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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梦溪石(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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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定唐记得她。
    上回凌枢去跳舞,就是跟这个舞女调情。
    那时他站在阴影里,看得一清二楚,即使灯光昏暗,也记下了舞女的模样。
    雅琪也很讶异。
    她很快扬起下巴。
    您就是岳先生吗?是凌少让我过来的,他说今日没法赴约了。
    她以为岳定唐会生气。
    但对方没有。
    他还说了什么?
    雅琪故意道:没了!
    岳定唐没催她,也没赶她走,只是点点头,继续低下头办公,好似浑不在意。
    最后还是雅琪按捺不住了。
    你就不问问吗?万一凌少出事了呢?
    岳定唐气定神闲:你不说,那就是他一时半会也没事。
    雅琪还真拿他没辙了。
    凌少说,他入夜之后跟沈人杰去探探孙宅,没法赴约了,还说陆祖德是江河的干儿子,让岳先生你去找江河问问。
    这里头的人名,她大多数不认识,只是原话照搬,为了记住这些名字,一路上来回也背了不少次。
    岳定唐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显然也被这个意外的消息震了一下。
    我知道了,多谢你。
    雅琪微哼一声,见他起身收拾东西似要准备出门,自己自然也不好再多留,但又不甘心这样甩手就走,悻悻的还是蹦出一句话。
    岳先生,凌少很好。
    岳定唐把笔迹锁回抽屉,闻言就接道:我知道。
    雅琪噎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岳定唐倒是有了点笑意,不像刚才那么公事公办了。
    他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他只管往前冲,但我会跟在他身后。
    雅琪愣了。
    岳定唐有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能力,自然可以跟在后面,哪怕凌枢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也会帮忙收拾,但她自己呢?
    她只是一个舞场的舞女,多年攒不够为家人还债的钱,还得凌枢反过来出手相助,她能有今日,全靠凌枢。
    正因如此,心中又甜又酸又涩,大有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叹惋憾恨。
    你、你好好对凌少!
    她越想越难过,扔下一句话,转头跑了。
    岳定唐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没工夫多想,凌枢没有让雅琪转达更多的内容,但寥寥几句话足以说明大概情况。
    凌枢跟沈人杰想必已经准备潜入孙家,他现在赶过去阻拦也来不及了,倒不如想想怎么从江河那里套到更多的讯息。
    沈人杰想哭。
    他觉得自己在吃断头饭。
    就是牢狱里那种专门给秋后问斩的犯人吃的最后一顿饭。
    无比丰盛。
    可越是丰盛,就越是心惊胆战。
    现在这顿可不就是断头饭么?
    多吃点啊,老沈,甭跟我客气!凌枢还挺热情给他夹菜。
    他、他吃不下。沈人杰味同嚼蜡,一边寻思有什么法子让凌枢打消夜探孙宅的念头。
    其实你想打探孙家的内情,也不是非得当贼这个法子吧,像左邻右舍都可以问问。
    凌枢不以为意:你当我没留意?早问过了,孙家左边没住人,那洋人去年举家回国了,宅子至今还空着,右边的洋房被一个山西富商买下了,这宅子是他每年带着姨太太来上海谈生意游玩的时候住的,现在里头是一对老仆人夫妇,每天负责打扫出门买菜,一问三不知。
    沈人杰弱弱道:那还有对接,成衣店,糕饼铺呢!
    凌枢:那你打听出什么了?
    沈人杰无言以对。
    凌枢放下筷子,摸摸肚皮。
    差不多了,一般人家晚上早睡,现在十一点钟,他们怎么也该歇下了,该到我们了。
    沈人杰:要不我现在去找两条面巾,咱们把面蒙上再说!
    不用了,我都准备好了。
    凌枢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条黑色帕子。
    沈人杰:
    那总得带点趁手的武器吧,万一出什么事呢?我便装出行,身上没配枪,得回巡捕房去拿。
    他不死心地挣扎。
    凌枢又摸出一把匕首塞到他手里。
    枪只有一把,你枪法没我准,还是我带着,你拿着这匕首吧,足以自保了。
    沈人杰欲哭无泪。
    吃饭的摊子距离孙寡妇家里大概两条街,凌枢跟沈人杰步行过去的时候,那里绝大部分果然早就熄灯,有些微弱昏黄的光线,也是来自洋房门口的路灯。
    万籁俱寂,只有夏天的虫子不甘寂寞,在夜里的枝头吱吱叫唤。
    孙家自然也早就关灯睡觉了,漆黑一片。
    沈人杰手里揪着帕子,想蒙上脸,又看凌枢一副光明正大犹如逛花园的样子,这要是他被发现了,那自己蒙不蒙脸还有区别吗?
    想想又把手帕给塞兜里了。
    沈人杰心里苦。
    他默默跟在凌枢后面,眼瞅着对方站在锁住的后院铁门外头,双手抓住栏杆脚跟着攀爬,三两下就越过铁门,然后朝后门走去。
    后门是上了锁的,凌枢力气再大,总不可能徒手把锁链扯断,沈人杰就等着他铩羽而归,这样自己也可以跟着收工回去了。
    谁知道凌枢摸出一根铁丝,插入锁孔里捅了一会儿,居然把铁链给打开了。
    沈人杰:???
    凌枢冲他招手。
    沈人杰深吸口气,只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厨,再从后厨溜进一楼客厅。
    很安静。
    也许是都入睡了,竟有种无人存在的安静。
    这只是个普通妇人住的房子,全是妇孺,被发现了也不会怎样,至少不会有比他跟凌枢去夜探袁公馆更危险了吧。
    沈人杰如是想道,他做贼心虚,蹑手蹑脚,不知怎的,心跳砰砰比以往更快。
    就像老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一样。
    凌枢早就先他一步,上了二楼。
    沈人杰回过神,赶紧跟在后边。
    他看见凌枢蹲在主卧门外,一动不动,像在听墙角。
    沈人杰无语,听一个寡妇睡觉,这是什么变态癖好?
    但凌枢像是听得入了神,耳朵贴上去,一动不动。
    半晌之后,他居然还伸手去拧动门把。
    沈人杰吓了一跳,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万一人家睡得没那么死,被发现了,那还不是闹大了吗?
    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沈人杰看着凌枢悄悄开门,往里探身,整个身体都没了进去。
    真要看寡妇睡觉?
    拦着还是不拦着?
    沈人杰挣扎几秒,也跟着溜进去。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房间里唯一的大床上。
    沈人杰呆了三秒。
    床上根本没人!
    第137章
    他第一反应是:被发现了!
    心跳猛地又加快几下。
    但沈人杰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该是这样的死寂,就像是
    整间屋子都没有人。
    此时凌枢已经在主卧悄无声息转了一圈,顺道揭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一眼。
    外头静悄悄的,打更的动静遥遥传来,空气里有些闷,但还没到最热的时节,正是万千夏夜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
    沈人杰这时也起了疑心,不用凌枢吩咐,就出门往别的房间探寻。
    连着看了两个屋子,都没人。
    他一身虚汗都冒出来了。
    明明白天还在的人,到了晚上就消失不见。
    孙寡妇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妇人,能跑哪去?
    还有陆祖德,大人消失就算了,连小孩子也不见了。
    这也就几个小时的工夫,他们还能举家搬迁神不知鬼不觉?
    不是闹鬼是什么?
    凌枢从主卧出来了。
    他直奔白天里来过的衣帽间。
    那里头自然也是没人的,但他早就心存怀疑。
    孙家人不可能一家子都出去,就算出去也不可能没动静,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还在这间屋子里,只不过在没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地方,会是哪里?
    沈人杰就看着他弯腰伸手在衣柜里摸索半天,忽然动作一顿,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有发现?他压着嗓子悄声问。
    凌枢点头。
    沈人杰更紧张了。
    衣柜里的隔板没贴着后面墙壁,是中空的。
    凌枢怕惊动人,没敢敲,只是用手指轻轻去碰,一碰,就有感觉了。
    他探索了一会儿,发现隔板是可以推开的。
    也就是说,里面果然有个空间。
    弯腰进去,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
    沈人杰眼睁睁看着凌枢直接消失在衣柜里,对方动作很快,没等沈人杰伸手去拉,就已经消失在衣柜里头。
    那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沈人杰茫然想了一会儿,人命地弯腰探身。
    衣柜后面居然是一条斜道,起初他只能缩着身子佝偻往下挪动,到后面就越来越宽敞,甚至可以容纳两三个人。
    到底是一条笔直暗道,两边还有煤油灯,不至于视线全是漆黑。
    从灯芯上看,应该是新点不久的。
    也就是说前边可能有人。
    沈人杰跟在凌枢后面,两人不必走很久,就看见一道铁门。
    门锁着,但门上有铁栏小窗,后面透出光亮和人声。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那是鞭子抽在肉体上的声音。
    不知怎的,沈人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没忍住好奇心,见凌枢在悄悄地看,也跟着凑过去,小心隐在阴影里,不被门后的人发现。
    然后他看见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个上身半裸,披头散发的女人趴在地上,脖子上拴着铁链。
    铁链另一头的人动动手往反方向拉扯,她就得被迫往那个方向爬,时不时还有人往她身上抽鞭子。
    女人赤裸的皮肤上遍布红痕,紫淤渗血,脖子上耳朵后面也都没能幸免。
    可抽鞭子和牵着铁链的人丝毫没留情,还不断逼迫她在逼仄的房间里到处爬。
    前者看着眼熟,但光线不亮,沈人杰一时还没能认出来,可配合拉扯铁链的人那半高不矮的身形,他很快就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女佣宋姐,还有小少爷陆祖德。
    他这几天就在街对面,看见女佣和陆祖德进进出出,自然认得他们。
    那这个被逼着在地上爬的
    沈人杰飞快捂上嘴巴!
    要不是反应够快,这时候他就要倒抽一口凉气了。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居然是孙寡妇!
    沈人杰想象力不算枯竭,他在巡捕房这些年,大大小小也见过不少世面。
    其中不少荒腔走板的奇事,有些还能上三流小报当作坊间奇谈的。
    但眼前一切比起他所见过知道的更要荒诞离奇。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寡妇的声音在门后边回荡,虚弱凄凉,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和恐惧。
    你不是挺能耐吗?还想跑,想反抗,是不是这阵子对你太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看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她不可,不然过两天就让她病亡算了,省得再闹出什么事来。
    不行,那个姓凌的这几天盯得紧,已经起疑了,他过两天肯定还会来,到时候还得这贱人出面,先把人打发了再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那姓凌的再能耐,能大过三爷去吗?
    咱们都是三爷跟前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这种小事自然要自己解决,怎么能事事去惊动他老人家?我打听过了,姓凌的不算什么,但他背后有点牵扯,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事后把这女人悄悄解决掉就好了,别误了三爷的大事。
    你说得也对。
    陆祖德的声音还有点稚嫩,但女佣宋姐却对他言听计从,显然是以他为主。
    沈人杰只觉得离奇恐怖。
    难不成那副孩子一样的躯壳里竟装着什么妖魔鬼怪吗?
    他从小窗里望进去,只能看见陆祖德的侧面,看不见他的所有表情。
    但是那双眼睛无疑是阴森冷血的,连带对方手里捏的铁链,也像是阴间无常的索命锁。
    两人略说两句,宋姐又开始虐待孙氏,一鞭鞭抽下去毫不留情。
    不知道是不是给喂了药的缘故,孙氏哀嚎呻吟,音量却不大,听着让人心里发慌,偏生宋姐跟陆祖德两个人跟心理变态了似的,颇为享受,还笑出声奚落她。
    饶是沈人杰这种见惯了巡捕房里用刑的,也有点看不下去。
    这时凌枢捅了他一下,率先撤退。
    沈人杰还真怕两人离开的时候弄出什么动静,让后面那两个恶魔发现追上来,一路蹑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喘。
    虽说那只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但看在沈人杰眼里,却比两个成年男人还要可怖。
    两人从衣柜里钻出来,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沈人杰不由松了口气。
    他赶紧把衣服拨拢,衣柜关上,再小心检查一遍,免得对方回头发现这里被人潜入过。
    接下来怎么着?我们去找岳长官吧?
    凌枢没吱声,示意他先离开房子再说。
    老岳得到我的消息,肯定会去找江河问个清楚,但我从来没听过江河有什么三爷的外号,所以这件事情背后未必就是他。
    从小洋房后门出来,凌枢终于说话了。
    沈人杰:那不然我们去巡捕房报案?
    凌枢:你自己也是巡捕房出来的,你觉得这种案子,他们会受理吗?
    不会。沈人杰心道。涉及有背景的人物,最后八成就是不了了之。
    那你想怎样?
    沈人杰是真怕他二话不说冲到下面去。
    救人事小,单看宋姐他们,也知道这背后没那么简单,万一牵扯出更大的事情,沈人杰觉得自己是担不起的,也没多几条小命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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