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9)
既然已经出面,岳定唐索性正式将凌枢介绍出去。
彭斯颔首微笑,伸出手,对凌枢说了一句话。
凌枢顿了顿,也回了一句。
黄局长听得一头雾水,扯过旁边的林鼎康问:他们在说什么?英语?
林鼎康:是法语。领事先生说,我相信事实将会还绅士一个清白。凌枢则回了谢谢。
黄局长挠挠脑袋:还真是留洋的,那怎么跑去当个小警察了?
林鼎康不介意拉老同学一把,闻言就道:您有所不知,凌家早年也是名门,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这人嘛,不都是有个三灾六运的!
黄局长恍然。难得难得,遭逢变故还能发愤图强,果然是个好青年,该好好褒奖才是!
林鼎康笑而不语。
当个小警察怎么就跟发愤图强扯上关系了,只怕最终关系还是落在岳定唐身上,但黄局长这么说,他就这么听,林鼎康还思忖着待会儿也去跟岳定唐拉拉老同学的关系。
一场风波雷声大雨点小,宴会主人自己都不在意,其他人自然也都假装忘了凌枢的嫌疑人身份,更何况他的外貌气质,也足以让人放下戒心,与他亲近。
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名媛贵妇,还主动上前和他闲聊两句。
在场唯一一个倍感丢脸和恼怒的,只有沈十七。
虽然身旁的何幼安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可他总感觉四面八方的人都在窃笑讥讽自己。
你笑什么?他忽然看向何幼安,冷冷问道。
对方正听岳定唐他们聊天,嘴角微微扬起。
何幼安被点名,面露意外,忙收回笑容:沈先生,我没笑。
沈十七冷哼:别以为我带你过来,你就能攀上高枝了,在他们眼里,你再怎么红,也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他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何幼安脸色刷的一下变白,紧紧咬着唇,似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凌枢正想开口,却被岳定唐按住肩膀。
他对上岳定唐的眼睛,后者波澜不兴,手却始终没挪动过。
那意思很明显,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何幼安和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也不了解她和沈十七之间的关系,贸然出手,未必是英雄救美,而可能是笑话。
但,凌枢还是动了。
何幼安面前多出纸笔,还有一只好看的手。
何小姐,家姐是你的影迷,可以帮我签个大名吗?
当然可以!
何幼安忙将纸笔接过,冲他勉强一笑,匆匆签下大名。
需要我写一句对令姐的祝福吗?
凌枢:如果方便的话那就更好了,家姐闺名凌遥,遥远的遥,就祝她身体康健吧。
何幼安很快写好了,字迹娟秀,看得出是练过的。
也给我写一句!
我也要!
多签几个吧,我拿去送人的!
边上的千金小姐和年轻公子哥一看还能这么玩儿,赶紧也掏出自己刚刚只让何幼安签了大名的本子。
簇拥上来的人一下子将沈十七给挤到外围去了。
后者盯住凌枢看了三秒,才转身离去,算是彻底记住他了。
凭空多了个敌人。
凌枢正想转身去拿酒,岳定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沈十七蛮横霸道,横冲直撞,做事不按章法来,你为了美人出头,美人会心生感激,以身相许吗?
凌枢没回答,弯腰去端详每种酒的口味。
苹果,还是橘子?
岳定唐:橘子。
凌枢把一杯橘子果酒递给他,自己则拿了一杯苹果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难道不是绅士所为,美人感激不感激无所谓,彭斯先生看在眼里就好了,你没见到他刚才对我流露出赞赏吗?
岳定唐挑眉:彭斯再怎么也管不着警察局去,你让他印象好有什么用?
凌枢:嫌疑犯总得多做两件好事吧,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带我过来这里的初衷?好了,我现在要去巴结黄局长了。
说罢他还真端起酒杯,施施然朝黄局长那里走去。
如果我刚才没教你那句多谢的法语,你还应付得了彭斯吗?
岳定唐悠悠问道。
凌枢头也没回,只朝他抬手晃晃,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岳定唐眯起眼。
有了前面的铺垫,黄局长果然对凌枢另眼相看。
黄局长是个粗人,能爬上局长的位置,全靠拍马屁和运气,跟这里一干文人墨客,名流豪门格格不入,他就是想拍马屁,人家也没兴趣听,好歹遇到个凌枢,跟他聊起大江南北的美食,聊起新近的案子,居然也能相谈甚欢。
直到黄局长去上洗手间,阳台又来了一位娇客。
实在抱歉,刚才沈公子不是刻意针对你的。只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夸过你,他才心生不满,说起来,全都怪我。
何幼安诚挚道歉,甚至还朝凌枢微微倾身,鞠了个躬。
凌枢举杯:没关系,为美丽的女士解围,是每个绅士应尽的义务。
何幼安果然笑了。
凌枢点点自己的嘴唇提醒她:你的唇妆,有点花了。
何幼安忙掏出小镜子和口红,就着阳台上的吊灯开始补妆。
鬼使神差地,凌枢正好看见她手中的口红。
电光石火,记忆交错,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闪现。
真相就隐藏在夜幕重重的雾气之后,等待他去捕捉。
你这支口红?
何幼安抬头就看见凌枢盯着她的口红看,不由一笑。
怎么,你想给女朋友买?这是丹祺新出的唇膏,玫瑰红,这个色号限量发售,包装外形也跟别的颜色不一样,现在恐怕买不到了,你若是想要别的颜色,我那儿还有未开封的几支,是之前买的,回头可以给你送过来。
凌枢:限量发售,很贵么?
何幼安:跟其它颜色一般价格,只是很难买到,发售当天就被一抢而光了,我也是托了人,才能拿到。
凌枢:什么时候上市的?
何幼安:听说三个月前在欧美就发行了,只不过运到中国需要时间,这边是在1月25日发行的。
1月25日,大年三十。
也就是杜蕴宁出事之后。
何幼安手里那支口红,跟女佣阿兰在袁家掉落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但阿兰说,那是杜蕴宁送给她的。
当时杜蕴宁已经死了,难道做了鬼还不忘送口红给女佣?
所以,阿兰必然在说谎!
正思索间,岳定唐忽然走进来。
现在马上跟我去一趟捕房!
第25章
又死人了?
凌枢下意识就冒出一句。
岳定唐: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凌枢无辜道:这不能怪我,案子里死的人太多了,每次我们刚查出点眉目,线索就断了。要不是你命大,现在你应该躺在棺材里,而我应该在吃牢饭了。
岳定唐:是老管家,他招出了一点东西。
巡捕房的电话打不到领事馆这里来,前来汇报的人也不可能三言两语把事情讲清楚。
凌岳二人必须亲自过去一趟。
岳定唐给彭斯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凌枢去外面上车。
凌枢没有注意,在他身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跟着他。
沈十七沉着脸,阴郁和暴躁几乎溢出眼神,以至于三尺之内没有人愿意接近他,连平日里溜须拍马的人,也都暂时偃旗息鼓,状若隐身。
有彭斯在,沈十七怎么也不能在晚宴上闹事,那样非但美国人不高兴,他叔父也不会放过他,但离开这里,别人就管不着了。
沈十七缓缓冷笑了一下。
沈公子。
沈十七循声侧首,何幼安端了两杯酒走过来。
喝杯酒,消消气好不好?
她温柔婉转,就像银幕上扮演过无数的千金小姐,贤妻良母那样。
一个美人但凡有了出众的气质,她就不仅仅是美人,而可以进入令人一见难忘的大美人行列。
何幼安虽然不言不语安静无声的时候像个花瓶,但她说话微笑的时候,却有一种繁花摇动的璀璨光华,连一举一动都变得美丽不可方物。
这样的美貌,没有一个男人能免疫,沈十七起初也不例外,所以才花大力气把美人弄到手,但此时此刻,哪怕对着这张脸,他也没能消除内心的怨恨和怒火。
你刚才一直躲着,是生怕我迁怒?还是跟那个姓凌的私会去了?沈十七阴恻恻道,表情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何幼安的声音更柔了:您误会了,刚才是领事馆一等秘书的夫人拉住我,想知道我的耳环从那里买的,我说是您送的,我们聊了一会儿。都是我的错,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低声下气没能让沈十七怒气稍解,后者面无表情接过何幼安递来的酒杯,然后泼向她。
美人的乌云鬓发,如花容颜,登时一头一脸的酒水。
众皆哗然,人人瞩目。
你干什么,就算何小姐是你带来的,也不是你能任意欺凌的!新时代都人人平等了,你还拿旧的一套来欺压人呢?!
有人当即挺身而出,挡在何幼安面前。
何幼安的影迷很多,拜倒在她美貌下的仰慕者更多,沈十七对她如同玩物的态度,众人早已看在眼里,先前没发作,只是碍于场合与宴会主人,眼下沈十七发怒,大家就纷纷为她打抱不平了。
自然也有同性嫉妒何幼安的容貌,暗骂一声红颜祸水,但美人飘萍楚楚可怜,惜玉护花,又有什么错处?
沈十七眼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彭斯先生也在远处转头看过来,知道自己再一次犯了冲动的错误,只好咬咬牙,吞下这口气。
他不再理会何幼安,而是越过人群,去向彭斯道别,然后才大步离开宴会厅。
何幼安是他带来的,他一走,何幼安自然也得跟上。
她拿着侍应生递来的帕子,匆匆将湿漉漉的发容擦拭,那种强忍委屈又强颜欢笑的模样,能让任何一个人,不分男女,都为之动容。
立马就有人看不下去:何小姐,你不必跟他走了,待会我可以送你回去,家父在上海滩还有几分薄面,他沈十七不敢对你怎么样!
何幼安冲他感激一笑:如果不是沈公子将我带过来,我今夜也无缘认识各位,他可以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虽然出身寒微,但这点做人本分,总得恪守。不管怎么样,今夜多谢你们啦,改日新电影上映,我让人给你们送影票过来。
这番话明理而又敞亮,连先前不喜欢她的人,也都稍稍改了印象,女子心肠软,立场容易动摇,何幼安立时又多了不少支持者。
那你若是被他刁难了,一定要告诉我们,我把电话写给你,你直接摇到我家去,柳公馆,就报我柳五的名字,会有人转告我的。
对,回头我也给你的电影公司说一声,让他们派两个人保护你!
沈十七他不敢怎样的,他还要靠他叔叔吃饭呢,回头我让我爸去和他叔叔说,保管你安心拍电影,别的不用担心。
七嘴八舌包围了何幼安,也给她提供了勇气。
她一一向众人道谢,然后快步走出门口,跟着等候在那里的沈十七保镖离开。
沈十七早已坐在车里,面色阴沉,没比他离开时好多少。
如果说之前凌枢将那火药桶装了一半,后来与会客人袒护何幼安的言语,就更是火上加油,让沈十七彻底爆发,可他最后又不得不按捺隐忍下来。
光影斑驳下的表情,比之前更显阴郁。
何幼安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沈公子,我回来了。
沈十七:你怎么还舍得回来,仰慕你的人那么多,不如跟别人走了,省得在我这里受气。
何幼安:我是您带来的,自然要跟您走。您对我的好,我都明白,那姓凌的不过是个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您放在眼里,您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下巴忽然被捏住,强行拉近。
近在咫尺,沈十七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
混着刚才泼在脸上的酒水,加上对方鼻腔里的酒气,何幼安的眼眶很快就湿润了。
沈公子
别以为在人前,你是万众瞩目的电影明星,翅膀就硬了,可以离开我单飞了,我能捧你出来,也就能把你拽下来,让你比原来
沈十七一字一顿,阴森残酷。
摔得更惨!
何幼安气息微弱,睫毛颤动。
那一瞬间,就像一只行将折颈的天鹅,濒临垂危。
她也许并不晓得,往往落难美人坠入黑暗,哀泣求饶,反而更能激起一些人毁灭美好的嗜虐欲。
我明白的,沈公子,我这一辈子都是您的,从来不敢有二心。
凌枢他们见到老管家的时候,对方已经神色惨白,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这倒不是被巡捕房刑讯的缘故,老管家这么大年纪了,也经受不住一次老虎凳或辣椒水,而是被抓进来之后,面对审讯室的压抑,和审讯人员阴沉压迫的逼问,很难有人还能保持在外面的精气神。
袁公馆闹鬼,是我,我让三才去吓唬人的!
经过这番折腾,老管家终于不敢再绕圈子,见了凌枢他们,立马就开门见山,说出他们想听的东西。
旁边沈人杰这才递给他一小碗水,让他稍解进来之后滴水未进的干渴。
岳定唐:这么说,人也是你杀的?
管家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没杀过人!我打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太爷了,对袁家一直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杀害主人!
沈人杰:那你为何要让三才去吓唬人!
老管家喘了口气,从表情上看,凌枢发现对方根本不想提这件事,但现实一步步发展,已经完全脱离原本的轨道,老管家也开始发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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