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穿越 修真)——洛者书(152)
洛明川眉头皱起来,知道手心里此刻一定沾满了口水和泪水,却强忍住,没有将她一掌击开,只偏过头道:我没说错。
你给我听着。碧螺试图将那种彰显了脆弱的声音压下去,可一开口,却还是哭音浓重,如果如果我死了,我阿姊一定会很伤心的。她会伤心就够了,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洛明川静静看了她很久,看她哭累了,便慢慢松了口,蹲下身去,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保护起来,就再也不会受伤了。
可如果有一天,连她也觉得你是个累赘,也要将你舍弃了,他淡淡道,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小丫头,你该怎么办呢?
呸呸呸。细弱声音从臂弯里轻轻地传出来,你 你别想看我笑话了。不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说得坚定异常,可洛明川却并不相信,这世上会存在永恒的姐妹情深。只是没想到,自己当年心中断言的实现,竟会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拉开序幕。
自那日之后,洛明川再也没见过慕碧螺。回到在水一方后的日子,也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越发艰难起来。父亲越来越看重二弟,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越发岌岌可危,俨然有要被对方完全取代的势头。
那段日子,洛明川心灰意冷,每天夜里要靠着酩酊大醉才能入眠。他心里隐约预感到,自己将来已是不可能坐上洛家家主的位置了,充其量是在洛明澈手下当一个分府府主。洛明川不甘心,却也毫无办法,只能逼着自己去接受这种低人一等的命运,逼自己听从父亲的安排,逼自己只当一个安稳可靠的兄长和帮手,而不去跟二弟争这家主的位子。
然而,他忍得这么辛苦,可那洛明澈竟还不识好歹,非但屡次在族内为他议论亲事时顶撞父亲,还在婚期将定时自请去沉湖闭关,且一闭就是好几年,显然是分毫没有把与慕家的婚事放在心上。
他整日这样胡闹,连洛明川都看不下去了,可父亲竟还百般纵容,非但默许他去闭那什么劳什子关,还亲自派人去慕家请罪,只为替洛明澈将婚期延后。
后来,蘅芜与慕清屏的婚事久拖不决,都快拖成了修真界的一个笑话。慕家派来催婚的人一波又一波,却都被乐平君用待犬子出关,必让他亲自登门谢罪这类太极功夫挡了回去。
可当时世道不太平,慕家与鬼族之间已然势同水火,早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若不能及时借助联姻搭上洛家这条线,慕家前景必然堪忧。于是,无奈之下,慕老家主亲自派人找到洛明川的府上,想让他帮忙促成此事。
彼时,对洛明澈的深深憎恶早已烙印在了洛明川的骨子里。凡不合对方意的事,他都要竭力做成,更何况这事本就是自己家理亏在先。
于是当着慕家来使的面,洛明川一口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许诺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我们这边没有问题,可以准备挑选吉日了。明澈向来不懂事,待他出关,我会替你们家主好好教训他,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他说清楚的。
洛明川料定父亲心中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溺爱幼子,才会百般纵容。而自己与二弟的关系本就恶劣,由自己出面做了这个恶人,既不会损害父亲与洛明澈的关系,又能尽快令此事尘埃落定,岂不两全其美?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或许是洛明川已经代表潇湘洛氏应下此事,乐平君也无法再次反悔。或许是洛明澈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究竟为何不想与慕家小姐成婚,让他身为人父的忍耐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总之,自那以后,每日都可见人去潇湘湖上,查探洛明澈有无出关征兆。
终于,伴随着天雷劫的轰鸣而至,洛明澈长达数年的苦修终于告一段落。可令所有人惊叹的是,他这一次进境,竟然要直接从洞虚期步入大乘期。
然而,修士入大乘期的天雷劫,绝非寻常人所能相抗。即便是洛明澈,若是强渡,也必将遍体鳞伤,因此,必然需要提前出关做些准备。
可就在这时,他知晓了婚期已定的消息。
这人平日里行事温吞,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在知道这消息后,却好像急怒攻心,竟险些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他立刻写了一封手书,言明自己静修多年,早已清心寡欲,无心于结道侣之事,不欲再耽误慕家小姐,请求解除婚约,并派身边小厮快马加鞭送去了西洲塘。可天雷劫迫在眉睫,洛明澈无暇顾他,实在没有办法亲自追踪,看它究竟有没有被交到慕老家主的手中。
于是这封快马加鞭的手书,自然被洛明川派人半路拦了下来。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洛家,他都不能再放任蘅芜继续胡闹下去。
第191章 藕花簪
蘅芜出关并写下那封手书的消息,洛明川自上而下瞒得严严实实, 想着只等先把人迎进了门, 其余事, 都可以关起门来谈。料想到那时, 等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洛明澈也不敢违抗。
可事与愿违这个词, 既然被人造出来了,就总有倒霉蛋会碰上。
到了迎亲那日,这消息,竟还是不知道从哪走漏了。洛明川带着洛家迎亲的礼队, 在距在水一方外三十余里的地方等得心焦,可本应正点到达的送亲队伍却迟迟不至。眼看就要误了吉时,他们正打算再往前走一走, 去忽见派去探路的人仓皇失措地跑回来说, 慕家的人不知从哪听说二公子要悔婚, 闹着要给自家小姐讨一个说法, 此刻已经跟自家先前遣去接人的人吵了起来。
洛明川一听这还得了,这已经不仅仅是不成体统的问题,简直是丢人丢大了。他立刻从礼队里点了几个人, 跟自己一并, 向着慕家送嫁队所在的方位狂奔而去。
隔着老远,就见前方有艳若烟霞的红妆, 绵延数十里不绝,像要与天上日头争辉, 生生能灼痛人的眼睛。而在队伍的最前头,洛明川一眼就瞧见了,有个身着绯红罗裙的少女,正揪着自家小厮的衣襟,跟他吵得正凶。
那小厮虽修为低微,但到底是粗壮男子,此刻又心浮气躁,怎能甘心让一个纤弱少女揪着骂?而且他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只觉得对方是在胡搅蛮缠。而那姑娘又委实太过泼辣刁蛮,用词粗俗无礼,连市井骂人的话都出来了,直吵得人心头火起,也让他断定对方绝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女眷。于是,争吵推搡间,这小厮用力推了少女一把,直推得她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不知旁边谁伸手帮了一把,让这姑娘好歹扶着站稳了身子,没直接摔个大马趴。
也就是此一摔一站之间,洛明川这才看清了对方容貌,不禁怔愣一瞬,发现竟还算是半个故人。
数载过去了,当年那个叫碧螺的小姑娘,虽已褪去了独属于幼童的肥稚,脸颊却仍是圆润的,眉心给人闹着玩般点了颗红痣,明艳如茱萸一般,点了胭脂的小脸红扑扑的,像除夕时年画上的抱鱼娃娃。
她模样生得本就不错,此刻长开了些,又难得穿上红裙,更显得十分甜美讨喜。可与这身喜庆打扮极不协调的,却是她脸上愤怒而仓皇的表情。
愤怒,是针对外人的。而那略显不安的仓皇,则每每在她扭头看向身后那大红喜轿时,才会流露出来。
毕竟,与外界这片喧嚣吵闹形成鲜明对比,那顶喜轿里面的人,显然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洛明川眯起眼睛,缓缓打马走上前去,居高临下,执鞭望着她。
他今日没带那桃木面具,但无论带与不带,料想碧螺都认不出自己,就是那个曾经在凝碧宫狠狠羞辱过她的人了。
洛家先前遣来的侍从们见大公子来了,纷纷安静下来,退到一边。碧螺仰起头来,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有些认得洛明川的女侍在后面悄悄拉她的衣袖,碧螺也不理,仍怒气冲冲地开口道:
你就是洛家主事的人吗?
洛明川分明看见,有仿若足可燎原的火苗,在她那双猫儿般的碧眸里烈烈燃烧。
对,我就是。他下了马,几步走到她面前,淡淡道:慕姑娘,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吧。
那好,我问你,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碧螺几下挣脱开身后女侍的拉扯,直视着他的眼睛,诘问道:你们家的二公子,真的不想娶我清屏姐姐吗?
众人避之不及的传闻,就这么被她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不,当然不是真的。这种破坏两家和气的谣言,显然是心怀叵测的小人有意传播,怎可相信?洛明川目光并未躲闪,反而仍旧镇定自若,言辞笃定,仿佛再没有比这更假的事。随后,他冲周围人群扬声道:诸位,联姻之事早已板上钉钉,吉日更是两家家主亲自敲定的,还会有什么变故呢?现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待今夜礼毕后,我洛氏便将在整个潇湘大宴十日,以示庆贺。还请大家不要误了吉时,速速随在下前往在水一方吧。
人群面面相觑,似乎觉得这番说辞也可以接受。碧螺虽仍有怀疑,可紧绷的身子却还是逐渐放缓了下来,显然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洛明川冲她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安抚,随即转身欲再次上马,好在前面为送嫁的队伍开道。可上到一半,却忽闻一声等等,声音清凌凌的,与记忆中那个分明在看自己爱慕的少年郎,却要骗妹妹去取外衫的娉婷少女完全重合起来。
可不同的是,当年她温柔且内敛,可如今,却是疏离而冷淡的。
身后喜婆惊呼: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洛明川顿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感觉自己背脊立刻僵了一僵,心中暗骂一句怎么这么难缠?可为了面子,还是要保持微笑,只得再度下马转过身去,道:又有何事?
众人皆闻先前那道女声从喜轿内传来,而随后,原本该安坐轿中的新嫁娘竟自己拨开帘子探出身来,在先前那泼辣的小姑奶奶搀扶下下了轿。虽仍蒙着大红盖头,声音却清寒无比,与周围刚刚再度奏起喜乐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你们家的二公子呢?怎么不见他来迎亲?
他 洛明川难得地滞涩了一下,意识到这新娘子显然不好对付,因为一家一个规矩,若是一般女子,根本不会过问这种礼制上的问题。她既然问了,自己就不能不说。可若照实说新郎官去渡劫了,那显然是与今夜行礼的说法不符,若扯谎说新郎官在家里等,那也未免显得他们洛家太不懂规矩,只得放缓语气道:明澈先前刚渡了雷劫,尚未完全养好伤,受不了太过辛劳。所以便由我替他来了,小娘子莫怪。
何日渡劫?渡何种劫?伤势如何?怎么没派人来禀报一声?碧螺显然也意识到不对,立刻快人快语,抢先替姐姐问了出来,你们这样,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洛明川不语,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起指节来,突然意识到今天局势不妙,恐怕真的难以善了。
别说了,螺儿。阿姊累了,我们回家吧。新娘子拉了拉身旁少女的手,向着喜轿转回身去,仍是举止端庄,仪态万方。她对慕家前来送嫁的所有人俯下身子,深深行了一礼,道:大家来时辛苦,清屏在此谢过。回去的这一路上,还要再仰仗各位了。
她这样说,分明是已然看得透彻,不愿再替两家隐瞒,为此等粉饰太平之事。洛明川见掩饰无用,索性也不再伪装,只冷笑道:
慕小姐,此事,不仅仅是你跟洛明澈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族的事,岂能视为儿戏,容你说改就改?
然而,此话不说还好,乍一出口,却彻底扯断了那嫁衣女子心中,本就快要崩断的一根尖锐利弦。
洛明川见对方蓦然转回身子,将那红盖头一把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盖头下,是上妆后倾城绝代的一副姣美容颜,可其间却写满决绝,仿佛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就绝无转圜余地。
螺儿,你记住。她定定望住洛明川,可出口的话,却一字一句,全是说给身旁少女,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们慕家的女儿,从来不需要依靠别人。哪怕仅凭我一人,不出十年,也照样可以让我慕氏医脉,再度扬名天下!
碧螺眼含热泪,用力点头。
我们走。
之后,不论洛家这边如何竭力阻拦,都再拦不住送嫁队伍的群情激愤。眼睁睁看着慕清屏再度上了轿子,而那些慕家的蠢货竟还真听她的,开始调转方向往回走去,洛明川只觉心中被他们激起无上火气,不由扬起鞭子,狠狠抽了坐骑几大鞭,可这火却仍压不下去。
看还有自家人想拦,他厉声喝道:都不许拦!让他们走!
直到那片烟霞般的十里红妆飘远了,再也看不见了,才有人敢壮着胆子凑上前来,问洛明川接下来该怎么办。洛明川站在原地,随手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热汗,仍觉烦躁不已,便直接取了井水迎头浇下,这才好歹清醒一点。
可该怎么办呢?总之这回差事是彻底办砸了,短时间内想劝慕清屏回心转意,怕也不太可能,只能从长计议了。
不过,洛明川眼神暗了暗,这事倒是阴差阳错,正合了蘅芜的意,哼,他还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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