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03)
他盼着凌枢赶紧放弃回家,要么直接找巡捕房的人过来一搜,把孙氏解救出来也就算了。
凌枢道:我觉得孙氏只是个引子,从他们的话来看,应该还隐瞒了什么。从衣柜下面方向来看,刚才那间密室应该是位于孙寡妇家左边的房子里,我们再去那间房子看看。
沈人杰:你还不死心啊?
凌枢说完就朝那边走,走两步发现沈人杰愣在原地,不由催促。
你快点跟上来。
沈人杰哭丧着脸:我内急!
想尿遁。
凌枢嘿嘿两声,先他一步揪住他的后领,把人给调了个方向。
老沈,咱可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你不能临阵脱逃。
沈人杰生无可恋。
江河在上海有好几处房子。
像他这样的身份,狡兔三窟也罢,为了彰显身份也罢,总不可能在一处地方待着的。
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恨他的人也不少。
岳定唐自然不知道他今晚在哪里下榻,但是他自然有办法联系到江河。
岳家的人脉不是摆着好看的,通过中间人联系,很快就接到江河的来电,约他今晚在礼查饭店三楼一个房间见面。
这是一间闻名遐迩的饭店,不少名人来华访问,曾在此下榻,周末也会有各种舞会茶会,名媛绅士齐聚一堂,岳定唐以前来过一回,觉得这样的聚会很没意思,就没再来过。
他没耽误片刻时间,很快就来到江河跟他约好的三零五号房间外头。
刚敲一下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江河亲自来开门,房间里也只有他一个。
江先生,冒昧打扰了。
找我这样急,是有事?我可是为此推掉一个约会。
岳定唐没多寒暄,单刀直入。
听说你收了个干儿子,名叫陆祖德?
江河:是有这么个人。
他的表情很淡,也不意外,说明可能早就猜到岳定唐的来意。
岳定唐:还请江先生指点迷津。
江河笑道:指点了,我有什么好处?
他拿出烟盒,点起一根烟,也给岳定唐递了一根。
淡然闲适,如与多年老友相聚。
他不急,岳定唐却不能不急。
因为凌枢。
第138章
隔壁房子果然也没人。
凌枢跟沈人杰两个在房子里搜索半天,终于在客厅地毯下面找到一个四方形的铁盖子。
盖子上面有把手,想必是可以拉进来的,但凌枢看了几秒,并没有去动把手,而是把地毯恢复原样盖上,示意沈人杰一道离开房子。
沈人杰吭哧吭哧跟着他又从后院爬出来,明明四下无人,还是禁不住左右张望,一边暗叹自己堂堂一个狐假虎威吃香喝辣收保护费的巡捕,竟干起窃贼勾当。
你也觉得不能打草惊蛇吧?这样,我们现在先回巡捕房,召集人手,天亮了再把这里围起来,将里面的人一锅端,不就省事了吗?
他不遗余力劝说凌枢,希望他打消跟对方硬碰硬的念头。
凌枢摇摇头。
沈人杰心凉了半截:你还想下去找他们?
凌枢奇怪反问:为何要去找他们,等他们上来不行吗?你现在把那两人抓起来,顶多救出孙氏,可未必能挖出他们背后的秘密,孙氏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危险,这几天且先盯着他们吧,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把他们背后的人也给端了。
这里的确是够隐蔽,在角落,前面有草丛,但他们蹲在这里
天气渐热,他们该不会是要喂几晚上的蚊子吧?
沈人杰苦着脸,心说每回摊上姓凌的,自己就要倒霉,以后说什么都不能跟他一道了,任凭岳定唐开出什么价码,自己都不能意志不坚了!
正在自怨自艾,就感觉凌枢捅了自己胳膊一下。
看前边!
沈人杰忙循声望去。
他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孙家小洋房出来。
是宋姐和陆祖德!
沈人杰非但没有兴奋,反而感到一阵悲凉油然涌上心头。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不好,偏要挑这个时候!
果不其然,凌枢低声对他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今晚就会有发现,走,跟上去!
这算是哪门子的运气不错?
沈人杰在内心疯狂吐槽,但没等他想好临阵脱逃的借口,凌枢已经起身跟在那两人后面,他不得不流泪跟在后面。
三更半夜,路面上没几个人,陆祖德跟宋姐眼看没人,走得也就慢了起来,不错他们沿街走到尽头之后右拐进入小巷,行迹就开始诡谲起来。
不走大路,专往暗巷里钻,七弯八绕,有时候走了一圈又绕回原地,特地停下来等,想瞧瞧后边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起初沈人杰不察,见他们身形拐弯消失,还真准备追上去,却被凌枢及时摁在墙边,果然不一会儿,那两人又出现在原处,他这才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迷迷瞪瞪,只专心跟着凌枢。
如此半个小时之后,他远远看见两人进了一家歌舞厅。
一般九点之后实施宵禁,任何人不得在街上逗留,可也是有例外的,譬如眼前的这间,明显是背后有人脉,被特许经营,外边还停靠不少小汽车。
宋姐和陆祖德二人,并非真的女佣,和从乡下来的小少爷,这地方竟像不是头一回来了,也无须打量招牌,就直接推门进去。
凌枢知道他们认得自己,不敢贸贸然上前,等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沈人杰上前。
门口没有侍应生,进门不久就看见正中一个舞池,周围摆了桌椅,人倒是没多少,稀稀落落,有些在跳舞,有些就坐着低声说话。
看上去与一个正常的舞厅无异。
来这种地方,凌枢是驾轻就熟了,挥挥手就招来侍应生,也不说要什么酒,就说与前边那桌一样,又给了丰厚的小费,说自己相熟的舞女今天没来,让侍应生推荐两位。
侍应生会意,笑容满面很快去了。
沈人杰忧心忡忡:这里会不会是他们一处联络点,要是咱们对不上露馅了怎么办?
凌枢摇头:前边那桌的客人我认识,是柳七公子,他平素好逸恶劳,热爱享受,号称逛遍全上海滩每一家舞场,跟每一个舞女跳过舞,风流倜傥,无出其右,家里恨其不争,正准备送他出国留学,按理说他不太可能掺和进这种事里,所以这里还是有正常客人的。
言下之意,像柳七公子这种肤浅的人,是不太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他没那个脑子。
两人看似闲聊,凌枢也分出眼睛四下观察。
没瞧见陆祖德和宋姐的踪影,否则很容易从身形上辨认。
他打算找个机会问问。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侍应生去而复返,带着两瓶洋酒和两个舞女。
舞女一个叫娜娜,一个叫琳琳,这样的名字在上海滩舞场里遍地皆是,凌枢也不会认为那是她们的真名。
大家萍水相逢,逢场作戏,不过如此。
娜娜是经年老手了,琳琳却稍显稚嫩,应该是刚来没多久,手脚笨拙,还差点把酒撒在凌枢身上,凌枢假意恼怒,娜娜连忙圆场,亲自带凌枢下场跳舞。
舞跳到第二支,彼此东拉西扯,也有些熟稔,凌枢的皮相让娜娜有些芳心缭乱,不知不觉话题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凌枢的气息几乎喷在娜娜脸上,带着古龙水的暗香,令她无法抗拒。
什么?她有些恍神。
凌枢:不瞒你说,我是头一回来这里。
娜娜笑道:岳先生又不住在附近,怎么会知道此处的?
凌枢: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他还与我说,这里会有天大的惊喜等着我。可我喝了半天酒,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惊喜。
娜娜被他逗得很开心,花枝乱颤: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对门路!
凌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下有数,也跟着笑:三爷够不够分量?
娜娜吃了一惊,停下笑:你认识三爷?
凌枢:我这种小人物,哪能认识三爷?是认识三爷手下的人,人家给我说的。
娜娜:他叫什么?
凌枢随口瞎掰:他给我说别人都喊他阿康。
娜娜沉吟:我没听过这名字,他可能是胡诌骗你的。
凌枢满不在乎:管他的,我跟他也就是酒友,可他说的地方是真的,你也是真的,那就不虚此行了。
娜娜笑道:你是不是总这样哄女孩子开心?
凌枢凝视她:你是我头一个这么说的女孩子。
饶是觉得这男人在哄她,娜娜还是挺开心的。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嗯?
看见你们坐的前面那桌没有?
柳七公子?
你认识他?那就好办了,等会找个机会跟柳七公子认识认识,你就可以跟着他去开开眼界了。
他认识三爷?
他也是第一次来,不过他是正经有人介绍的,不像你这小骗子。
我不是小骗子,怎么说也算个大骗子了。
凌枢从兜里掏出一支崭新未开封的口红塞到她手里。
你竟还随身带着口红?娜娜一看牌子,又惊讶又欢喜,是准备给哪个女孩子?
我本来给姐姐准备的生日礼物,可见了你,就觉得你更配它。
凌枢的表情很真诚,真诚到娜娜完全没法怀疑他。
一舞既罢,凌枢准备去找柳七公子。
娜娜拉住他。
你去见见世面也就罢了,可别上瘾入戏,那地方本不是你该去的。
她不说倒也算了,一说反倒更让凌枢起了兴趣。
我晓得。
他回去端了杯酒,又去找柳七公子搭讪。
柳七公子听凌枢自称姓岳名知了,又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原本一脸茫然不耐烦,但听说对方是岳家远亲,倒也给几分面子。
凌枢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定然是能让人觉得天上星星也是抬手可摘,更何况是不学无术的柳七公子,被凌枢一顿套近乎外加吹捧,顿时飘飘然,对凌枢也印象大好,两人一杯接一杯,从女人聊到上海滩的风月场,凌枢已经让柳七引以为知己。
在一名侍应生拿着号牌过来邀请柳七去赌场时,柳七毫不犹豫就把凌枢带上,就连凌枢提出捎带自己的朋友沈人杰,柳七也欣然应允。
连同跟着柳七一道来的跟班,他们一行四人,穿过舞场,侍应生打开后门,掀开厚重的天鹅绒布门帘,热气与山呼海啸般的喧哗扑面而来。
人。
一眼望去,满场都是人。
错落有致的赌桌周围,无不围满赌徒,他们吆喝欢呼,双目充血,死死盯住庄家手里的圆筒,仿佛那里头装的不是骰子,而是他们未来的命运。
有些赢了的固然狂喜乱舞,可那毕竟是少数,也有不少一输再输,最后痛哭流涕不肯离去的,被赌场的人一左一右拖出去,他哀嚎求饶的声音刺耳高亢,周围的人却似听不见,两只眼睛依旧落在赌桌上。
沈人杰没想到舞场背后还隐藏这么个赌馆,一时竟看呆了。
时下不禁赌,因为开赌馆的往往背后也都有各种势力,但既然如此,为何这间赌馆还要如此神秘兮兮,生怕被人发现呢?
开赌馆么,难道不是客人越多越好?
沈人杰怀着这个疑问凑上去看热闹,在视线落在赌桌上时,不由咦了一声。
第139章
每个人面前,不是银圆美钞这样常见的筹码,而是一张张金纸。
沈人杰疑心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盯着观察片刻,发现那应该是硬纸上刷了金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乍看像是沉甸甸的纯金。
金纸上还印了一些数字,有的人手里是伍,有的人是叁,还有壹的,沈人杰不明其意。
这一桌的玩法是赌大小和单双。
很简单,三枚骰子总数在10以下则为小,11以上则为大,遇到围骰则庄家通吃。
沈人杰亲眼看着对面那个赌徒连赢了三场,手里攥着三张金纸,转眼又全部输光,一无所有,杀红了眼的他嚷嚷庄家作弊,还伸手去抓人,不知从哪冒出两个大汉就把人给堵上嘴巴拖走了。
周围的人无不一脸狂热,沈人杰想问也找不到人问,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看似也在凑热闹,手里捏着一张捌号金纸的人。
对方脸上犹豫不决,像是在考虑下注与否,表情比起其他人还算冷静。
沈人杰凑过去跟人搭讪,随口聊了两句,自认有些交情之后才开始打听。
老哥,你手里头这些金纸是做啥的?
对方反倒奇怪:你没金纸?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人杰陪笑:我是跟着我们家老大进来的,我身上也没钱,就是进来看看热闹。
钱?不用钱也可以赌。
那赌什么?
喏,你看见没,那些人手上拿的金纸,号码不同,筹码也不同,有些人拿房子抵押,有些人没房子也没钱,就拿妻儿下注,赢了么,想换钱换大烟也可以,女人也可以,输了,妻儿自然是要被拖走的。还有的拿自己性命当筹码,反正就算你一无所有,身上总也有可以拿出来的,胳膊,腿,心肝脾肺肾,这里也无所不收。
往常赌馆里虽然也有输光了财产就拿妻儿抵债的现象,可那毕竟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烙在金纸上变成筹码,现今提倡新文明新文化,像这等明目张胆拿妻儿买卖的行径,只怕就算是背后有人,也会让巡捕房很头疼,一旦在报纸上曝光,只怕会群情沸腾,连洋人也坐不住,难怪这间赌馆要如此隐蔽。
兄弟,那你呢?你这张纸上的号码又是什么意思?
此人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我没钱没房子,妻儿已经输掉了,现在就剩下父母了,正好我也养不起他们,就让他们为当儿子的出最后一点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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