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重生]——丨林暮烟丨(43)
季青临点了点头,却见解无移似是对此也无头绪,只好将进屋后看到听到的一切都细细叙述了一番。
说完后,他从腰间将玉佩解下,道:还有,方才我出屋门之时,它又闪了一下。
解无移看了一眼玉佩,心中稍稍一算,微微蹙眉道:未到一月。
季青临点头道:对,所以我才觉得很奇怪。
在苓芳园那日,季青临曾问过解无移这玉佩为何会闪,解无移当时解释说,虽不知它闪动的原因,却知它往常每隔一月便会闪一次。
季青临当时听他这么一说,也便没再放在心上,但是从苓芳园那日至今,还远远不到一月,玉佩却再次闪动,这可就有些蹊跷了。
联想这两次的情形,季青临道:玉佩两次闪动,周遭都有被封魂之人,你说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解无移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是封魂之术致使它闪光?
季青临皱眉沉思,片刻后道:我也不能确定,毕竟只有两次,或许只是巧合也未可知。
他想了想,又问道:在此之前,它的闪动都是一月间隔吗?
解无移认真回忆了一番,这才笃定道:对。
见他如此确定,季青临反而有些奇怪:为何你能如此笃定?
解无移道:每月初一谷中述职,而玉佩闪动就在初一前后。
述职?季青临对此十分好奇,四季谷如何述职?就跟上朝一样?
解无移想了想,似乎也不知应当如何描述,便道:可以这么理解。
啧,季青临感慨道,那你这地位比宫里那位也不差嘛。
说完,他理了理衣摆正襟危坐,大手一挥道:银锣不,烟雀!速将裕兴禄近日所得尽数上缴,不得藏私!
解无移定定看着他,似是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抿唇轻笑着摇了摇头。
季青临也随他一笑,忽然想到身为四季谷弟子的释酒和银锣都常在京城,而四季谷远在南海之滨,不禁好奇道:欸?这述职每月都有一次,那路途远的岂不是一直在往返的路上?
解无移轻轻摇头,解释道:近者归谷,远者传书。
季青临长长哦了一声,难怪此前并未发现银锣经常消失,若是她每月都要离开数日,自己也不至于一直没有察觉。
抿唇想了想后,季青临也实在无法从这每月一闪中得出什么结论,刚巧此时微风拂过,将车窗上的帘子掀起一角,季青临的目光瞬时便被窗外景色吸引了过去。
远处大片梯田层层叠叠覆盖在山丘之上,青黄渐渡,十分养目。近处田埂交错如网,农田中生长着一些季青临叫不出名字的作物,于微风中轻轻摇曳,泛起一波又一波如水浪般的波纹。细细去嗅,还能嗅见淡淡清香。
季青临深吸了几口气,只觉这香气十分怡人,叫人神清气爽,身体也跟着松快了几分,随口问道:我们何时能到芪地?
解无移也随他看了眼窗外,答道:此处已是芪地境内。
季青临闻言一愣,又看了眼窗外,不可思议地确认道:已是芪地境内?
解无移微微点头,季青临仿佛完全不敢置信,皱眉看着窗外道:不会吧?那些瘴沼密林呢?
季青临还清楚地记得,在钟藏蝉的记忆里,从芪国边境开始便是无边无际的密林与瘴沼,到处是隐藏的毒虫毒蛇,任何人涉足其中,但凡行差踏错便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眼前这处乡野却是一派恬静祥和,远处山脚甚至有隐约露出屋顶的茅屋升起袅袅炊烟,哪里有半分当年的凶险模样?
解无移看出他的疑惑,随他的目光看向那炊烟升起之处,缓缓道:当年大銮攻打白赫之前,曾撰一纸檄文昭示天下,称白赫进献的那对海东青伤及大銮皇嗣。
季青临稍稍一怔,很快便在钟藏蝉的那段记忆中寻到了这一段,却是疑惑道:那不只是大銮为攻打白赫而找的一个借口吗?
解无移轻轻摇了摇头:不全是。
季青临微微偏头,略感不解。
解无移继续道:此事虽然只是大銮为攻打白赫而用的引子,但却并非完全无的放矢。当年那对海东青的确在大銮宫中伤及皇嗣,而那位被伤及的皇嗣,便是当时的大銮太子允和。
季青临认真听着,却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他们方才明明在谈论这芪地瘴沼,为何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这段大銮秘辛之上?
解无移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笑了一下,温言道:别急,你方才问的问题,就与这位太子有关。
第67章 芪南瘟疫兵封路
季青临被识破心思, 挠了挠耳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解无移不紧不慢道:当年大銮皇帝欲一统天下, 却终究只是从舆图上达成了目的, 未能彻底收服七国民心。
那时, 大銮将七国领土收入囊中, 却留下后患无穷。
七国各有国情,风俗习惯、语言文字、历史传统都非一朝一夕便可同化。
老皇帝坐拥广阔领土, 却无法将其妥善整顿,驾崩之后,便将这烂摊子留给了这位太子。
好在,就在太子允和登基后不久,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位深谙治世之道的高人。
这位高人告诉他, 现如今想要治理七国,有一个突破口, 但这个突破口,却是块硬骨头。
那便是芪国。
芪国地域广袤,却大多被瘴沼覆盖,致使百姓无法生根在此, 若能将瘴沼整治化为农田耕作, 那便是造福于民。
允和自然很是欣喜,但他也听出了高人的些许话外之音,既然是突破口,为何又说是块硬骨头?
高人告诉他, 整治瘴沼并非朝暮之功, 少则需要数十年,多则上百年, 且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或许他这一生都只够去做这一件事,即便如此,也未必能亲眼目睹它完成。
高人说:他日史书工笔,记述你父皇时,会说他英明神武一统天下,而记述你时,却会说你不过一介庸君,一生都徒耗在一片恶土之上,碌碌无为。
允和沉默许久,就在高人以为他想要放弃之时,他却释然一笑道:芪地如今既然已是我大銮国土,芪地百姓便是我大銮子民,瘴沼一日不除,它便一日是我大銮的一块心病,这块心病总要有人去医它。既然一定要有一位愚公,那么这位愚公,不如就让我来当。
高人听闻此言欣然一笑,这才告诉他说,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危言耸听,只是想试一试他的心性。
若他选择了放弃芪地,高人必然不会再相助于他,而他的选择却并未令高人失望。
于是,高人为他引荐了一位善治水土之人,名唤伏丘。
季青临听到伏丘二字,忽然皱了皱眉呢喃道:伏丘为何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解无移点了点头:不奇怪,如今大銮水土司最高官职便叫做伏丘,正是因此而来。且民间开春耕作,或是屋宅动土之前,都会设坛祭拜他,以求水土之利。
解释完这伏丘二字,解无移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大銮当年第一个攻打的是何国?
季青临回忆了一番,道:桑国?
解无移点头道:没错。桑国地处东南,在世人眼中乃是一块极为富庶的宝地,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它起初同芪国一样,也是一块沼泽遍布的蛮荒之地。
伏丘祖上世代居于桑地,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桑国建立之前。
那时候,桑地遍布沼泽,根本无法耕种。伏家祖辈到达那里后,认为如此广阔的土地荒废在此十分可惜,便一直想要寻找一种方法,将沼泽变为农田。
后来,伏家祖先找到了一种名为杏仁桉的巨树,此树需水量极大,将它栽种于沼泽之中,不久便可将多余的积水都吸进树干之内,将沼泽变为水量适中,适宜耕种的土壤。
伏家将此法公之于众,前往桑地之人越来越多,数十年后,沼泽终于全部变为耕地,才有了后来肥沃富庶的桑国领土。
而伏家祖辈并未止步于此,他们发现原来世上诸多土地与草木间都有相生相克的关联,便一直醉心于此,找寻各种贫瘠土壤的改良之法,直至将其发扬为家传绝学。
治理水土乃是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的难题,正因如此,伏家世代在桑国都颇受倚重。但此等能人异士在各国都无比稀缺,桑国一边重用他们,一边也将他们的身份深藏,以防他国觊觎。
直至桑国覆灭,大銮都不知伏家的存在,直至那高人将伏丘带到了允和面前。
后来,伏丘领命前往芪地,依据瘴沼特点制定了治理之法,用了三十余年,前后动用数十万人马,才将曾经的瘴沼密林变成了如今的农田与药田。
听完这么一段历史,再看眼前美如画卷的田野风光,季青临的感受变得有些复杂。
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那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四处遍布的瘴沼之上,一批又一批人挥汗如雨地劳作、砍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密林中的巨木一棵棵倒下,瘴气萦绕的瘴沼一点点消失,最终化为肥沃土壤,长出了一簇簇嫩芽,蔓延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田野。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仅仅是古芪国的这片土地,整个人世间,他们所能看见的屋宇楼阁,一草一木,又有哪一处未曾经历过这种浣骨洗髓般的变革呢?
在改善世间这件事上,神与人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千万年前五神创世,以黄沙沧海和皑皑白雪奠定出了世间最初的格局,他们像是天地间最早的画师,在这巨幅化作上勾勒出了山河湖海的轮廓,点缀了阴晴雨雪四季更迭,点缀了生灵与人间。
而后人们世世代代在这已有雏形的画卷上进一步精雕细琢,反复修改,这才有了今人目之所及的一切。
季青临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转过头去问道:后来呢?
解无移也轻缓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问伏丘,还是问太子?
季青临道:你都已经说了,大銮如今水土司最高的官职便是以伏丘的名字命名,想来他后来必然是因治理芪地瘴沼有功,成了名垂青史的功臣。所以我想问的自然是那位太子,他在位的那些年,真的只做了这一件事吗?
解无移静静看向窗外,似是在回忆那段历史,季青临却仿佛在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释然。
片刻后,解无移开口道:允和在位四十六年,除芪地瘴沼,安西南流民,治黄淮水患,统八国文字,造运河通南北,设科考以择官。可以说,就是他,为大銮奠定了千年盛世。
季青临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赞道:是位明君。
此时对于那位高人的身份,季青临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这猜测却又有些不太合理之处。
他想了想,眯起眼睛凑近几分,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说的这些,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解无移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季青临也不答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着。
解无移并不是一个喜爱侃侃而谈之人,以往但凡出言必是言之有物,意有所指。
而今日,季青临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芪地瘴沼之事,他却花费了如此之多的口舌来与季青临讲述这位太子允和的功绩,且言语之中丝毫不吝溢美之词。
要知道,在钟藏蝉的记忆里,他们当初之所以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对付大銮这个共同的敌人。
可如今一千三百年过去,大銮依旧存续,而解无移谈及大銮太子不仅未有恶评,反而盛赞其功。
他不像是在解释芪地瘴沼为何变为农田,倒像是在回答季青临先前问过的另一个问题为何四季谷用了一千三百年都还未使大銮覆灭。
就在他们谈话之时,马车已经驶过大片农田,行至了两山之间的一处峡谷之中,狭长小道上散布着从山顶坠落的细小碎石,车轮从上轧过,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季青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暗,加之两旁山壁将光线严严遮挡,仿佛他们不是在峡谷之中,而是在某个狭长隧道里。
他放下车帘,转回头来道:其实我很好奇,水镜神尊为何要放弃长生,将这贮藏灵气的玉佩交给你?
解无移眉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抿了抿唇,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内心在经受着某种挣扎,许久之后才垂眸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师父自己才能回答。
季青临撇了撇嘴,又道:那他将玉佩交给你时,就什么也没有和你说吗?
解无移道:说了。
季青临眸中一亮:说了什么?
解无移侧头看向一旁,面上似是多了一抹无奈,微微吸了口气道:说了一个谎。
季青临眨了眨眼,心想难道神仙的言行都是这般莫测,叫人摸不着头脑?
还未等他再问,便听车前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停车!
车夫连忙勒马将车停下,季青临转身掀开前方车帘,车夫回过头来道:公子,是官兵。
季青临抬眼看去,便见不远处果然有两个大銮官兵向他们的车马走来,其中一人手执火把,另一人单手搭在腰间剑柄之上,一边走一边冲他们道:车上何人?不知此处封路吗?
季青临往他们身后看去,发现这里已经接近峡谷尽头,再往前一段便是竹楼遍布的村落,村口也零零星星有不少火光,光影之中人影闪动,都穿着兵服铠甲,看样子驻扎在此地的官兵不在少数。
那两名官兵走到车前,见季青临掀着帘子不答话,抬了抬下巴道:喂,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季青临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眼前二人,客气道:敢问官爷,此处为何封路?
那官兵见季青临样貌清秀,叫人印象不差,便也没有恶言相向,如实道:此地有瘟疫蔓延,我们奉命来此封锁,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出入。
听到瘟疫二字,季青临心中一动,问道:此处可是芪南地界?
没错,那官兵先是应了声,又上下打量了季青临一番,狐疑道,你看着不像本地人,来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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