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59)
凌枢赞道:先伯母真是女中豪杰,妇女解放之先驱!
岳定唐横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后来两家关系冷淡,也在情理之中,这次那位叔公,算是奉天关家年纪最大的长者了,也是关家的老祖宗,据说当年关家迁居奉天,就是他做下的决定。
凌枢拱手:那我明白了,您明天就要代表岳家去吊唁,祝您一路顺风事事平安鹏程万里平步青云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时候不早,我就不叨扰了,就此别过!
他一气呵成,起身就往外走。
你跟我一起去。
岳定唐在他身后道。
凌枢停步回头,一脸苦相。
别了吧,这千里迢迢的,坐火车都得几天几夜,那边还是日本人的地盘,说话做事都不自在,再说了,您看我这小身子骨,一阵风来就能吹跑,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啊!
岳定唐:关家家大业大,身家丰厚,听我爹说,他们打赏下人都不是铜钱,直接用的金叶子银叶子,各房都有小厨房,每顿加餐能有七八道菜,还有一个早年跟着从御膳房出去的御厨
凌枢换了个笑脸,小步上前。
嗳,您想去哪儿,吩咐一声就好了,小的一定鞍前马后千里相随!
第75章
嗳,老岳你说,关家的老母鸡汤,能比你们家大厨熬的还要好喝吗?
一口温度适宜的鸡汤,足以唤起冬日里所有暖意,
眼下虽然已经开春,但入夜寒意未去,正适合在饭桌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自然,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享受到的福利,寻常人家有菜有肉,就已称得上丰盛了。
听见凌枢的提问,岳定唐抽抽嘴角。
那可不,比你手上这碗汤甜十倍,香十倍,站在黄浦江边就能闻见味道了。
凌枢哈哈一笑:一听你这回答就显得敷衍!我这不是皇帝用金扁担式的揣测,毕竟您老人家想让我陪同您,从这温暖的上海千里迢迢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辗转周折去奉天看日本人的脸色,怎么也得给我点儿鼓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岳定唐拿他没办法。
怎么,金叶子银叶子还不够鼓舞你的?那我说金山银山,你也不信。
凌枢挠挠鼻尖:金山银山,我也就不指望了,上回我从袁公馆地下仓库里顺来的那几条黄鱼,还没捂热就没了,以我这弱小无助可怜的地位,也不敢去要回来,只盼这回就是有金叶子银叶子,也让我自个儿留点才好。
岳定唐似笑非笑,敢情凌枢还惦记那几根黄鱼呢。
上回不是给你说了,黄鱼帮你去疏通关系,不然你能那么快从区调到市里?
对于这句话,凌枢一百个不相信。
以岳定唐的能耐,想调凌枢到市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几根小黄鱼顶多锦上添花,若无岳家的存在,就是一箱子小黄鱼,凌枢也找不到门路。
再说了,他是真舍不得那几根小黄鱼。
每每想起来就痛心不已,只觉姓岳的巧取豪夺,连劳动人民那点可怜的库存都要剥夺,简直丧尽天良。
但
凌枢还是扯起嘴角,拱拱手。
多谢岳长官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了。
所以干脆就不报了,你奶奶的!
明天就要启程,这行程够赶的,吃完饭凌枢就提出先行回家收拾行李,也好跟姐姐姐夫知会一声,免得这一去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徒惹家里人担心。
岳定唐正准备上楼看书,闻言就让司机送他回去。
前两日天气异常,回暖又突然转寒,忽然下了一场春雨,还不小,连泥带水,临近凌家那段路湿滑泥泞,凌枢便让司机停车,他自己步行回去即可。
天冷路滑,他禁不住拢紧衣领。
前面就是凌家的巷子,拐进去没走几步就到了。
灯光从身后遥遥照来,伴随着车轮与路面的摩擦。
凌枢以为是岳家的车,下意识扭头回转。
车灯亮得晃眼,他得抬手遮眼缓过片刻,才能看清车牌号码。
很陌生的车牌号。
车子缓缓停下,车灯却没有关掉。
灯光直面凌枢,足以让车里人将他看清楚,却无法让凌枢看清车那边的状况。
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但有些人自恃身份地位,并不会在这种细节上为他人设想,反倒引以为理所当然。
不一会儿,车上走下一人。
绸缎长衫,短发皮鞋,很讲究。
但一看就不是主事的。
凌枢站着没动。
他不想把麻烦引去家里。
中年男人走过来。
是凌枢,凌先生吗?
凌枢颔首:不错,我是。
中年男人把手一引。
我们家先生想请凌先生过去说几句话,还请凌先生移步。
客客气气,但没有转圜的余地。
凌枢一听就笑了。
你们这架势,怕不止是过去说几句话这么简单,还要上门作客吧?
中年男人不做声,一副默认但你必须遵从的态度。
不好意思,我赶着回去吃夜宵,恐怕没时间去见你的先生,他若想见我,明日请到市警察局找我,哦对了,别忘了递帖子预约!
凌枢吊儿郎当说罢,转身就要走,中年男人上前几步,把手一横,拦在身前。
凌先生,我们先生不喜欢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凌枢笑了: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被别人强迫。
他绕路欲走,对方不再客气,直接伸手拽向他的手臂!
出手如电,虎虎生风。
这是练家子的架势,也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中年男人满以为自己这一手出去,十拿九稳,拿捏一个小白脸自然不在话下。
谁知凌枢非但反抗,还反抗得有模有样,他闪身避开,反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胳膊,直接以四两拨千金的功夫将他推得登时往后踉跄好几步!
车里的人见势不妙,抓了把枪就出来了,子弹上膛,抬腕对准凌枢的方向。
下一秒,持枪者愣住了。
凌枢一只手臂横过中年男人的脖颈,一只手则抓住他的手臂往后拧,作出随时用力就可将人击毙的架势,让他挡在自己身前。
面上表情还是一贯的无所谓,眉眼弯成桃花春水的柔软。
你可以开枪,只要你不在乎你同伴的性命。而且容我提醒你,一旦你开枪,以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完全可以在你子弹用光之前把你也放倒,在我身死之前,把你家先生拽出来,就算不同归于尽,起码也是两败俱伤。你要是不在乎你自己的小命,和你主子的安危,大可试一试。
持枪者从未遇过如此棘手尴尬的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转头望向车里。
又下来一人。
西装革履,年纪不老,约莫介于中年和小伙子之间,由于车前灯的缘故,面目有些模糊。
但凌枢知道,此人才是真正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
凌先生真是有胆有识。
他夸奖道,只是语气里没什么诚意。
即使凌枢反应及时,免于被挟持人手,此人的态度也没有多大改变。
似乎在他看来,自己手下也好,凌枢也好,都是生死命运可以随时任人决定的小人物罢了。
凌枢没有说话。
他在等对方继续开口。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凌枢不急,也没有放人的意思,心下有点气恼,终于先开口。
我是甄书蓝。
对面的凌枢还是没反应。
甄书蓝禁不住加重语气。
甄丛云,是我小妹。
凌枢终于挑挑眉。
原来是甄小姐的兄长,请问有何贵干?
甄书蓝:关于我妹妹,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凌枢:抱歉,我与甄小姐不熟,您可能找错人了。
自从上回他住院,甄丛云过来探望过一次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
甄丛云在他的病房外面向记者宣称,她很喜欢凌枢,隔日大小杂志,无不以此为噱头,宣扬甄小姐看上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说不定将会下嫁,但两日之后,这些报道全都销声匿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当时凌枢就知道,肯定是甄家发力按下这些消息了。
在那之后,凌枢并未听见与甄小姐有关的消息,行事张扬的甄小姐,似乎突然低调下来。
我没有找错人,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一趟,我再与你详细说来。
即使他刻意保持基本礼貌,依旧能听出几分生硬。
凌枢有点好笑。
现在是甄书蓝有求于他,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口吻。
甄先生,我与甄小姐只有几面之缘,令妹是千金小姐的脾气,不管她对外界说了什么,可信度有多少,您想必比我清楚,又何必来为难我这样的小人物呢?
甄书蓝沉声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你家谈,我说两句就走,绝不多作停留,也不会骚扰你的家人。
凌枢:甄先生的人一上来就出手不凡,更要拿枪指着我,此等魄力狠辣,委实无法令我放心,我家里人都是本分的普通市民,到时候您若要做什么,我也无法阻拦不是?
甄书蓝深吸口气,捺下怒火。
那你想怎样?
凌枢:就在这里谈。四下无人,何事不能说?
甄书蓝是真想弄死这个凌枢,从未有人这样不给面子不客气,哪怕对方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甄书蓝也无法忍受,更何况凌枢不是。
他盯住对方看了好几秒。
凌枢无动于衷,还冲他笑了一下。
甄书蓝只得示意手下把枪收起,亲自走前几步。
我家小妹出了点事,我只能过来请教凌先生,方才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
她失踪了。
嗯?
凌枢已经大概猜到了,严重到甄书蓝气急败坏亲自出马来寻找线索的事情,又关乎甄丛云,那么不是生死,就是下落不明。
甄书蓝:前天,她从百货大楼出来之后,就没回家,晚上我们找不到人,才发现她失踪了。
凌枢:甄小姐留下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甄书蓝面色淡淡,此事得从长计议,我知道她与你是旧识,所以才寻过来,想问问有什么线索,我也知道,你先前破获袁家的案子,升了职,又小有名气,你若愿意合作,我也可以支付丰厚酬金,希望你尽快找到她,以免她遭遇不测。
提到钱,甄书蓝的腰杆子又直了起来,语气也恢复之前的矜傲。
因为他觉得凌枢肯定会答应。
不对。
凌枢看了他几秒,摇摇头。
甄小姐根本不是失踪,是离家出走吧?
甄书蓝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那一瞬间,凌枢觉得他一抬手就会让拿枪的手下朝自己开枪。
第76章
但甄书蓝最终没有抬起那只手。
换作几分钟前,他是有可能这么做的,现在他已经知道凌枢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可以用一只手臂箍住威胁他手下性命。
逼急了,对方能做出什么事来,尚未可知。
没有实力的人是没有谈判价值的,一旦拥有相应的实力,骄傲如甄书蓝也会重新思考对对方的定位。
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也就不瞒你了,我那小妹虽然聪明伶俐,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这一走了之杳无音信,虽说家里老爷子生气,但我们也怕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所以还想请你帮个忙。
他有求于人,勉强放低身段。
只是眼下凌枢手里还抓着甄家的人,四人分峙而立,剑拔弩张,这番请求就显得有些滑稽。
凌枢:甄先生,你恐怕真找错人了。我与甄小姐交往不多,反倒是她对我出乎寻常的关注,令我有些奇怪。上回我生病住院,承蒙甄小姐看得起,亲自来探望我,那时她就对我说了一件事。
甄书蓝紧紧追问:何事?
凌枢:她说,她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想与他私奔,但对方身份敏感,暴露之后恐妨碍名声,所以才拿我来做挡箭牌,她还说,她不日就要私奔,远走高飞,解除婚约。
甄书蓝厉声道:胡说八道!
凌枢:我是不是胡说,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为什么生日舞会上,甄小姐置满场青年才俊于不顾,会对我格外青睐,还邀请我跳第一支舞,只怕连你们都不晓得吧?我猜事后你们一定问过甄小姐,她也肯定会跟你们说,她很喜欢我,说不定还会讲,她对我一见钟情。而你们肯定也会训斥她,调查我,对吧?
甄书蓝没有回答,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已经说明了答案。
凌枢笑了一下。
你们调查之后,也一定发现我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小人物,兴许甄小姐心血来潮,仅仅是看中我这张脸,在甄家的训斥之后,她很有可能安分下来,而你们也觉得她听进去了,就都放松警惕,谁知道还是出事了。
甄书蓝的胸膛起起伏伏。
他刚才的确起了杀心。
甄丛云离家跟男人私奔的消息如果传出去,甄家定会名声扫地,就算其它方面没影响,甄丛云的婚事肯定也是不成了,他们本想趁人可能还没来得及跑远之际,把人给抓回来,谁知甄家发动人手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找见,甄书蓝想起甄丛云跟凌枢的交集,这才病急乱投医,过来找人询问。
没想到妹妹的下落没问出来,反倒被对方套出真相。
甄书蓝很快发现,即使杀了凌枢也没用,甄丛云离家出走的消息在甄家不是秘密,就算小报不追踪,甄丛云的未婚夫家迟早也会发现端倪,如今尽快消弭影响减少损失才是最重要的。
凌枢是个聪明人,他既然能推测出这些,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找到人。
想通这一点之后,甄书蓝终于彻底放弃通过武力和甄家势力让对方屈服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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