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GL)——太阳菌(50)
她蜷在地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脸上泪痕未干,梦中依旧能感觉到背上火灼的疼痛。
房内灯光明亮,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外边是天黑是天明。顾浮游醒来,是察觉到有人进了屋来,她睁开眼,看到昨日一名女子端着饭食进来。
她未辟谷,自然要进食的。她只是躺着,也不说话,也不动。
女子说道:我稍后来收拾碗筷,姑娘若是不吃,左护法便要亲自过来让姑娘用饭了。
说罢,女子走了出去。顾浮游仍旧躺在地上,此时她方留神打量着四周。房中桌椅,床柜,妆奁,一应俱全,只是并无尖锐之物。想是怕她寻短见,现下自己饿不死,好歹是修士,以头撞墙,只能半死,少不得被救回来。
如今想死,也死不成了。
手指无聊的顺着地板上的花纹勾画。
她昨日挣扎时,将地毯蹬歪了,地毯下石板雕刻的花纹露了出来。
她的手指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画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她站起身来,将那地毯完全拉开,地上的是祥云图案,整个房间的地上都有,乍看之下没有异样,离恨天上的建筑四处都雕刻着这些花纹。
顾浮游一路摸索着,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这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连阵法都算不上,只是古时的一类机关。
她寻了半日,在床底找到关窍,一拨,并无动静,不免失望。
一回头,却见房间正中地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洞口。这机关精妙,开启之时竟是无一点声息。洞口内有阶梯往下,一直延伸到幽暗处,洞口传来阴冷潮湿的寒气,仿佛下面是幽冥地府。
顾浮游心底怦怦直跳,害怕那女子回来瞧见,连忙将机关合上了。片刻后,那女子进来了,望了一下桌上饭食。
顾浮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皱了一下眉。她厌恶被左岳之支配的感觉,虽无食欲,仍是走了过去将那饭食吃了进去。
女子遂将碗筷收拾走。顾浮游坐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这是地牢最低层,整一层只有这么一个房间,想必是关押极其重要的人物的,怎会在地上设置这样一个机关。
左岳之让她住进来,自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该让她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怎会让她到一个连通幽深洞穴的牢房里来。
莫非他不知道有这处洞穴?也有可能,若是有阵法,似他这等修为一下便能察觉异样,机关不一样,就与那桌椅板凳一般,没有灵力流转,就是个寻常物件。若非她看的书杂,也瞧不出来。
可这里是三十三重天,他左家的地盘,有这么一处机关,他怎么会不知晓呢?
她想来想去,还是生了一探究竟的心。她看了一下房门处,没什么动静,再次打开机关,站在那洞穴处,吸了一口气,步下台阶。
前几级台阶要佝偻着腰,因那地面有半丈来厚,越往下,越宽阔。阶梯蜿蜒,不知走了多久,踩到平地上。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头上是穹顶。地上尖石嶙峋,黑暗阴冷,真如地府一般。
顾浮游将手上的夜明珠往前探照,继续走,微弱的光线里,前方忽然出现一对巨大的金球,浮在空中。
顾浮游呼吸一滞,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那不是金球,是一对兽瞳。犹疑半晌,她往一侧走了走,光线所到之处,只露出这东西的一点影子,魁伟非常,只怕隐在黑暗里的身躯巨大,如山一般,她在它跟前,就如沙石一样渺小。
这东西是趴着的,相貌如人,浑身长毛,状如猿猴。它之所以是趴着的,因有钢钉一般的东西贯穿它的肩骨,钉入地底。
顾浮游倒吸了一口寒气,两边胳膊一共一十六根钢钉,也许身上还有。
顾浮游脑子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一事来。那是《博物志》上的记载。天地有阴就有阳,有正便有反。既有瑞兽,便有凶兽。
这瑞兽自是龙和青鸾,而这凶兽,是见则大兵的朱厌,一向只在天下兵乱时出现,有毁天灭地之能。
第一次出现,便是十数万年前龙族与青鸾族那一战,两族一战,青鸾尽折,金龙王室被毁灭。朱厌出没,两族方止息兵戈。朱厌杀不死,只能封印,两族损兵折将,才得以将其封印。
至此两族元气大伤,休养生息,人族有了崛起之机。
此后万年,四仙宗渐有根基,人族修仙一途渐入佳境。便是此时,有了朱厌出没的传闻,当时并未起兵戈,众人都说是那一只被龙族和青鸾族封印的朱厌,挣脱了封印,跑了出来。
那时人族修仙门派虽是百花齐放,真正有实力的也只有四仙宗。
人族自立,已不愿自降身份,祈求青鸾和龙族庇护,甚至埋怨起两族对战,惹出这么只凶兽来,却不能收拾干净,对两族的信奉与惧怕也在无形之中淡化。
最终各门派联合,选出话事人,只愿抱成一团,力量便能大些,对抗朱厌。
此等时候,自是越有实力,越有说话的分量。从那一时期开始,四仙宗的势力慢慢渗透到各门派,也有了弱的门派向强宗奉上资源,祈求庇护的风气。
直到朱厌被捉住封印,这段时间定垫了四仙宗不可撼动的地位。
当年四仙宗如何斗朱厌,史上记载的可都是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至于最后朱厌被四仙宗合力封印,封印在何处,语焉不详。
倒是青帝所写的《博物志》有个有趣的说法当年被龙族和青鸾合力封印的朱厌并未逃脱,所谓流窜人间的朱厌,完全是四仙宗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那只被封印的,不是朱厌,只是四仙宗用来称霸一方的棋子。
青帝身为青鸾族长,经历了那场龙族与青鸾的大战,自是对朱厌,对朱厌的封印十分熟悉,她说的话自当有几分重量。
当众人回过神来,四洲已渐渐被四仙宗把控,便更加确信了这件事。是以人们暗地里说,四仙宗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四洲;是以青帝在《博物志》里贬低过四仙宗,是以到了后来,四仙宗有了底气,便将这本书化为了禁/书。
直到如今,也没几人知道这档子事了。
顾浮游往前走了走,心里不由得紧张。那么,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与龙族与青鸾齐名,毁天灭地的凶兽朱厌呢?
第61章 同为笼中兽
夜明珠的光芒往前延伸, 让那东西的脸完全露了出来。猿猴一般的脸形, 太阳穴边有骨甲。它头上毛发奇怪, 连着皮肉的是黑色的, 发尖是白色的。
那双金黄的眸子随着她的动作移动,打量着她,并不含着怨恨,似一种茫然,新奇。
它趴在地上这样看她, 神态显得几分呆滞。顾浮游忽而觉得它这模样眼熟, 在哪见过, 思索了半晌, 当初在峡谷竞速时, 她上前抱住龙身的钟靡初时,钟靡初便是这样的神情。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可有安全到达东海?龙族里的人会好好待她么?她的伤如何了?
顾浮游情不自禁的反手摸住后腰, 奴隶契约留下的痛楚还没消散, 整个背部依旧不适。她垂下眸子, 难掩黯然。自己将她定契这事,她有没有恨过自己,会不会恨自己。
跟前这东西的叫声让她回了神, 这东西张开嘴低吼,或许是很久没有叫过了,呜呜的声音像从破洞刮来的风声,听着并不似恐吓戒备, 像打招呼一样。
它张着嘴,顾浮游得以看清它的嘴里,黑洞洞的,舌头与口腔都是漆黑,似这类,鲜血与体/液都有剧毒。顾浮游觉得哪里怪怪的,细一看,原来这东西的牙被拔过,不知是不是被用过药,一直没长出来。
顾浮游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虽生犹死,本也没什么可怕的,此时更放开了些,走到这东西手边,果然爪子被磨平,再长出来就跟一段圆笋似的。
顾浮游有些失望,雀跃的心落了下去。这虽与朱厌像,但不是朱厌。朱厌白手赤足,大凶之兽,龙族与青鸾合力也才能将其制伏,该是何等彪悍。这只与传送中的朱厌比太温顺了些。就算被封印住了,也不该磨去脾性,怨恨只会越积越深,性子只会越来越狠戾暴躁。
这只显然是被人为伪装成朱厌的灵兽,看来《博物志》上说的没错。
四仙宗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了让人族自强,证明人族天赋不比青鸾族与龙族弱?为了消除人族对青鸾族与龙族的崇拜与臣服?还是目光长远,为了奠定自己在四洲的霸主之位?具体如何,顾浮游也只能猜测,无从考证了。
她心里奇怪,既然这朱厌是假的,何必还要装模作样的将它关在这里。所谓的做戏做全套,将封印朱厌演给天下人看?那待得这件事的余波过后,就该悄悄解决了它,免得事情败露才是,怎的还留着它?
莫不是自欺欺人,最精湛的演艺,把自己也骗过了,信了这是朱厌。因此要留着它,每日观赏,洋洋自得于这一光辉战绩。
自然,这只是顾浮游的臆想。但因她怨恨左家,觉得左家卑鄙无耻,是以心里觉得极有可能是这样。
事情过了这么久,现在的左家是真的相信,祖辈封印过朱厌。所以那些后辈嘴边整日挂着我左家天命庇佑
顾浮游知道了真相,更觉得可笑,想起左天伊,想起这一切的开端,也不禁冷笑出声。
至少左岳之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否则他不会将自己安排在这样的牢房中。不知这宗主左太岁知不知道这事,其余三宗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想来没多少人,毕竟不怎么光彩。
顾浮游又在这洞穴里四面摩挲了一道,除了来路,别无出口。也是,怎么会在这里另留出路。
她又怔怔的望着这灵兽出神,若是朱厌就好了,或许能放出去,与虚灵宗来个同归于尽。那对于她来说,当是个极好的结局。
她又走回了阶梯,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会被左家的人发现端倪。她方踏上一级台阶,身后传来那灵兽的低鸣。
她回头看去,昏暗之中,并不能看清灵兽的脸,那叫声在空洞洞的幽洞里回转,凄怆哀凉。她眼圈一酸,泪倏然涌了上来,逃也似的往上离开了。
一直回到房中,左家的人并未发现不对劲。她将机关合上,坐在床上,那灵兽的叫声在脑海里还挥散不去。
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成为四仙宗往上走的基石,被榨取所有的价值,被囚禁,被剥夺一切。何其熟悉,不正是自己么。
她好像成了那只被困在地底的灵兽,被困锁一辈子,被遗忘,一人在幽暗的囚牢里等待死亡。
不能深想,不敢深想,这样的事实会让她发疯。
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不知自己如何过的。每日有人来送饭食,杜判也来取过两次血。她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变呆笨了。
这里太/安静了,她什么也做不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原本是个话痨,她跟钟靡初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喜欢说话啊,现在与谁去说。
这样下去,不是疯了,便是傻了。这样更好被控制,或许正如了左家的愿。
她手指描摹着地上云纹图案,在左家的人送过饭食后,她再一次下到机关下幽暗的地巢里,去见那只灵兽。
走完台阶,看到了那只灵兽。那只灵兽依旧呆呆的拿两只金色兽瞳打量她,她往那边走,它的眸子便跟着往哪边移。
她走到它脑袋跟前,只到它鼻梁。她站得有点近,它看着她不免对了眼。顾浮游轻笑出声。它跟着响了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来。
顾浮游悲伤的微笑着,说道:你好啊,我是你的邻居。
这灵兽低低的呼噜了两声。猿类灵兽本就灵智高,这只灵兽如斯身躯,而且能被四仙宗挑中扮作朱厌,必然是阶级修为不低。
顾浮游知道它应当能听懂自己说话,见它似回应般的发出了声音,她有一点欢欣。如同被大火焚过后的焦地,苍茫一片里,开出了一朵小花。
顾浮游道:我和你一样,也被虚灵宗捉了来,关在这里。
这灵兽听到虚灵宗这三个字忽然起了剧烈的反应,脑袋挣扎着,身子丝毫动弹不得。它张着嘴似乎是想怒吼,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原来不是许久没有出声才这样,而是它喉咙受过伤。这嘶哑的声音听来悲愤,凄凉。
顾浮游有些心酸。她怕它引起响动,会惹来别人注意,走上前去,摸住它的鼻子,轻声道:小声些,你要是引起别人注意,我便与你做不成邻居了。
灵兽竟听她的话,渐渐平复。顾浮游将夜明珠放到地上,在它跟前盘腿坐下,说道:我叫顾浮游。你是什么灵兽?
她与阿福这样说话说习惯了,以往有钟靡初在一侧解释阿福的意思,她便有些忘了,自己本是不懂兽语的。
这灵兽低低唔了两声。顾浮游恍然,黯然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有一个朋友,若是她在的话,就能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顾浮游抬起头来,痴痴的看着它的眼睛,她说:我很喜欢你的眼睛,金黄的颜色,和她很像。
她说: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灵兽应了一声。她走上前去,伸开手不能将它整个搂住,只能抱着它的脸,贴在它鼻子上,近距离的看那金色的眸子。
她好想钟靡初;好想顾怀忧;好想思渺;希望能再见顾双卿一面;也希望再见她爹一面,她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
她不曾知道自己有一日会这样愧悔,唯恨时光不倒流,当时为什么要逞一时意气,为何不低头,不向他认错。
她有许多话想告诉他。她骄傲自己有这么一个爹,也希望自己有一日能让他骄傲。
对不起,我爱你,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从这之后,她隔一段时间,便要偷偷下地巢来回见这只灵兽,与它说说话,即便只是自己在说,也能让她放松心神。她需要做点什么事情,否则会疯。她觉得她自己已经半疯了。
她变得猜疑,变得低沉,变得压抑。她与那灵兽说钟靡初的事,契约一事,她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无耻。她一点点回想以前的事,想到钟靡初对自己的好,她便松口气,但凡想到钟靡初有一点生气的地方,她便揪紧了心,害怕钟靡初心里恨她。
她与灵兽说顾怀忧的事。担心陆燕东是否按照约定照顾怀忧,她疑心左家为难他俩,又害怕顾怀忧不甘心要复仇,要救她出来,她甚至能想象顾怀忧强闯出城主府时与陆燕东殊死搏斗的模样。
越想越是坐立难安。如今能让她在这黑暗沼泽里苟延残喘,吊着她这一口气的原因,就是顾怀忧还在。
不知道是不是日思夜想的缘故,这日顾浮游入睡后,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顾怀忧横剑自刎了,脖子上的血泊泊流出,那双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思渺冲进来,按着他的伤口,于事无补,她哭叫着,撕心裂肺的叫他的名字,骂他混蛋,将他的脑袋深深的抱入怀里。
顾浮游在心疼之中醒过来,她捂着心口,绞痛让她弯腰呻/吟,她浑身冷汗,梦中的场景真实的让她慌乱不已。她无助的哭叫:顾怀忧,顾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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