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老导演工作起来很严肃，说话的时候声调低沉很有威严。隔着法语翻译，导演要求顾亦嘉再坦诚一点、加上一些神秘、需要更多幻想感。
    听着严肃的语音语调感觉会得到直接的指示，结果语言的意思却依然是法国式的浪漫意识流，顾亦嘉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抽空学通联合国所有官方语言。
    此时不懂法语的他，只能用自己扎实的功底调整发声和演绎的方式，期待能和导演找到共鸣。
    然而欧洲的艺术片导演真的是非常艺术家般的即兴，配合着顾亦嘉配音的结果，老皮埃尔也激情把台词稿反反复复改了几十遍。
    这样就造成了死循环，顾亦嘉录，老皮改台词，顾亦嘉又得继续重录，老皮再改
    于是这个过程，就变成了无尽的远征，几十稿的重录，上千次的重复那几分钟里的每一句话最后一版定稿，一直到了今天凌晨才确定下来。
    当戴着小圆绒线帽的法国人皮埃尔听完顾亦嘉又一次的录音，终于动了动嘴唇说出一句Merveilleux！时，录音间里所有人都激动地把手上的台词页摔在了桌面上，一起无声地怼拳庆贺起来。道阻且长，终有天光。
    虽然就短短几天时间，可过程实在太艰辛，以至于得到最后的成果时，大家都高兴得疯了。
    只有制片人一边崩溃地带着底声文件，一边把抱着顾亦嘉狂亲的老皮拽走，赶去焦急等货的后期部门准备合成输出。
    顾亦嘉终于从几乎关禁闭状态的录音室刑/满/释放，结束了这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他进去的时候是天蒙蒙亮的清晨，而出来的时候也还是。
    中间隔了多少个二十四小时，恍惚中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但按开手机，看到壁纸上单手托腮温柔望向自己的周祁，他就觉得再多辛苦也值得。
    这可是周祁给他定制的独家壁纸，一天一换。这几天由于他在全封闭录音，周祁发来的消息没有及时回复，一开始周祁会问他怎么样了，后来就直接留言说加油，最后，就是定时发每天最新的独家自拍壁纸给他。
    顾亦嘉把那些图片一张一张地存下来，心中也被幸福甜的满满当当。
    但他毕竟才睡了几个钟头就被手机提醒音吵醒，做完这件事之后，感觉大脑在过劳后还是一片空白，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虽然没有定闹钟，但是昨天睡前拿出了备用手机放在了枕边。
    他是被备用手机的星饭团app冒泡音吵醒的。顾亦嘉打开手机，划掉几百条冒泡消息，终于看清那条车祸话题的相关信息时，房间门被滴地刷开了。
    笑笑提着几个打包好食物的外卖盒，悄悄地摸进了隔光效果很好的房间里，把东西小心地放在桌上，正要准备静悄悄地退出去时，她余光瞥了眼床的方向，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黑漆漆的房间里，顾亦嘉坐在床上看手机，屏幕的冷光反打在他脸上，照出他一脸的森然冷意。
    他的脸天生带着灵动活泼的阳关感，本来是温暖亲切的，此时却仿若冬雪天里的冷太阳，在割脸的寒风之后，有光，但是没有温度。
    笑笑腿一软，以为自己惹出了顾亦嘉的起床气，正疯狂想词汇考虑该怎么求饶，结果定睛一看，顾亦嘉根本没有搭理她。
    小顾，怎么了？笑笑脑筋转得飞快，是不是有黑粉盖楼！？
    她表情一凛，摸出手机就准备来战。只要矛头没有对着她，那她就还能再战五百年！
    我连粉都还没有几个，还黑粉？顾亦嘉不想再看那几个营销号发的扯淡玩意，把手机扔到一边，声音很冷，祁哥被营销号带节奏了。
    因为情绪起伏比较大，笑笑没有留意到顾亦嘉话里祁哥这个称呼的暧/昧感。
    啊，你说这个啊，没事，小七哥路人缘超级好，你也看到了，大家评论都在调侃。还有歪楼说要买车的。笑笑特意划拉开几个有意思的评论给顾亦嘉念。
    但顾亦嘉却无心去听。目前看起来，营销号怎么舞，粉丝和路人都只是哈哈吃瓜闲聊，一切还停留在娱乐的这一层，没怎么伤及根本。因为目前关于这个话题的娱乐属性，还是建立在虚无和脱离实际之上的。
    但他担忧的是随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话题走向会变味。他们遭遇车祸这件事，本身是事实。残酷事实最难拿来开玩笑。所以营销号目前用的是混淆视听的春秋笔法，把交通肇事和遭遇车祸混为一谈。暗指肇事者是周祁。
    这种抹黑方式非常恶心人。如果你出来澄清，还会被阴阳怪气地评论一句做贼心虚。可是不澄清的话，脏水就会一盆一盆往你身上泼。到那个时候，网上的大家只关心新的看点，不关心无趣的真相。
    所以娱乐圈没有什么清者自清。
    DKL原定的品牌挚友郭可人，什么实锤黑点都没有的一个小女孩，都能被强行拉下水泼一身脏。何况现在话题源头的这起车祸，是周祁和他的真实遭遇。
    如果一直有人这样揪着不放编排下去，未来很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就算他们想澄清，都不会有太多人肯听。
    发律师函和强降热度、甚至撤热搜倒是可以堵住大号的嘴，但制止不了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顾亦嘉沉着脸点开微信置顶上周祁的对话框，滑动和周祁的聊天记录，停在了那一次周祁突然问他：
    周祁：如果有人动你的人，你会怎么办？
    顾亦嘉：动我的人，就是动我。
    顾亦嘉：果断干回！
    一语成谶，顾亦嘉攥紧了手，那就干吧。
    小顾，小顾？笑笑叫了顾亦嘉几声，看到他注意过来才问，你要不要再睡一下？
    不用。顾亦嘉从床上爬起来，摸到控制台上窗帘自动开合键，正午的阳光从逐渐打开的遮光窗帘后一寸一寸铺满了房间。
    顾亦嘉光着脚走到大落地窗前，从酒店高层窗口往下看。车水马龙的忙碌城市里，每个人都在努力。但可惜，有的人的努力却从来都见不得阳光。
    他完成晨间洗漱，换上一身舒服的衣服坐回了窗边。
    你看看想吃什么吧，这家酒店的早餐点心特别有名，我特意打包一直温着，味道应该没有变。笑笑热心地把打包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嗯，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顾亦嘉夹起腐皮蛋卷一口吃了，然后摸出电话，打给了他的经纪人程关。
    周祁最近的工作也很忙，连续一周，他都跟着《那个陌生人》的电影主创团队，四处奔波着跑国内各大城市的提前点映场的主创见面会。
    主创团队本来是分了两组人，分头跑南线和北线，但院线方或明或暗地均表示希望周祁能到场。还有霸道一些的影院直接做好了海报易拉宝等宣传品，把周祁列在物料中心C位，还居中得不能更居中。
    所以主创导演、制片、副导演、执行制片以及其他番位的演员都分成了两组，在时间上错开行动。只有周祁得两边都跟。于是一天跑三个城市这样的魔鬼行程也出现在了他的从来都闲云野鹤一般的时间线里。
    这一轮黑热搜冒出来的时候，周祁刚结束一场点映的映后见面会，正见缝插针地在车上休息。
    接起方舒的电话，周祁闭着眼，声音有些疲倦地说了声：舒姐。
    方舒有点心疼他，但这事儿必须要让他知道，所以还是直说了，上次你们车祸的事，还是被人盯上了。
    周祁睁开眼睛，眼神带上一层冷意，拍到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胸口的小挂坠。
    目前没有，就是做了一通语焉不详的分析，图片都是新闻视频里的截图。但他们应该是要从那台车上下手。方舒那边有鼠标点击的声音，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还在实时关注新的情况。
    周祁松了一口气，呵，就算分析出来能怎么样？我又没责任。
    他想了想，又问：他们要挟什么了？
    麻烦的就是他们什么都没要挟。我们连他们是谁都还不清楚。方舒这边，公司同事收集到的信息在逐步汇集到她手上。
    经过上一次，团队所有人齐心合力给周祁处理被邱意宁派对连累的事情之后，从来闲得无用武之地的周祁工作室的各位高手，终于有机会展现本事。
    同时也对自家老板会遇上什么事，大概会有什么样的后续发展有了认识。这一次汇集数据的时候效率显然高了不少。
    然而这一次，汇总数据并没有太大意义。抹黑信息的来源千头万绪，最早一波发出信息的账号都表示是转载，而转载的几个源头却诡异地原贴删除或者直接注销，这让团队各位溯源困难。
    而因为这一次的新闻没有事实只是猜测，网友评论、各种营销号、蹭热度的机构账号都参与到了信息的扩散中，涉及账号的覆盖面非常广，远超过上一次的派对事件。
    于是方舒和同事们在公司的大数据分析平台之外，还不得不进行逐条人工分析。与此同时，负责舆情控制的同事，发现越来越多的营销水军下场，看样子是准备把水搅得更浑。工作室也已经和合作的外包团队一起尝试引导话题讨论的走向。
    不过公司层面的引导和控制的力量在数以百万级基数的互联网络网友面前，终究微末。此时强行使用资本力量撤热搜更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因为对周祁这样国民度高的艺人，运用这样的强硬手段会大幅损害他的形象。
    而周祁的粉丝们都是作品粉，此时也没有办法在网络凝聚起来给工作室提供帮助。
    因为周祁工作室一直奉行正统佛系运营路线，不组建后援会和粉丝团，尊重每一个喜爱他作品的个体，认为艺人和观众是人格平等的。
    周祁永远不会把平等的人当成自己的私兵。作为老戏骨里的顶流，周祁的粉丝里没有上蹿下跳打着偶像名义，四处拉踩招惹无辜路人的脑残毒唯。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祁拥有高国民度和绝赞的路人缘。但事情会发酵得这么快，也正是因为人气是柄双刃剑，受欢迎是因它，让事情变复杂变麻烦的也是它。
    不过方舒他们还是很庆幸周祁的人气，起码路人们此时对周祁也依然保持了相当高的好感度。即便有人在暗中不怀好意地挑拨，大部分吃瓜群众也还是选择不搭理，同时还能乐呵呵地把讨论方向转移到自己感兴趣的角度上。
    这叫失焦，就是传播出一个新闻热点的时候，由于信息模糊，或者信息量过大，公众就会对信息传播方真正想传达的焦点出现注意力分散的状况。
    显然，这轮/操作的幕后黑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周祁跟方舒表示看看对方准备出什么牌，再来见招拆招之后，过了几个小时，一组对比图出现在了全网。
    新闻视频中高糊的车牌照，被有心人用图像分析技术，锐化出了数字的轮廓。
    而另一张截图，是来自G市车管所官方网站车辆信息查询页面的。图中马赛克掉了一个车牌号，但留下了车辆所有方信息：艺海荒图文化有限公司。
    第三张截图，来自这个叫艺海荒图的公司在天眼查上的股权关系表，周祁工作室赫然列在其中。
    艺海荒图是周祁工作室的下属分公司。注册多个公司彼此关联这个做法很常规，是商业上用来报账和区分不同的业务范围的一个手段。在信息透明化的如今，这些信息人人可查。
    几张截图似乎隐隐约约组织出了一个证据链条。发信息的账号是一个完全找不到根源的水军小号，这条信息甚至连半个字都没有写，只是贴了一堆图，仿佛明晃晃地摆出一副你们求锤得锤，那么锤来了的样子。
    大部分网友依然表示，那视频截图里，糊到妈都不认识的一团蓝蓝白白的玩意，你说它是它就是？
    还有人调侃：这怕不是把网红的东亚换脸化妆邪/术用上了！
    当然还有真心的车友继续吐槽：比起看清那些车牌号数字，我更愿意弄清楚的是，自己钱包里粉色纸片的数量，什么时候可以和车牌号的位数一样多。
    但小部分的网友开始动摇了。
    有人表示在电影里就看到过这种高糊像素图还原的技术，也许这种黑科技就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呢？
    但有微博认证是做图像计算运算方向的技术流网友表示，这种技术的确存在。但自己还没有接触过能达到这种精度的版本。希望大佬出场演示。
    有军事资讯博主就回应：是啊，这种技术一般都是军/方或者安全/部/门拿来运用在国/防/保障上的，就算是电影里，那也是碟中谍007的桥段。
    然而电影资源博主却明确表示：民用能到这种程度？太扯了吧！除非是提前预知！这个梗我看过！啊有内味儿了！
    虽然网友们依然还是保持快乐吃瓜的心态，但方舒开始有些着急了，情况已经很明确，对方就是要这么一轮一轮地放图来消费周祁。
    而且他们显然就知道周祁的车牌号，所谓车牌截图锐化，也不是黑科技。不过是对方拿着真正的车牌号信息在图上做相似渐变来作伪。
    真假不重要，但这海量的关注里消耗掉的是周祁这么多年来靠一部一部作品积累下来的人气。行内有句说的好，好演员不能过多出现在人前，会散劲儿。而热搜是一种非常剧烈地散劲儿的方式。
    方舒已经着手要联系微博方面撤热搜了。但由于一开始他们的观望态度，让事情早已扩散出了微博，公众号和新闻网站都加入到了分析和吃瓜的阵营中。
    小飞开车刚刚出了F市的高速出口，今晚周祁他们还要参加F市的电影点映。周祁这一路上本来想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被一大堆电话打扰的几乎没怎么消停过。
    从邱意宁，到关系相熟的制片、艺人，还有平台方，都过来联系了他一轮。这也怪不得人家，周祁有两个微信，合作伙伴们都加在他的工作用微信里，他平时也不怎么看，一切工作相关都交给经纪人去打理。
    现在别人真心想要关心他，发现还只能打电话。
    周祁的回答得客套而保守，嗯，没事，没有，谢谢，不用。
    又挂了一个电话，他看了下手机，还有个人没有打电话来。
    是太忙了吗？周祁看着置顶微信里顾亦嘉的名字，点开他的对话框，打上一行晚上准备吃什么又删掉，写上想你了，还没发出去，他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看到来电显示，他终于满足地笑了。
    肯想我了？周祁的声音低沉而慵懒，带着莫名的性感。
    电话那头的顾亦嘉又甜又尴尬，因为他的笔记本电脑上还开着和程关的视频通话。尽管顾亦嘉用光速把自己这边的麦克风关掉。但这一句和调情没两样的话，已经全都通过网线传输过去了。
    程关本来一直在镜头前忙碌处理着文档，闻言表情明显凝固了一瞬，然后仿佛是顾及顾亦嘉的感受一样，他又继续操作文档了。但音箱里却传来几声咚咚地误操作报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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