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07)
说这个春山会是魔窟,也不为过。
凌枢和陆祖德从中间通道被引入座席。
通道两旁都是屏风,左右以倒金字塔的形状由前而后排列,一层层次第列开,既能将后面的座位隔绝了,又不让每一席的客人看见别人。
凌枢依稀能听见说话声,却无法听清,反倒因为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汇聚到一起,变成了噪音,显得嘈杂而混乱。
进了包间他们的位置有两张椅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凌枢拉着陆祖德,把他塞进自己旁边,两人身体紧紧挨在一起,一张椅子差点被挤坏了。
陆祖德:???
凌枢笑眯眯:咱们挤挤,要是两张椅子,我拿枪不方便,举着累。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陆祖德心想,你还累,我更累好吗!
他心里已经把凌枢当成死人了,闻言忍住咆哮的冲动,在对方生死簿上又记了一笔。
叮!
小锤子敲在玉磬上的声音。
清脆,动听。
但周围的嘈杂声蓦地安静下来。
原本幽幽发光的几盏灯笼忽然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央空地高台簇拥而起的光。
凌枢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趴着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趴在一块黝黑粗糙的石头上。
旁边阴影处还站着个精壮大汉,不细看还真没留意。
只见大汉举起手中皮鞭,不轻不重落在女人白皙的背脊上,女人微哼颤动,潮湿长发遮住的半边面容下意识抬起,露出姣好优美的下巴线条。
凌枢混迹流连过舞场,自然也见过不少肮脏事,眼前这女人很明显,是被人下了药的反应。
不少良家女子,就被人用诱骗或绑架的方式掳到此处,从此暗无天日,再也没有重见光明的一天,即便性命得保,要么苟延残喘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要么受不了折磨自杀,要么干脆投身深渊,与恶魔共舞,同流合污。
凌枢面上虽还带着看戏的笑容,心下却一刻也没停止过对陆祖德的防备和警惕。
以及,对眼前这一切的愤怒。
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不好好闹上一场,他就不姓凌了。
此女名曰宛蓉,十七岁,处子,肤白,色佳,身娇体软,上上品,起拍价,五十大洋。诸位爷,开始吧!
台上大汉朗声喊道,台下立时有人报价。
八十!
一百!
一百二!
一百五!
叫价的多是随从下人,隔着木板屏风,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听声音。
可光是这叫价的声音,也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随着大汉的鞭子,女人又在台上摆出各种妖娆姿势,那自然都是她为了躲避鞭子和被下药之后的自然反应,可看在有些人眼里,这就是个魅惑人心的妖精,脑子一热,价格也都一个劲儿地往上涨。
直到有人喊出
一千大洋!
全场瞬间静了下来。
陆祖德看着凌枢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第144章
这么一个女人,即便是上上品,也要不了一千大洋。
陆祖德知道,凌枢是绝对拿不出这笔钱的。
正因为知道,第一反应是对方疯了,第二反应则是,凌枢在捣乱。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陆祖德压着声音咬牙切齿,恶狠狠的。
你要是想引来鹿先生,那你只会死得更快,到时候他可不会管你的人质是谁,咱们俩都得玩完!
凌枢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我没钱,你不是有么,这是你的场子,陆老板一千大洋都拿不出来了?
陆祖德快被他气死了: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这样别人还要不要玩了!
凌枢这一千大洋喊出来之后,会场就安静下来,直到有人推门而入,对着陆祖德点头哈腰。
陆爷,这宛蓉您是看上了?
看你妈的大头鬼啊,这是他、我朋友开玩笑的,你让他们继续拍!枪还顶在自己腰眼上,陆祖德一口气憋着,生生把对凌枢的怒火都撒过去。
是是!对方赶紧退出去。
凌枢笑道:火气那么大做什么呢?这种地方不就是来玩的吗?一千大洋我没有,几百大洋我还是有的,来者是客,你不能有钱不赚吧?
陆祖德觉得自己错了。
这人不是疯了,是傻了。
他一个将死之人,在别人的地盘上,四面楚歌,还有闲心想着女人?
行,你要是真有钱,你就去拍。
陆祖德阴阳怪气道,心说只怕你拍下来了也没命享受。
凌枢依旧乐呵呵的,没心没肺,也不知道听没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陆祖德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当绑匪当得如此轻松惬意,这宛蓉被重新拍卖带下去之后,中途有一名女子上来弹唱琵琶,凌枢还翘着二郎腿打拍子,嘴里跟着哼出声,仿佛自己当真置身青楼歌馆,只差边上再来一盘瓜子糖豆,成就完美人生。
小陆,这曲子太长了,听着没意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凌枢忽然开口。
陆祖德对他乱七八糟的称呼已经麻木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嘴巴闭如蚌壳,不肯张开。
凌枢也不指望对方回答,兀自道:我上回去东北,长了老大一番见识,亲眼看见纯金打造,镶着各色宝石的佛塔,那佛塔还极轻,捧在手里头几乎没感觉到重量,风一吹,你猜怎么着?
陆祖德:你怕不是在发梦。
凌枢:风一吹,那些铃铛居然会叮叮当当作响,我一看啊,那些铃铛也就米粒大小,里面居然还镂空雕刻,无所不精,简直巧夺天工,令人咋舌。
陆祖德:呵呵,梦还没做完。
凌枢:可惜啊,当时那佛塔被人偷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呢,也因为追捕盗贼,受了挺重的伤,差点就折在那儿了。要说这东北可真是个好地方,珍奇无数,沧海遗珠,随随便便就能淘到好玩意儿,你要是有空去那走一趟,保证手不落空!
陆祖德听他东拉西扯,忍无可忍: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枢笑道:我想说,如果你上次遇到我,说不准我就没法要挟你了,可现在我的伤养好了,今天晚上,就算在你的地盘,你也未必逃脱得了我的手掌心。
陆祖德现在确信了,这个人果然是个疯子。
前言不搭后语不说,还没长脑子,自己好端端一个盘口,不小心被他窥见一角,还真是百密一疏。
这里只有你一个,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法活着走出这里。陆祖德冷冷提醒道。
凌枢:你确定只有我一个吗?
他的反问句成功让陆祖德起了疑心。
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有帮手内应?
是自己的管理出了纰漏,还是有人混进来了?
许多念头在陆祖德脑海里瞬间闪过,他不停思索各种可能性。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矮?
对方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让陆祖德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因为你全用来酝酿满脑子坏心思了,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营养长在其它地方。
说完,凌枢似乎还觉得自己挺幽默的,不自觉就笑出声。
陆祖德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的身高开玩笑,凌枢直接踩中他的死穴。
现在他不止是想一拳挥过去了,陆祖德简直想拿把刀子,一刀刀在凌枢身上捅出无数个血窟窿,让人在恐惧痛苦中失血而死,还有其它无数种折磨的酷刑,都是陆祖德曾经在别人身上实践过的,他不介意全部在凌枢身上都用一回。
这时,台上又上来两名大汉。
大汉双手搭连,中间坐着个女人。
这回没有赤身裸体了,不过也好不了多少,身上薄纱也似的几缕衣裳,反倒更添诱惑,也更能勾起人性深处的欲望。
凌枢觉得,陆祖德的手下里头,一定有深谙男人心理的人才在,说不定就是从青楼里招揽来的经年老鸨,对所有能够勾引人的手段了如指掌,信手拈来。
果不其然,从叫价的情况来看,现场反应比刚才那个宛蓉还要热烈很多,最后甚至叫到了六百大洋,除开凌枢刚刚捣乱喊出来的一千大洋,这已经拔得今夜的魁首。
可这所谓的魁首对于上面那个女子来说没有丝毫好处,从今夜起,她的人生就将沦入万丈深渊,劫数难逃,可她被下了药物,满面潮红,在欲望的虚幻迷茫中辗转挣扎,犹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七百!
凌枢再度高声道,价压全场。
没等陆祖德开口,凌枢就道:一千大洋我是出不起,不过七百大洋的积蓄我还是有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小娘们我看着很喜欢,价高者得,你这回总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陆祖德冷冷看着对方,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刚刚他喊一千大洋时,会场里长衫伙计进来确认,陆祖德已经暗中传了暗号过去,加上蓉姐跟宋姐她们,现在怎么也该报到鹿先生那里了。
只怕现在会场四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抓住。
想及此,陆祖德也不那么着急生气了,他就等着看凌枢什么时候死。
没有人比七百更高。
这个女人被凌枢得到了。
长衫伙计再度进来,冲着凌枢弯腰笑道:这位爷,恭喜您拍得倩玉,我们这儿有房间,不知您是想将她带回去,还是在这儿开个房间,我们先给您把倩玉送过去呢?
凌枢笑道:先开个房间送过去吧,你瞧见我身边这位了么,是你们的大当家陆家,我与他是好友,今晚要请他一道享受这极品的销魂滋味!
陆祖德冷哼一声,也不反驳。
对方连声应是,又道:那不知,您何时过去呢?
凌枢挑眉:让鹿先生亲自去找我,太劳动他老人家的双腿了,我多不好意思,不如趁现在热闹,大家在这里齐聚一堂,坐下来喝杯茶,谈谈心,岂非美哉?
旁人避鹿同苍如蛇蝎,他手里还抓着陆祖德,却迫不及待想要见鹿同苍。
对方看了凌枢好几眼,似乎也跟陆祖德一样,觉得他脑筋有点不正常,但还是依言去回话了。
没等多久,凌枢就看见台后幕布被挑起,一行人走了出来。
被簇拥在中间之人,正是上海滩许多人只闻其名,鲜见其人的大佬鹿同苍。
就是现在!
陆祖德瞅见鹿同苍,趁凌枢没反应过来之际,用力挣开凌枢,朝旁边打滚躲开!
嘴里一边高喊:鹿先生救我!快打死他!
第145章
鹿同苍鲜少露面,为什么凌枢认得他?
因为上回何幼安说起自己被鹿同苍追求未遂时,凌枢起了好奇心,向她询问鹿同苍的模样。碰巧,何幼安有一张跟鹿同苍的合影,就拿出来给他瞧。彼时这位鹿先生虽然不爱露面,但面对大美人明星,还是难免生出想用照片留住红颜的念头,估计鹿同苍也没料到,那张照片的确会成为他跟何幼安的最后一张合影。
回到眼前,在陆祖德往旁边滚去的同时,鹿同苍身边的人也纷纷掏出枪。
凌枢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动作慢上那么零点零一秒,他的身体就会成为枪眼窟窿。
但早在鹿同苍走出来之际,凌枢就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腹案。
或者说,他早就在等这一刻。
砰砰砰!
连着三枪!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拍卖虽然结束,但还有许多客人没走,也有些人还带着女客过来的,大伙听见枪声顿时尖叫高呼,四处奔散!
凌枢打的是台上那三盏水晶灯!
原本为了突出氛围,场内除了台上那几盏水晶灯,就没再开别的灯,如今三盏灯都被凌枢打掉,三根吊灯钢丝被精准打断,水晶玻璃洒落一地,发出轰然巨响,场内也顿时陷入黑暗。
双目短暂性失明,想要扣下扳机的动作也就慢了一瞬。
正是这一瞬,凌枢已经偏离原来的位置,鹿同苍身边的保镖几枪打出去,都没听见惨叫声。
反倒是已经躲到桌子下面的陆祖德被一只手提溜起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腿上就中了一枪,陆祖德万万没想到凌枢这么狠,不去对付鹿先生身边的人,反倒干脆利落冲着自己下手,当即惨叫出声,凄厉哀嚎。
但他也因为没了力气挣扎,像个破布玩偶一样被凌枢拎着跑。
黑暗里不辨东西南北,他也不知道凌枢到底跑哪里去,整个人被颠得上上下下,脑浆都快摇晃出来。
客人们惶恐四散,互相踩踏推搡的动静不绝于耳。
跟在鹿先生后面的蓉姐急中生智,赶紧去让人开外面院子里的灯。
会场里虽然只装了三盏水晶灯,但外头还是安装了电灯的,这会儿外头电灯都开起来,会场门也纷纷打开,光线铺照进来,映出场内大半轮廓。
狼狈跌倒趴在地上还被拽掉裤子的,鞋子被踩掉不得不单脚跳跃的,还有在黑暗里被流弹打中,流血受伤的。
乱作一团。
蓉姐胡乱扫了几眼,居然没发现凌枢的身影。
连陆祖德那矮冬瓜都不见了!
人呢!
那小子呢?跑哪去了!
他跑出去了,快追!
凌枢已经狂奔出了会场。
早在进来时,他就已经暗暗记下地形,所有对陆祖德的撩拨挑衅,不过都是为了此刻的混乱。
以寡敌众,任凭身手再强,也很难有脱身的机会。
可要是现场混乱就未必了,越乱他才越是能从中获利。
追兵们远远看见他,却没法开枪,一来凌枢跑得极快,二来他腋下还夹着一个陆祖德,后者毕竟是春山会的大当家,鹿先生跟前的得力助手,没有鹿先生发话,谁也不敢冲着凌枢打,万一把陆爷给打坏了,那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回来,这么多人,按理说也不可能追不上一个凌枢。
陆祖德被颠得快把肺都吐出来了,下意识四肢挣扎,直接就被凌枢一拳砸下,成功昏过去了。
没了意识的陆祖德更像一个沙袋,或者说一块板砖,哪里需要被往哪里搬,每当春山会的喽啰们想要开枪,凌枢总会恰到好处把陆祖德放在挡箭牌的位置,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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