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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梦溪石(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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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很想知道何幼安到底在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论好奇心,岳定唐只强不弱,只是很少外露。
    凌枢却道:不,我觉着,我们应该先去一个地方。
    岳定唐:嗯?
    凌枢:塘桥镇冬春里。
    塘桥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此处耕田处处,入了冬也能见青绿,此时元宵已过,个别胆大包天的新芽已经从枝头发出,叫嚣着要在春天里独占鳌头,凌枢此前没来过塘桥镇,他对这里最深的印象,不是山水树木,而是
    我姐说这里的拖炉饼和雪脸瓜特好吃,她还会做,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以前给我做过一回,又香又脆,里面还会夹些春天的野菜,要是有猪油,和着菜馅一道,那就更香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枢就捏着一块刚出炉,热乎乎的拖炉饼,伸长脖子咬一口,露出被烫舌头和香气充斥感官的矛盾表情。
    相比起来,岳定唐就斯文多了。
    他选择一手用筷子戳住饼,一手掰下一小块,轻轻吹口气,待凉些再送入嘴。
    至今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就神使鬼差大清早天还没亮去了医院。
    也许是前晚睡眠不佳,索性早点起床,也许是惦记学校里还未批改完的学生论文,又也许是觉得姓凌的太折腾,想早点去把他接回来,免得他撞上成先生又闹出什么变故。
    谁知道,岳定唐看见的,不是活蹦乱跳的凌枢,而是一封求救信。
    当时岳定唐的第一反应是,凌枢在作弄他。
    但想想,似乎又不合情理。
    为着这一丝的不合情理,岳定唐直接大清早敲响市局局长的家门,让他派人跟着自己,循着凌枢离开的轨迹一路找,也多亏凌枢容貌出众显眼,不少人印象深刻,终于找到这列火车上。
    是以,岳定唐今天唯一吃上的食物,就是手里这张拖炉饼。
    别说凌枢把它吹上天,就算啥也不说,肚子饿的人就连喝白开水,都能喝出三分甜味。
    老板娘,咱们这镇上,有一个叫冬春里的地方吗?
    凌枢那头,一张饼下肚,略略饱腹,已经开始向饼店老板娘打听情况了。
    老板娘年过四十,犹存几分风韵,在凌枢他们刚进来时,就盯着凌枢的脸目不转睛好一会儿。
    岳定唐眼尖发现,老板娘端上来的一盘拖炉饼,其大小和数量,似乎也比别桌的多一点。
    你找那地方做什么?
    本是闲话家常的一句话,老板娘却瞬间有些色变。
    凌枢瞧在眼里,不动声色。
    我有个远方亲戚住在那里,都是长辈们的交情了,到我们这一辈,我见都没见过,可家里长辈让我过来捎东西,天再怎么冷,我也得跑一趟,您要是知道,给我说道说道?
    老板娘左右瞅瞅,倚桌坐下,凑近来,一副八卦模样。
    这镇上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凶地,打从若干年前,冬春里一场疫病死了不少人之后,那里就只剩下一户人家,还是一个女人,这女人前年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婴孩,就在那养着,有人说,她偷了别家的孩子,也有人说,她是从坟堆上捡来的鬼孩子,所以平时没事,没人愿意靠近冬春里的,那里也没新人家搬进去。
    说罢她叹了口气。
    要说可怜,那寡妇也的确可怜,但奈何她命太硬,那孩子,都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克了去!
    凌枢跟岳定唐对视一眼。
    他们本来以为,冬春里很大,找起来费劲,谁知只有一户人家。
    确切地说,是一个寡妇和一个孩子。
    何幼安给他们留下的谜题,是不是可以很快解开了?
    两人再没了吃饼闲聊的心情,凌枢随口打发老板娘几句,就循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启程。
    冬春里几乎就在郊外了,今日天色阴沉,加上老板娘刚才说的那番话,还真有点鬼气森森的氛围。
    凌枢他们走过的几户人家,都已凋敝多时,没了人口,连屋子都是敞着的,院子里不知蒙了多少灰尘,更勿论那些半掩的门后光景了。
    唯一一户尚算干净的人家,自然就是老板娘所说的绝户寡妇了。
    他们站在院外张望时,里头正好也有人推门出来。
    中年女人后面还跟着个小孩子,面容清秀,大花棉袄,分不清男女。
    令凌岳二人意外的是,女人看见他们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他们姓名来意,而是咦了一声。
    你们来接人了?
    第71章
    面对中年女人的疑惑,凌枢玩了个小心眼。
    他没说自己是来接人,或者不是来接人的。
    大姐,我们先进来看看,不知方便不方便?
    女人却摇摇头。
    算了吧,我这里是寡妇绝户,不吉利,你们别进来的好。
    凌枢笑笑,直接迈步踏进来。
    无妨,我们不介意。现在是新时代了,都在提倡科学民主,这些子虚乌有的迷信之说,我们都是不信的。
    小孩子见有生人进来,连忙躲到女人后面,抱着女人双腿,怯生生探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不知倒映谁的影子。
    凌枢心头一动,下意识冒出一句:这孩子,是姓何吧?
    女人:是,你们果然是来接人的吧,上周何小姐托人给我捎来口信,说很快有人来把孩子接走,我还想将孩子多留一段时日,没想到竟是不成了。哎,打从他还是襁褓小娃娃的时候,我就养着了,到现在,不是亲妈,也跟亲妈一样了!
    凌枢越听,越发觉得这孩子与何幼安渊源匪浅。
    甚至很有可能,孩子正是何幼安的孩子。
    但,何幼安虽然结过婚,却没听说她跟梁昼诞育儿女。
    这个孩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何小姐有没有说过,来接孩子的,是什么样的?
    凌枢弯下腰逗孩子玩了一会儿,他手里头没玩具,亏得一张皮相在那里,小娃娃逐渐放松警惕,不多时就已经肯依偎在凌枢怀里玩耍了。
    但这句话一问,女人陡然警惕起来,目光在凌岳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你们不是来接他的?何小姐说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姓凌,另一个
    凌枢:另一个姓岳。
    女人:何小姐说,一个叫岳定唐,另一个叫凌
    凌枢:凌枢。
    是,那就对了!女人长松口气,生怕自己认错人,将歹人给放进来。我就说何小姐不会骗我的!
    可这几句话,却更将凌枢和岳定唐的疑惑调动起来。
    何幼安不仅料到自己会出事,还料到凌枢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甚至早就交代好女人,让孩子给他们。
    可她凭什么笃定,他们一定会带走孩子?
    凌枢忽然想起何幼安放在汇丰银行保险柜里的那些遗物。
    也许那里边,会有他们需要的答案。
    但现在,还是先解决孩子的事情。
    何小姐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她从没来看过孩子,只是偶尔托人送钱送口信过来,关于孩子的来历,我也一直保密的,镇上人都不晓得,还以为是我从乱葬岗捡来的遗腹子。
    凌枢道:这孩子是她的吗?
    女人也不确定:应该是吧,我真不晓得,您就别问我了,她只是托人来告诉我,说你们会来把孩子接走,再给我一笔钱。老实说,要是没有她给我的钱,这孩子我真养不起,也真是舍不得他,要不,你们再像何小姐那样,定时过来送些东西,这孩子我可以继续帮你们养着?
    何小姐答应给你多少?
    不知何时,岳定唐已经站在凌枢身后。
    女人似乎有些怕他,闻言抿了抿嘴,用手指比出一个数。
    岳定唐直接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银元。
    这些你先拿着,我们现在身上没带太多,回头再让人给你送过来。
    凌枢蹲下身与孩子平视。
    孩子反应有些迟钝,也许是跟着女人常年不见生人的缘故。
    以女人在镇上的处境,孩子放在这里,自然足够安全,无人会上门,但这样的环境对孩子成长显然也不是好事。
    如果凌枢他们没来,再过几年,这孩子大一些,性情成形,想必也半废了。
    这可能就是何幼安希望他们把孩子带走的原因。
    你叫什么?凌枢轻声问。
    孩子没有说话。
    女人道:这孩子叫何苦,他还不会说话,平日里也木讷些。
    凌枢:何苦,哪个苦?
    女人:还能是哪个苦,吃苦的苦呗!
    好怪的名字。
    有哪家长辈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这何幼安死了也不让人安生,一个局将他们套进来,现在又留下无数谜题。
    她像吃定了凌枢的好奇心,非让他抽丝剥茧一点点去解开。
    凌枢很想不如她所愿,但该死的好奇心还真让他没有转头就走。
    何苦还不会说话,连走路都不利索,得有人牵着,不然自己会跌倒。
    凌枢索性抱起来,他却很舍不得女人,趴在凌枢肩头往后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像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
    女人也红了眼眶,追几步上来,又不敢抢人。
    你,你走吧,我养不起你,你跟他们去,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为免招摇,凌枢他们离开塘桥镇的时候,就不再去刚才那间拖炉饼店了,行色匆匆,活像做贼,孩子则被毛毯裹着抱在怀里,小小一个,不细看还以为是包袱。
    现在怎么办?
    等回到上海,凌枢才发现自己带回了怎样一个麻烦。
    这不是小动物,也不是什么摆设珍玩,而是一个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养孩子可不是想撒手就撒手,不仅得管吃喝拉啥,还得教他读书识字,礼仪文明。
    凌枢自己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他四处潇洒,受了伤也没放在心上,往医院一躺又是一条好汉。
    但现在,他傻眼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
    你刚才直接把人一抱,决绝果断就走了,我连拦一下都来不及。
    凌枢:我这不是一时心软么,何幼安死了,要是我们不管,这孩子就得等死了吧?
    岳定唐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又是何幼安的一个陷阱?从她找上我们帮忙开始,就把我们拉进她的局里,直到现在,她虽然死了,布下的线却一直在发挥作用,就连你抱走孩子,应该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凌枢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反其道而行,那应该怎么做?
    岳定唐:把人送到教养院去。
    见凌枢没有吱声,岳定唐又补一刀。
    凌遥姐今天应该就回来了。
    凌枢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去。
    孩子早已哭干眼泪,安静缩在凌枢怀里睡觉,嘴巴含着拇指,一吮一吮,好梦正恬。
    最终孩子被暂时放在岳家。
    因为教养院离此地太远,一来一回再去银行,时间上来不及。
    过来开门的是老管家周叔,他一看见凌枢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愣住了。
    这哪来的孩子?
    这是岳定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孩子他妈死了,他把孩子带回来养。凌枢笑嘻嘻道。
    周叔信以为真,登时着急起来,看看岳定唐,又看看孩子。
    哎,怎么这么突然!大少爷他们都不在,这可怎么办!我先打电话去南京请三小姐回来吧!
    说罢转身还真要去拨电话。
    岳定唐不得不喊住他。
    凌枢在开玩笑的,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们一个故友的,她意外死亡,孩子暂时交给我们,等我们忙完,就送教养院去。
    周叔狐疑:四少爷,您可别骗我,这孩子跟您长得挺像的!
    岳定唐:
    凌枢要不是抱着孩子,现在已经笑得打跌。
    饶是如此,他面容微微抽搐,也是忍得很辛苦了。
    周叔都快被他们弄糊涂了,想象开始插上丰满的双翼。
    是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他母亲的身份太低,见不得光,这都无妨,只要进了咱们岳家,就是岳家的孩子,大少爷他们总会一起想办法,四少爷,您可不能让岳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啊!
    岳定唐无言以对。
    凌枢双手颤抖,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七七零八号保险箱,是汇丰银行里众多保险箱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普普通通,外形与别的保险箱无异。
    但在凌枢眼里,这个保险箱,却放着何幼安的遗物,和她想要对凌枢跟岳定唐说的话。
    甚至,这个保险箱将会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线索。
    当两人坐在会客室,亲眼瞧见银行经理将保险箱里面的匣子取出,又放在他们面前时,凌枢捏着钥匙的手心,竟有一丝滑腻。
    既想打开,又不想打开。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匣子放在眼前足足五分钟。
    凌枢才终于打开匣子。
    里面只有一封信,和底下厚厚一沓美金。
    凌枢拆开那封信。
    信是何幼安亲笔所写,字迹娟秀,与平日她给影迷的签名无异。
    凌先生,岳先生惠鉴,
    你们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不在这世上。
    我知道,你们心中,必定有许多疑问,甚至怨怼,觉得我与二位无冤无仇,却平白将你们牵扯进来,实属不义,且请两位先生看在我如今身在黄泉,无法亲身致歉的面上,容我将来龙去脉,与你们一一道来。
    我姓何,名幼安,本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我与兄长何长安,自小长大,兄长待我亲厚,教我良多,虽名为兄,但于我而言,却如兄如父。某日何家忽逢变故,兄长外出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我苦苦寻觅未果,也曾数度去他生前工作的地方找人,可惜都没有找到线索,许多人都说,兄长觉得家境困苦,又有幼妹累赘,故而方才舍家远走,但我始终不信,因为兄长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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