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色——英杜_/英渡(4)
海湾瞪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出了门。
陆远舟待他走后,摸出手机,嗒嗒敲下两行字发给了远隔重洋的同学:我尽力了,再这样他该怀疑了。你倒是让迟归也主动主动啊。
我没法说啊,他又不知道这事儿。万一我一说,他那脑子精着呢,发现了就不好了。
总不能老让我们家湾湾主动吧,是你说征婚的,这算什么呀。陆远舟敲完字关了机。
他从枕头下掏出两节新电池,偷偷扔进了垃圾桶。
辛苦你了,小电池。
第7章 山
迟归晚上需数不多不少一千只羊才能入梦,一旦中断便要重新开始。
海湾敲门时,他刚数到第九百六十九只,一声门铃,前功尽弃。
他烦躁地拉开门,微有怔忪:什么事?
我海湾实在说不出口那个借字,硬着头皮问: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家里有七号电池吗?
迟归眉心稍蹙,颇不耐烦:没有。
大门嘭地关上,海湾走了两步,心里越想越堵,又回去按铃。迟归如水的声线和着嘈杂的门铃传了出来:还有什么事?
你这人怎么回事?没有就没有,你摔什么门啊!海湾到底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只不过万事抱以算了的态度应付着。话又说回来,即便不想算了,又能如何?
迟归气极反笑,看看墙上的表,冷笑道:现在是十点十一分,你一非我的亲眷,二非我的故友。不过是新搬进来连招呼都没打过的邻居,有什么资格深夜打扰别人休息?在你实施这个行为之前,就该做好被人冷语相向的准备。现在还有什么事,麻烦你一次性说完。
我海湾哑口无言,面对头头是道的迟归,他想反驳似乎也找不到理由,何况他发自内心地被对方说服,认为自己的行为确有不妥。你能借我空调遥控器使使吗?
迟归沉着脸推开大门,示意他看墙面。
海湾瞥了一眼,深灰色大理石上嵌着长方形的恒温器表盘,上面是空调按键,显示着此刻室内二十摄氏度。
可以走了么?不等他回答,迟归又关上了门。
西伯利亚冰冻臭蜗牛!海湾心情郁郁地回到家,两手空空道:没要着电池,还挨了一顿数落。不行你就忍忍吧。
陆远舟热也顾不上,凑过脑袋好奇不已地问:他数落你什么了?
就说我不是他朋友也不是亲戚,大半夜打扰他活该被冷待。海湾脱掉上衣,拿起扇子摇着说:他讲得也不错,不过他那个态度怎么就那么烦人!
明天跟他要个联系方式吧。陆远舟心里的激动都溢在脸上,好在满城霓虹照不进这小小一扇窗,看不分明。遇到好的资源,别管有的没的,先冲上去抢下来。我家老头子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海湾任他自言自语,摸出手机下载了微博,问他:怎么申请账号?
哎,你不是不愿意抛头露面吗?陆远舟道,直接用微信登就行。
海湾转发了一条锦鲤,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此时此刻初次躺在1702的床上,如同梦境一般,令人心生恍惚。
陆远舟呼吸渐沉,他翻个身,也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林城顺路将陆远舟接去酒馆,海湾洗漱完毕,换了身自觉体面的衣服,带着短短三行便写罄的简历,步行去了海湾国际后面的酒店。
不出陆远舟所料,穿黑西装的女主管只扫了他的简历一眼,便语言含蓄而态度坚决地否了他。
从酒店出来还未到中午,这个时间正是开始忙的时候,客人退房、入住,大都在此刻。
出门住五星级酒店,尤其是行政层和总统套房的人,不会在意早退和晚退之间的一个小时。正如比尔盖茨不能浪费时间捡钱一样,他们也不会舍本逐末。
海湾坐在酒店外面环公路边的栏杆上,发了一会儿呆,忽见冻蜗牛开着丁丁车绕了上来。
若说丁丁车,自然世上非止一辆,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但老混蛋的车喷漆与别不同,颜色倒平平无奇,低调的焦糖棕红,但质感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海湾自然不懂进口车与国产车喷漆的区别,但他看得出,这得益于长年累月在半个艺术圈里的浸淫。况且冻蜗牛从车里下来,他是实实在在目睹的。
视线相触,迟归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毫无情绪,仿佛陌生人,应该说原本就是互相生厌的陌生人。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女主管瞬间变脸,神情谄媚地迎出来,将他引了进去。
果然是,路有千百万条,人分三六九等。
下时刚十二点过一刻,日头正毒,纵然置身绿海,汗渍仍旧浸湿了衣裳。
海湾垂头丧气地向回走,转过腰,只见前面两辆车横在盘公路中间,一辆送生鲜的白色小货车撞断围栏堪堪探出半个头,一辆张扬的蓝色超跑已经面目全非。
交警在外围拉了隔离带,旁边一溜荧光绿的交通标志引导车辆转道下。海湾刚回过头,便听身后一声呼唤:迟归哥是我啊,然然!
第8章 锁
不远处迟归从车窗里露出脑袋,眼神掠过海湾,落在了超跑旁边的小男孩身上。他居然笑了笑,眼角带出些温柔之色,看得人心里一刺。
车辆愈积愈多,山上赌得水泄不通。海湾虽然走着,也是寸步难行。在缝隙中穿梭太过危险,万一刮着蹭着,他可赔不起,只有等而已。
冻蜗牛的丁丁车也开了过来,副驾驶上坐着漂亮的小男孩,他嘴巴不停地说着些什么,隔着挡风玻璃都能看见眸中细碎的光泽。
迟归静静听着,间或搭一两句话,很是纵容。
海湾突然很羡慕他,并非因为他和迟归如何,而是因为他的状态那是一个典型的无忧无虑天真少年的样子。
人的模样二十五岁前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后是自己给的。此言虽俗却非虚,匆匆岁月诚然是把无情的刻刀,纷纭世事却更能重塑骨骼。
一个历尽生活辛酸的人,实难流露那般不谙世事的神态。而一个生活在泥泞里的人,也不可能有如此舒展的眉目。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少年人探出半张脸,笑意盈盈地问他:喂,你要不要上来?
海湾四顾一望,觉得他可能在问自己,摇头道:不用了,我走着就行,谢谢你。
上来吧,反正也是堵着,车上有空调,你都晒出汗了。他的殷勤热情令海湾十分招架不住,再看冻蜗牛,仍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海湾牵牵唇角,婉拒道:真的不用,一会儿车流就散了。
他尴尬地站在路边,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仿佛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多余的那一个。
车窗里的人锲而不舍,还在劝他:别客气啦,哥哥说你住他隔壁,反正遇见了,都顺路,上来一块儿走吧。
再推辞反而显得扭捏,海湾心一横,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丁丁车底盘低,他双腿有些顶着前座,方才喋喋不休的人挪挪座椅,转过头道:我叫邢佳然,你叫什么?
海湾,我叫海湾。他忍不住看了看后视镜,倒影里的迟归瞧不出情绪。
邢佳然笑说:海湾,你的名字很有趣啊。你是在海边长大的么?
是,小地方。海湾抿抿嘴角。
那也好啊。邢佳然拍手说,你肯定会游泳吧,改天咱们一块儿去潜水啊?我记得哥还有两架帆板留在俱乐部,正好咱们霸占了他的。
潜水海湾哭笑不得,我不会游泳。
邢佳然兴致丝毫不减,讶然道:你在海边儿长大,怎么不会游泳?不是说在海边儿长大的人,水性都特好吗?
小时候没学过。海湾垂目道,长大就没时间学了,也学不会了。
邢佳然哦了一声,沉默不过三秒,又问:那你做什么工作的,毕业了吗?我刚回国,我爸妈整天叫我交朋友,烦都烦死了。
海湾最难以启齿的便是职业,做这一行容易被误解,能冷静审视他们的人有限,多数还是敬而远之。
他自己不算开放的人,很多模特认为自己是一脚踏进艺术圈的人,甚是自豪,对网上人的指指点点也可一笑置之,但他却远没有那样境界,心态也更保守,毕竟这份工作只是他赖以为生的饭碗罢了。
我是海湾有些难以启齿。
话还是这么多。不等他开口,迟归打断道:你在哪儿下车?
邢佳然理所应当地说:当然是跟你回去了,这还用问。现在堵得这么厉害,下山起码得半个小时。哎海湾,留个电话吧,回头找你出去玩儿。
海湾心想他和自己大抵永远都玩不到一起去,而且自己也无暇玩乐,但还是把手机号报给了他。
啊,你照片好可爱呀。邢佳然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惊叹不已:这是你高中的时候吗?
不是,几个月以前的照片。那天他拍学生装,露臀的长裤,袒胸的上衣,却是他第一次穿校服。衣裳还回去之前,彦鸣帮他拍了张全身照留念,头像只截了肩膀以上的风貌。
邢佳然不禁仔细打量打量他:果然,你这样看着也很像学生。这么说你已经毕业了呀?我二十二,你今年多大了?
我初三就辍学了。海湾道,比你小一岁。
前面的黑车拐进了左侧车道,迟归抓紧时间一踩油门,丁丁车迅速蹿了出去。不多时,他们驶出山道,回到了海湾国际后面的滨海公路上。
邢佳然翻着他朋友圈说:真羡慕你,上学麻烦死了,我初中的时候跟我爸说想去工作,他死活不同意,说我不务正业。
海湾没有作声,他爸从未管过他。
迟归从地下车库门口进去,一把将车停在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停车位上。邢佳然自来熟地搭着海湾肩膀问:你晚上有事儿吗?
我先去超市。海湾和他道别:你们上去吧,谢谢了。
迟归未置一词,邢佳然恋恋不舍地道:那回头见吧,晚上有空儿我找你玩儿。
海湾目送他走到玻璃门边,转身出了小区。去超市买了些下午的打折菜,他慢慢往回溜达,手机屏幕上划过邢佳然各式各样的旅行照,张张笑容洋溢。
他摸摸自己右颊,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进电梯时,陆远舟来电问他应聘结果,听说之后大骂酒店没眼光,义愤填膺道:没事儿,你去大林子健身房上班吧,我跟他说了。
别闹了,我又不懂健身的事儿,哪能教得了人家。海湾说着转过走廊,再看看吧,不行去别的地方,也不是只有这一家酒店。先这样,我挂了,晚上再说。
他收起手机,正在裤兜里找钥匙,邢佳然又从大敞着的门里钻了出来:你回来啦,晚上有饭吗?一起吃吧。哥哥做中餐,我都好久没吃过正经的中餐了。
海湾性格慢热,遇见烈火一样的邢佳然颇不自在,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不说话怕对方误会他冷漠,说话又不知该讲什么。
他打开房门,微笑道:不用不用,我买了菜,回去下面吃了。
邢佳然不由分说,扔下钥匙关上门,拉着他往屋里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菜让哥哥做。他做饭可好吃了,你这菜放他手里就升天了。
我还是别海湾挣开手腕,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把我钥匙扔进去了?
钥匙?邢佳然看看紧闭的房门,咧着嘴讪讪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给你叫个开的吧?
海湾暗暗叹了口气:这个门好像特高级,撬不开。
那我问问哥哥。邢佳然趿着拖鞋跑进屋,把迟归拉了出来,你看,我给他住了。开公司能开得了么?
迟归穿着黑色衬衫,袖子卷到肘弯之下,身上系一条素色围裙,看起来英俊中不乏居家气息。
他瞥了一眼,不带一丝温度地道:开公司开不了,你从窗户外面爬过去给他开吧。
窗户邢佳然顿时退缩,别了吧,你这可是十七楼,我要是摔下去,你对得起我爸妈吗?
那你自己想办法。迟归边往回走边说:成年人,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承担后果。到门口又换了一双鞋。
邢佳然歉然道:你先跟我们吃饭吧,吃完找开公司来试试。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说不定能开呢。
海湾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迟归房门边的墙上有扇暗门,推进去是衣帽间,另一边则是半人高的角柜,上面摆着一只玻璃碗,旁边搁着一桶消毒的干洗手液。
邢佳然拿出双一次性拖鞋给他:迟哥爱干净,咱们都得换鞋。
海湾将自己的鞋放在门外,踩着拖鞋进了屋。里面比他想的还要宽阔整洁,每一寸墙面都贴着冷冰冰的大理石,厨房是白色,外面是深灰色,地上铺着厚重的白地毯,纤尘不染,仿佛踩在云上。
迟归生活得很精致,海湾得出这个结论。无论是他的着装,还是房间的设施,都可佐证。
邢佳然把他拉到厨房的吧台边坐下,将他手里水分蒸发殆尽的菜丢给迟归,又端来一杯红色的饮料给他:草莓西瓜汁,你不喜欢我给你榨别的。
不用不用,这个就好。海湾余光看向自己那边,发现真是盲角以后,安心不少。现在就叫开公司吧,一会儿可能晚了。
国内服务业发达,应该是二十四小时的吧。邢佳然点开手机,半日翻到一个开服务,接通电话报出小区,眉头蹙了起来:真的不能开吗?是钥匙的,不是虹膜。不行好像不能拆。不能不弄坏芯儿吗?哦那好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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