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70)
岳定唐终于开口,竟是要直接将这份财物完全放弃。
大老爷面上一喜,正要说话,却还有两人抢在他前面。
不可!
定唐不可!
阻止的是老袁,和二老爷。
老袁看了二老爷一眼,再转回岳定唐身上。
岳少爷,你不愿贪图财物,这份心性很可贵,但这是老太爷留下的遗嘱,凡人须得遵守,等你将东西带回去,再如何处置,那是你们岳家的事情,但现在老太爷既然将东西给出去,就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还请岳少爷慎言。
岳定唐皱眉:这么说,这口箱子,我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有人心生觊觎,想夺走宝物,暗算于我,那如何是好?
老袁道:外头人多眼杂,东西的确不大安全,您离开奉天之前,可以先在关家暂住,我会调派些人保护您,务必保证东西万无一失,您也安然无恙。
二老爷也道:是啊,定唐,既然爹这么说了,你就听话吧,东西是你的,我们谁也不会动,你就安心在家里先住下,之前你们住的那屋没烧炕,今日公中有钱了,我这就让人去置办,给你们挪个屋,里头什么都有。
二老爷竟如此通情达理,简直刷新岳定唐之前对他小气的认知。
但有人明理,就有人为财昏聩。
不成!公中的钱是大家的,我什么时候同意拿去置办客房了?!大老爷当先嚷嚷,他分了那么多,让他自个儿想法子安置呗,他娘都不是关家人了,为何还用关家的钱!
二老爷沉下脸色:大哥,定唐虽姓岳,却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外甥,你这样说,置老爷子于何地,置一场亲戚关系于何地?他也不是上门乞讨的,是来给老爷子奔丧的,难不成你还想把他赶出门吗?!
大老爷梗着脖子:我是老大,我分的东西和你们一样多,爹连祖宅都不留给我,我还没说话,公中的钱,没我首肯,反正一角都不准动!
岳定唐淡淡道:二表舅,无妨,我自己出钱,劳烦您帮忙置办,明日我上山给老爷子磕个头,然后就走,不会叨扰各位舅舅的。
二老爷:你这,这,哎!
他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岳定唐看了凌枢一眼,后者会意,从兜里摸出几块大洋,笑嘻嘻塞给二老爷。
二表舅,那可就劳烦您了,旁的不说,棉被先来两床,炕也得烧起来,昨晚可差点没冷死我们了!得亏您请的那顿驴肉锅子扛饿,不然我肯定没能撑过昨夜!
他不提驴肉锅子还好,一提起来,二老爷的脸色就青一阵白一阵。
凌枢可不管二老爷和其他人怎么想,他直接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合上箱子,再抱起来。
老岳,走喽!
临到门口,凌枢趔趄一下,整个人往前摔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他怀里的箱子要是摔出来,肯定也会四分五裂,连带里面精贵的佛塔,同样顷刻损坏。
所有人援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瞅着这一幕的发生。
二老爷的心都提到嗓子口,爱宝如命的他一想到巧夺天工的佛塔摔成四五瓣就心疼得不行,禁不住哎呀出声。
预料之中的场景没有发生,凌枢就势旋身,猛虎落地,下盘稳如泰山,表情半点不慌,手里箱子仅仅是晃了下,里头发出宝石相撞的动静。
关家众人:
刚才是谁绊了我一脚?凌枢环视周遭,自然没有人承认。
岳定唐看了五老爷关诗之一眼,后者避开岳定唐的视线,转而望向别处。
除开这个小插曲,凌枢他们一路回到房间都很顺利,再没人拦着,何管事那头也很快送来消息,新的客房已经打扫好了,寝具正在置办,炕也烧起来了,最迟今天傍晚就可以入住,他还让人送来吃食,说是两位少爷今天早起,什么东西都没进,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午饭想去花厅吃也行,想单独送到房里来也行。
两碗热腾腾的酸汤面片,一盘猪皮冻,一盘酸辣土豆丝,比照关家这两天的招待,这顿可算是中上水准的丰盛了。
何管事还特地说了,这是二老爷请两位少爷吃的,不走公中。
言下之意,大老爷那关过不去,二老爷只好自掏腰包。
何管事来去匆匆,很快就没了影子。
岳定唐饥肠辘辘,正要起筷,手却被凌枢拦住。
小心有毒。
岳定唐:
他无语看着凌枢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银针,在那左刺刺,右戳戳。
你这银针消毒没有,哪来的?
凌枢:昨晚二老爷不是请吃锅子吗,我中间上了一趟茅房,顺便溜出去买的,出来前用火仔细烤过了。
岳定唐:银针最多只能试出砒霜,这世上毒药多的是银针试不出的,比如氰化钾,一滴即可毙命,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凌枢果然被吓住了。
那怎么办?真有这种毒药?
岳定唐点头:两百多年前,德意志人就发现了,无色,味道也是苦杏仁味,很容易被其它东西的味道盖过去。
凌枢:既然一滴毙命,那你又怎么知道是苦杏仁味?
岳定唐:
凌枢:你别动,我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毒也先毒死我。
说罢端起碗呼噜噜先吃了两口。
岳定唐想去拿另一碗,还被他拦住。
别急,有些毒药发作时间慢,得等一会儿,这碗我也帮你试一下。
凌枢抢过另外一碗,也吃了好几口,又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假惺惺道:哎呀,真不好意思,两碗都有我的口水了,要不你还是吃别的吧,那盘酸辣土豆丝我看就挺适合你的。
没事,我不介意,要死一起死。
岳定唐把自己那碗抢回来,又把猪皮冻和酸辣土豆丝拨了大半到自己碗里,开始埋头吃起来。
凌枢刚到岳家吃饭的时候,岳定唐是个连汤碗和饭碗都会分得清清楚楚,绝不肯混淆的贵公子,更不要说跟别人共用一个碗吃饭了。
老岳啊老岳,你学坏了!
凌枢摇摇头,煞有介事。
我姐还成天教训我,说我哪里不如你,真该让她来看看你现在的饿死鬼样子!
岳定唐头也不抬:那都是跟你学的,就算凌遥姐知道了,肯定也是骂你把我教坏了。
凌枢还想挤兑他两句,二老爷来访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自家媳妇,也就是岳定唐的二表舅妈。
这位二表舅妈生得年轻貌美,风姿绰约,与二老爷明显不是一个年龄段的,据说是二老爷的续弦,备受宠爱。
二老爷插着双手,笑得慈祥和蔼。
我是不是打搅你们吃饭了?
凌枢:是有点。
二老爷:
他忘了凌枢这人压根就听不懂什么叫客气寒暄,还是不用浪费工夫了,二老爷直接跳过这个环节,进入主题。
定唐啊,我有个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岳定唐放下碗,擦擦嘴。
二表舅请说。
二老爷不吱声,使劲斜睨凌枢,给岳定唐使眼色。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明显了,但这两人还是跟没长眼睛一样。
一个脚下生根,一个嘴巴紧闭。
脚下生根的那个还凑过来,关切有加:二表舅,您的眼睛是不是抽筋了?上了年纪可得注意保养。
你才眼睛抽筋!我是想让你避开,我跟定唐说点家务事呢,你怎么就看不懂颜色!二老爷终于忍不住跳起来。
凌枢笑道:那您明白说不就完事了,老在那抛媚眼,谁也看不懂啊!
我抛你二老爷深吸口气,好了,你出去吧,我们谈点事。
岳定唐却道:二表舅,不必让他出去,有事您吩咐便是。
二老爷见凌枢一动不动,心说这人脸皮怎么厚成这样,小妻子还一个劲地用手肘捅他,示意他赶紧说正事,二老爷无可奈何,只好开门见山。
是这样,我想出高价,买你手上这座佛塔。
第91章
岳定唐猜到二老爷很可能是为了佛塔而来,却没料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要买佛塔。
二表舅何出此言?
哎呀,定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别装糊涂了!实不相瞒,我是真没想到老爷子手里边还有这件藏品,而且特地指名留给你,话说回来,如果他早点亮出来,很可能就被老大或老四给私吞了,现在呢,虽然碍于老爷子的遗言,他们暂时没敢轻举妄动,但你能保证你踏出关家大门也是安全的吗?
见岳定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二老爷再接再厉。
你将佛塔这一路带回去,要先从奉天坐火车去天津或北京吧,到了那边又要转车,七弯八绕才能回上海,这中间会经过多少路,遇见多少人,有多少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还有多少杀人不眨眼的,你能保证你把箱子平安带回去吗?有些人可不仅仅是劫财,还会要命的,他们跟地方勾结,官匪一家,沆瀣一气,岳家在上海是了不得,可上海之外呢,全中国总不至于个个都认识姓岳的吧?
还有,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一路平安,没人敢打你的主意,那在奉天城内呢,在东三省呢?
二老爷近前,压低嗓音。
这可是日本人的地盘,他们想要的东西,还能得不到吗?那可真是花样百出,不怕你不上当,就怕你想不到,躲过这个坑,还有那个坑在等你!哪天你一出门,他们直接往你前面一躺,讹诈碰瓷,要你赔天价的医药费,赔不出来就拿佛塔抵债,你是拿还是不拿?到那时候,可不就人财两空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条条都摊出来讲清楚,不愧是关家负责对外的管事人。
二表舅言之有理。岳定唐点点头,却话锋一转,但您怎么保证自己拿到佛塔之后,日本人就不会伸手?
二老爷道:你表叔公当年能在奉天立足,自然也是各方打点过的,奉天的王市长与老爷子也有些交情,到时候只要我们打点好,就不会有问题,这东西娇贵,长途跋涉,容易摔着碰着,便是碰一下,缺个角,稀世珍宝也就成了千古遗憾,我多年收藏古玩,实在不忍它落得如此下场哎!
岳定唐:既是稀世珍宝,二表舅心中可有合适的价格去衡量它?
二老爷笑道:定唐啊,我想跟你打个商量,你开个价钱,二表舅倾家荡产都无妨,可你总得给我留间房和吃穿用度,毕竟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养的,我先给你写个欠条,若是不够,后期再慢慢偿还,成不成?
老爷,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打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你为了这座不能吃不能用的佛塔去变卖家产,你不听,非要一意孤行,这东西烫手,回头你倾家荡产买过来,还哪来的钱去打点?
二表舅妈姓何,生得也如何仙姑一样俊俏,连声音都清脆骢珑,落地成珠玉,难怪二老爷对这小妻子千娇百宠,无所不应。
何氏媚眼一转,风情天成。
话说回来,你这外甥应该也不会这么狠心,漫天要价,弄得咱们一家人都去讨饭吧?
夫妻俩一唱一和,仿佛岳定唐已经同意把佛塔卖给他们一样。
二表舅,能否容我说一句?
吃饱喝足的凌枢恢复战斗力,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
二老爷抽抽嘴角,想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去,但想想这姓凌的能给岳定唐洗脑吹风,等会一个不痛快又坏了自己好事。
你说吧。
凌枢笑道:佛塔珍贵,人人都知道,老岳本没有据为己有的贪婪之心,奈何这是老太爷点名留下的,不让他送还。您说要买,的确不会违背老太爷的遗命,可关家那么多人,佛塔到底卖给谁,手背手心都是肉,老岳也左右为难啊!
二老爷皱眉:你们刚回来,我就找上门了,哪来的其他人?你莫要糊弄我。
凌枢:不出一刻,定会有其他人登门,您若不信,不妨多等片刻。
买佛塔这个主意,老二能想到,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果然,不一会儿,第二个上门的人来了。
是大老爷。
大老爷一见到二老爷夫妻就瞪圆了眼。
好啊老二,我就知道你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
二老爷沉下脸色:大哥,你说什么糊涂话,自打定唐他们上门,他二舅妈都没好好见过这个外甥,现在我带她过来打个招呼,你还不乐意了?
大老爷冷笑:就怕有人以寒暄为名,眼睛早就盯上外甥的东西!
二老爷: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大老爷往椅子上一坐,大咧咧道:我也是来探望外甥的!
兄弟两人大眼瞪小眼。
二老爷拿他没法子,大老爷的屁股跟黏皮糖一样,赶又没法赶,骂又不好看。
眼看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二老爷只好起身告辞。
定唐,你们先好好歇息,明日还要上山给老爷子磕头的,别误了时辰,我先去忙了,不必相送。
二老爷一走,大老爷就来劲了。
定唐,我有一桩买卖,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岳定唐:大表舅,我非生意人,只是个教书匠,恐怕做不了你说的买卖。
大老爷手一挥:嗐,咱们不说客套话,我手上有这座宅子的房契,我去问过了,这样的宅子,起码值个五六百两银子,你若愿意,我就拿这房契抵佛塔,再加上老爷子留给我的米铺和庄子,怎么样?这笔买卖你不亏吧,你都卖了换成大票号的银票,回了上海再兑,总比你抱着个佛塔跑遍大半个中国好吧?
老实说,岳定唐挺佩服大老爷能想出这种主意的。
这宅子现在那么多人住,如果卖了他们怎么办?
大老爷满不在乎:不是要分家吗,到时候让他们出去住就是了,反正房契在我手里,我不交出来,他们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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