂了。说毕,带着人匆匆而去。
你干嘛让他说这个?海湾双手按着桌子,着急地问:我爸海长生没脸没皮,一定会再借钱的!
迟归抿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说:放钱的人不怕你还不上,就怕你还得起。他们靠这个吃饭,得看见红利才行。你借出去一百,别人接着还回来一百,这不赚钱。只有你借出去一百,别人月月还回来一千,才是生财之路。不能吃利息,对他们而言就是费时费力的无用功。借多少接着还多少,这生意就没得可做。
可保不齐就有愿意借的啊。他说得虽有道理,海湾还是觉得不妥。再说,海长生天天赌天天输,就算没人借,他也可以直接写欠条说借一万还十万。
我也没签字画押不是吗?迟归放下咖啡杯,和叶知秋打个招呼,推开咖啡馆大门说:我让他传话而已,谁说一定会说话算数?
海湾拉开副驾驶,坐进去道:那些人都是无赖,你这么一说他们赖上你就完了。
只是权宜之计,没什么好担心的。迟归发动车子,向着海湾国际驶去,你这种情况是个填不完的无底洞,想要解决问题,关键在于让你爸戒赌。
那还是别想了,根本不可能。海湾苦笑道,抽烟喝酒赌博,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也就是他没钱,要不然连黄他也少不了。
迟归面无表情地说:让赌徒戒瘾当然不可能,这种事还得从他周围人身上想办法。世上没人和他赌,他瘾再大也没用。我找了一个警察,你把他的信息发过去,让他每天去派出所喝茶,再让警方带着他去抓几趟赌。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就会登上那些庄家的黑名单,不会再有人敢收留他继续赌。
这样能管用吗?海湾倾斜上身,不确定地看着他。
比你什么都管不了有用。迟归将车倒进停车位,开门落锁,道:管不管用,一试就知道。
海湾默默跟他步入电梯,盯着镜子里的他,诚恳地说:谢谢你,老给你找麻烦。
不必,这是生意。电梯打开,迟归率先出去,走到门口解开锁,问道:晚上吃什么?
还不饿呢。海湾笑得眉眼弯弯,摸着自己饱胀的胃,一肚子披萨,还没消化。你中午什么都没吃,赶紧给自己做饭吧。
迟归看看他,走进卧室,搬来一摞崭新的书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这个给你,抽空看看。我让Jennifer 给你报了一个网络课程,你闲着没事的时候去把高中课程上了。
啊?海湾看见课本便愁眉苦脸:这也太多了,你为什么要给我报名?
当然是为了扩大收益。迟归坐在沙发上说,你未来的收入有我百分之十,现在你有义务提高个人水平以盈利。
可是我现在还忙着准备餐厅的考核,真没时间看着这个。他说的是实话。
迟归一清二楚:我当然知道,这个考试在明年春天,你不用着急,先把书看了、网上的课上了。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海湾蹭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问:还有什么事?
还有迟归话音忽然一滞,深深望着他闪光的眼睛,许久之后,皱眉道:没事。
他转身回了书房,闭着门一下午没有再出来。
海湾在客房里看书,头昏脑胀地想,冻蜗牛好像有话未说。他刚才的表情一反常态,貌似对他很是厌恶。
本以为经过这段时间在同一屋檐下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拉近到寻常人无法比拟的距离,冻蜗牛即便对他无意,也该习惯了这种亲密。
但他的态度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委实难以捉摸,说喜欢仿佛谈不上,说不喜欢又有许多逾越了普通关系的瞬间譬如那个吻,譬如他三番四次不让自己多想的那一夜风流。
若只以为他是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过于乐观;若觉得他对自己含着某种情愫才频频出手相助,又过于牵强。
海湾不大的脑袋,想不通如此复杂的问题,只得罢了。
晚上迟归做花甲粉,吐净细沙的蛤蜊吸收了小米与鸡蛋的香味,在葱姜蒜辣椒和一众香料的加持下,爆炒出格外鲜美的滋味。
硫化丙烯在高温中充分发挥,释放出足够的芳香,巧妙掩盖了海鲜的腥味。
适时加入高汤,将泡好的粉丝与配菜放进去,最后盖上锡纸入烤箱。迟归拿出两只碗,打开刚出炉的花甲粉,鲜辣浓香顿时溢满餐厅。
凑和吃吧。他打开一瓶白葡萄酒,用叉子搅了搅粉丝,似乎食欲不佳。
海湾对他的胃口难以理解,他吃得津津有味,很快扫光了自己的碗,眼巴巴地看着冻蜗牛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粉丝,不敢开口。
迟归见状,将自己的分给他大半,轻笑道:你迟早会胖。
不会,我从小就这么吃,没胖过。海湾在这一点上得天独厚,他曾认真地想过,上天夺走你一样,便会给你另一样,也许正是一副好皮囊换走了他半生的幸运。
吃过饭,迟归拿出一只快递盒子给他:你的房门钥匙寄过来了。
海湾原本兴冲冲地擦着桌子,闻言心里一凉他竟乐不思蜀,把在这里借住的日子当成了生活中的常态,全然忘记自己从哪来,将来还要回哪去不觉黯然道:哦,我知道了,还挺快的。
迟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海湾愣在原地,半晌未动,浑身寒意森森、凉风习习。
秋天来了。
美梦,醒了。
第25章 最后一夜
收拾东西时才发现,留在这里的印迹如此深。
洗手台上摆着的牙刷是电动款,迟归家里只有这一种,海湾便也学着用。起初不习惯,还当手动牙刷似的上下挥舞,直到有次被冻蜗牛手把手教着含进口里,才打通了任督二脉。
旁边的香皂是透明的海蓝色,有淡淡的海盐和鼠尾草清香,也是迟归拿给他,让他这种不习惯瓶瓶罐罐的人用。
还有栏杆上搭着的软毛浴巾,架子上搁着的按摩剃须二合一电动仪,来这之后才渐渐开始接受的须后水,迟归一一教会他生活,生生改变他的习惯。
这些都留在这里,不必带走。
海湾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连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迟归换下来的,陆远舟给的衣服因为不合身,早被迟归清走。
他所有的,只是那几件丁字裤。
要不要留下一条做纪念?
纪念你也曾睡过我。
海湾卷起一件丁字裤,悄悄摸进杂物间,走到阴台,将它淋湿挂在了晾衣架上。也许将来某一天,迟归会看见,会收起来,会拿去还给自己。
即便他看不到也没关系,有这条丁字裤在,将来还有上门的机会和借口。他得意地笑了笑,真是个聪明小孩儿,看谁以后还说他傻。
能带走的只有书,海湾不确定应该再待一晚,还是立刻离开。迟归将钥匙给他,大约是逐客令的意思,若多留一夜,颇有赖皮不走之嫌。可他舍不得,事情来得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
想当初邢佳然硬要他来,他还推三阻四,现如今可以走,却难以割舍了。
他抱着东西走到迟归卧室外,踌躇再三,敲了敲门。时间尚早,他应该还未入睡,所以也不会有挨打的风险。
想到这里,海湾脑中忽然闪过自己对许鹤说的那句毕竟我们住在一起,也不知哪里来的满满自信,居然嚣张至此,果就应到今日了。
隔了许久迟归才打开门:什么事?
我想问海湾不敢看他,垂头道,这些书我能不能带走?
本来就是你的书,为什么不能带走?迟归挑眉问,你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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