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陈隐(76)
浴室传出一阵水流声,谢衍拉开抽屉,取出一小包碾碎的药粉,倒入热牛奶中轻轻搅拌。
等药粉充分融化后,他抿了一口,确保吃不出什么苦味才放回床头柜上。
他之前试过这款安眠药的药效,只需要半颗就能安稳地睡上四五个小时,牛奶里是一颗的量,够瞿铮远睡到太阳晒屁股了。
虎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
猫咪不能喝奶,谢衍又没有准备多余的酸奶和安眠药物喂给它,有些发愁。
万一半夜听见什么动静瞎叫唤怎么整?
睡不着了在瞿铮远身上蹦迪又怎么整?
委屈你了宝贝。谢衍轻声说着,吻了吻虎子的小脑袋,将它抱到了阳台上去。
眼瞅着谢衍要走了,虎子张牙舞爪地扒拉着玻璃门叫唤起来。
谢衍闭了闭眼,一阵头疼。
敢情这一老一小就是来克他的。
大概是第一次来到陌生地方,虎子很没安全感,放阳台根本不管用,谢衍只好将它抱回房间,闻着瞿铮远身上熟悉的味道,它才渐渐放松警惕,趴在地毯上打滚。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换成了吹风机的声音,谢衍飞扑进被窝,将刚充好的热水袋压在脑门上给自己升温,还用喷雾往发根和脖颈里喷了点水。
这一次,瞿铮远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他发热的体温了,关切地替他压好被子,一扭脸,瞅见桌上满杯的牛奶,问:怎么没喝多少,我糖没放够?
谢衍的半张脸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两眼珠子:我上网查了一下,发烧不能喝牛奶,你帮我喝了吧。
我怎么不爱喝甜的。瞿铮远说。
倒了多浪费。谢衍又直起身,要不然我喂你喝吧。
瞿铮远似笑非笑地坐下,单手扶着床沿缓缓靠过去,有些暧昧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谢衍难得解一回风情:你不是就喜欢我这样么。
牛奶香甜,瞿铮远在谢衍期待的目光下,仰起脖颈,喉结上下滚动,最后一口也顺利地滑进肠胃。
瞿铮远到水池边漱了漱口,安分地躺进被窝里,卧室的窗帘并不是遮光的,薄薄的一层,清冷的月色很轻易地透进屋里。
瞿铮远不太能适应和谢衍分被窝睡的感觉,一条长长的胳膊穿过中间的缝隙,搭在谢衍的腰上,这样会让他生出几分难以名状的安全感。
哥谢衍用短短的一点指甲蹭着他腕骨的皮肤,往瞿铮远的枕边靠过去一些。
瞿铮远也轻轻地应了一声,谢衍却没再说话。
瞿铮远猜想他此刻的内心一定无比复杂,因为藏秘密的那个人总是比被瞒着的那个人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内疚的情绪折磨着。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想被窥视的小角落,就像他不敢告诉谢衍自己曾经欺骗过他很多次一样。
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尊重谢衍的每一次选择。
小区虽然老旧,夜里倒是静得出奇,卧室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药物逐渐开始发挥它的作用,瞿铮远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他感觉边上的人应该是睡着了,于是他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朦胧间,被子的一个角被人扯了一下,瞿铮远心脏一跳,在黑夜里像猫头鹰一样机警地瞪大双眼,谢衍的脑袋动了一下,像是软体动物一样从另外一个被窝吭哧吭哧地扭进他怀里。
瞿铮远很自然地搂过,轻声问:做噩梦了?
没有。谢衍微仰着脖颈,亲了亲他下巴,你为什么还不困?
这问题该我问你吧,你退烧药吃了吗?瞿铮远问。
吃过了黑夜让谢衍无比冷静,我已经感觉药效上来了。
瞿铮远像哄虎子睡觉一样,轻柔地抓着谢衍的后背:这样舒服吗?
谢衍学着虎子发出呼噜噜的鼾声,成功把瞿铮远逗笑了。
等待能把一秒拉得无限漫长,正如瞿铮远所想的那样,谢衍这一整晚都在提心吊胆,不过不是担心瞿铮远能否安稳睡着,而是担心计划能否顺利进行。
从前,像这样安静的夜里,他只要一想到陶冶那张嘴脸就燃起满腔怒火,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可自从瞿铮远出现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这股恨意正一点一点地消磨。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拥有八年前那样的胆魄,为当年没能完成的计划画上句号。
墙上的时钟无声转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谢衍在瞿铮远的怀里再次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摸下床。
虎子年纪虽大,听觉还算灵敏,它在睡梦中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抖了抖小耳朵,抬起脑袋,两颗圆溜溜的小眼珠像夜明珠似的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谢衍光脚踩踏在地板上,摸到书房的开关,按亮了。
这书桌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利用了一些小技巧,将最后一个抽屉设置成暗格,一般人不会轻易发现。
衣服,裤子,鞋袜他有序地将换下的衣物放回暗格,虽然这个计划在之前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真到了要实施的时候,血液会加速流动,指尖会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愤怒,他的掌心出汗了。
又或者两者兼有。
帽子,口罩,手套,鞋套,手术刀,麻醉药,麻绳,车钥匙,车库钥匙
他最后一遍检查完身上携带的工具,再次拉开房门客厅里杵着个人。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霎那,谢衍吓得肩膀都抖了。
他计划好了一切,但他没有算准的是瞿铮远常年服用安眠药物助眠,今晚的那一颗药量根本不够他进入深睡眠状态。
谢衍发现瞿铮远并不是因为上厕所路过,而是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的时候,后脊一片发麻,花了好几秒时间才从震惊心虚和惊恐等多重情绪中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问:你怎么还没睡觉!?
瞿铮远看到一身夜行装备的谢衍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方向是对的,反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我谢衍张了张嘴,卡壳了,他意识到瞿铮远的这个问法很不同寻常,一般人在凌晨三点看到恋人忽然换了套衣服多半会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或者关心对方为什么不睡觉。
再加上从瞿铮远的眼神中读到的不是好奇,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恐惧。正是这个眼神让他确定了,瞿铮远知道的远比他预料中的要多不少。
今晚瞿铮远也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谢衍还在思考对策,瞿铮远率先打破沉默:你跟我过来。
谢衍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很酷地一挥大手让他别多管闲事赶紧睡觉又或者直接给他上点七氟烷强行摁倒扔床上,但事实上他像极了一只咬了沙发被主人发现的大型犬,摘下口罩沉默地跟在瞿铮远身后走了出去。
第81章 瞿铮远:我不会再让你受罪的。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玻璃窗上映出两道身影,瞿铮远的脊梁骨自然弯曲着陷进沙发里。
他静默了好一会,发现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问,你是不是准备出去杀人吧?
倒是谢衍率先打破沉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今晚才会坚持留下来?
瞿铮远将他的手腕拉近怀里揉了揉:我怕你做傻事,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你可以跟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没有用的谢衍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很清楚我自己要做什么,那不是傻事,那是还两条人命一个公道。你可以阻止我,但你阻止不了我。
瞿铮远愣住了。
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有这么大的转变,走投无路时,才会冒出那些偏激的想法。
恶人留下罪孽然后逍遥法外,可温顺良善的人就活该被折磨一生吗?
这是一件极其矛盾的事情。
瞿铮远能理解谢衍的苦衷,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放任谢衍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虽然以谢衍多年的办案经验和智商,要一个人消失并不难,但他并不觉得以谢衍的性子,真的能昧着良心度过这漫长的人生。
与其说是畏惧谢衍去伤害别人,倒不如说是畏惧在伤害过后要承担的法律责任。
他害怕的不是谢衍今晚从这道门里走出去,而是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你对我很失望吧谢衍问出这个问题时,并不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可瞿铮远长久的沉默已经代替语言回答他了,于是他更加妄自菲薄,我之前说过的,我很差劲,也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瞿铮远会训斥他一顿,又或者继续沉默下去,但结果总是出乎意料。
瞿铮远转过身,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一个人熬得很辛苦吧。
谢衍感觉鼻尖一涩。
斥责可以让一个人短暂地倾倒出一些秘密,而认同可以走进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听见发自内心的呐喊。
没有人能帮我,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但是根本没有用
哭声将瞿铮远的心脏揪成一团:你一直觉得是陶冶故意伤害你姐姐的对吗?
谢衍哽咽着点头。
别哭。瞿铮远像以前一样,替他擦干净眼泪,我相信你。
人在被责备和训斥的时候往往不会怎么样,反倒是获得温柔的安慰时,泪水会更加汹涌,谢衍哭得眼眶通红,把脸埋进瞿铮远的肩窝里。
很短的时间里,瞿铮远就感觉肩膀的位置湿透了,这种感觉倒是让他觉得和谢衍又亲近了几分。
强势冷硬都是给外人看的,只有柔软的部分才会留给亲近的人。
谢衍一下哭得太凶,以至于开始抽噎起来:你之前不是也觉得我姐心理有问题吗?
那时候我没想太多。瞿铮远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后来我想通了,你所站的角度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就像去年那次猥亵事件,所有人都数落我的时候,你还愿意相信我不是吗?
谢衍确定得到了认同,才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姐在出事之前真的是很健康的。
谢蔓是对瞿平生失望过,也对婚姻失望过,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对新生命的期待。
之前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也说过,她的子宫壁薄,受孕几率本就不高,自我调节一段时间后,她欣然地接受了宝宝的存在。
这大概是大多数女性的某种本能,当知道有小生命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
谢衍也没有将对瞿平生的怨念转嫁无辜的小宝宝身上,和谢蔓一样满怀期待地盼着他出生。
高三只剩下一半,该学的课程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谢衍选择每天来回照顾姐姐。
谢蔓运气好,妊娠反应不明显,在警方处理完陶冶的事情后,她的工作,生活逐渐恢复正轨,还买了很多玩具和婴儿用品囤在家里。
意外到来的那天,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谢蔓吃过午饭,提着一堆设计稿和样衣说要去见客户谈生意,谢衍也没想太多,叮嘱她早点回家,天气不好,可能要下雨,谢蔓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到了傍晚都没回家。
大雨滂沱,谢衍担心她被雨淋湿感冒,不停地打电话过去想给她送伞,刚开始没人接,后来终于有人接的时候,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她是你什么人?对方问。
我姐姐。
你来东区医院一趟吧,她不行了。
身边唯一的亲人突然离世,那滋味用天崩地裂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谢衍当时的大脑完全是空的,愣了好一会才冲进雨幕,他忘记换鞋,忘记拿钥匙,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钻进出租车的。
窗外的风雨呼啸而过,他的内心被恐惧填满,他恨不得能瞬移到医院,可真到了地方,又不敢踏进急诊室的大门。
听人说,谢蔓走得很不安详,被抬上救护车之前瞳孔是瞪圆的,面目狰狞,很吓人。
谢衍没能见上她最后一眼,只看见腹部位置有一团骇人的鲜红,素色的长裙已被夺目的红色浸染。
他大脑缺氧,晕血症发作,就这样栽倒在谢蔓的床边。
瞿铮远越听越觉得心慌,他都无法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如何独自面对亲人的离去,孤寂的夜晚,承受多少思念的凌迟。
谢衍以为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后来匪夷所思的一切却告诉他,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人祸。
在知道谢蔓是在陶冶的公司被捅伤之后,谢衍就觉得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于是立刻报了警。
陶冶和他的证人向警方陈述了当时的情况,说因为发生一些口角,谢蔓发疯一样地抓起水果刀伤人,陶冶手臂多处被划伤,在防卫时不小心刺中谢蔓腹部。
谢衍知道陶冶这人不简单,申请调查监控,神奇的是,陶冶办公室门口的一处监控被拆掉了。
陶冶说那台监控坏了,很久之前就拆了,而谢衍分明看见安装监控的位置和周围的墙壁有着很明显的色差,那显然不是很久之前就拆掉了的痕迹。
证据的消失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可疑,可警方不知道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办案理念还是真的由多年的从业经验判断这就是一起普普通通的民事纠纷案件,建议陶冶和谢衍私下进行协商解决。
唯一能替人说公道话的执法部门竟然作出如此草率的评判,谢衍当时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了。
一方有权有势,有人证物证还有伤口在身,一方是孤立无援只有一腔热血的小少年,满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
陶冶一口咬死谢蔓先动手,谢衍只得去找其他证据。
他翻出陶冶之前放在谢蔓包里的追踪器,还有一些聊天记录,想证明是陶冶先引诱谢蔓过去,可这些东西只有当事人清楚是怎么回事,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有个刚上任没多久的好心民警告诉他,这事儿可以直接上法院起诉试试看,不过证据不足,希望是很渺茫的。
谢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四处询问,最后一纸诉状将陶冶告上法庭,不过等待法院接受审理还需要一段时间。
谢蔓火化的日子离高考很近,谢衍坐在考场里,边哭边写,他整整三个晚上没合上眼,因为一闭上眼就是噩梦。
第二天下午的考试因为身体不适而昏厥在考场,最后的成绩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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