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重生]——丨林暮烟丨(39)
钟藏蝉错愕,这问的叫个什么话?难不成我还买药给死人用?
见钟藏蝉面露诧异,那掌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唐突,讪讪笑道:姑娘莫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药方有些不同寻常,件件名贵不说,还有几味都甚少用于医病,古怪得很。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家中是何人患病,身患何病,这药方又是何人所开?
钟藏蝉一时语塞,旁人哪里知道这本就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方,而她也无法说出实情。
一来那皇长子的情况特殊,难以对旁人解释缘由,二来他们如今已是在大銮境内,若是这耸人听闻的病症流传出去,难保不会引起怀疑。
好在钟藏蝉也不是个遇见点意外就手足无措之人,既然不方便说,那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即可,于是道:这我还真不清楚,我不过是府中一个丫头,平日里就负责采买,老爷只交待我照着这药单买药,哪里会跟我解释那么多呢?
原来如此,掌柜点头道,那姑娘大概也不知这龙血竭的效用吧?
钟藏蝉摇了摇头,她只知道这药单是神尊依照皇长子往年所用之药拟写,也知这些药大多名贵,但每种药品究竟有何功效她却是模糊得很。
掌柜对她这反应也是早有预料,此时耐心解释道:这龙血竭与寻常血竭相近,都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这些年已经鲜少有人还将它作为活血之药了。
钟藏蝉不解:为何?
掌柜道:此药产出于芪南,以往我们都是从芪国商人手中进货,可这几年芪国战事不断,芪商自保尚且艰难,哪还有人肯冒着性命之险来做这生意?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况且若是需要活血化瘀,诸多药品都可奏效,且那些药更为常见,价格自然也就低廉,何必还非得用这昂贵的龙血竭呢?我这店里的存货本也不算少了,若不是姑娘这段时间将它买空,怕是再卖个几年都不成问题。
钟藏蝉疑惑道:你说这药的功效能被其他药品替代,而其他药又比它便宜,这么说来岂不是没有人会买它?那你还进货作甚?
掌柜无奈笑道:所以我才会问姑娘知不知道这药方究竟是用来医治何病啊!若要这龙血竭只是用作活血化瘀,我自然能以其他药物来替代,还能给你省下不少钱,可你家老爷的目的若不是活血,而是这龙血竭的另一效用,那可真就无药可替了。
另一效用?钟藏蝉忙追问道,是什么?
陪葬。掌柜道。
钟藏蝉疑是自己没听清,陪葬?用药品陪葬?这是个什么风俗吗?
掌柜对她这大惊小怪的反应也不觉得意外,解释道:说陪葬可能还不太确切,准确来说应该是护尸,这龙血竭有极强的抑腐之效,将它嵌于尸身之中,便可保其经年不腐。
这抑腐之效倒是不难理解,就像是有些草药可以祛湿,有些可以驱寒,道理都是一样的。
但对于钟藏蝉而言,难理解的不是这药效,而是护尸这一举动,她道:尸体既已葬于墓中,腐不腐烂又有何区别?就算不腐,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躺着躺着就起死回生?
掌柜对她这态度倒是不以为意,显然他本人也对这习俗并不推崇,此时笑了笑,耐心解释道:人虽是死了,可亲朋好友的惦念之情却不会轻易淡去。遗体虽不可复生,但将其保存完好,对亡者的至亲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姑娘还年轻,想必还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之苦,对此做法不甚理解也实属正常。
钟藏蝉暗自苦笑,生死离别之苦?自己又何尝未曾经历过?只是深知无力回天,才更感无奈罢了。
掌柜见她愣神不语,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将那药方递回她手中道:我看姑娘确实不知你家老爷要此物的用途,还是先回去问问清楚吧。若只是用于活血化瘀,我这铺子里能用的药多得是,寻个替代并不难。但若真是为了那另一效用,就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钟藏蝉无奈,只好捏着药方默默点了点头。
一旁伙计见二人似是已经聊完,转身匆匆回到柜台里,将钟藏蝉那药方中除龙血竭以外的其他药物细细称量后包好,递到她手中。
钟藏蝉没再多言,付了银两便接过药包转身出了药铺。
一路往他们暂居的那处小院走去,钟藏蝉却还在回忆方才那掌柜所说的生离死别。
国破家亡,钟灵的覆灭就像是斩断了她的根,让她变得无处归依。对常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回家二字,自此对于她而言永远成了一句遥不可及的空话。
遇见神尊几人数月以来,她一直在回避直面钟灵已经灭亡的事实,跟着他们从大銮京中逃离,再前往芪国救下皇子,钟藏蝉努力不去深思有关钟灵的一切。
那些有关父皇母后的回忆就像是桶中满到将要溢出的水,稍一触碰便会迸溅一地,唯有迫使自己远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逃避,才不会触景伤情。
是啊,已经没有家了呢。
钟藏蝉苦笑着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却发现空中此时像是为了应景般飘起了蒙蒙细雨,眼看着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抬头望了望天,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的发梢,也滑进她的双眼。她伸手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把药包抱进怀中,低头加快了脚步。
就这么低头快步地走着,却不料在转过前方一处街角时,冷不丁迎面撞进了一人怀中。
第62章 闻香辨药技惊人
欸哟!
钟藏蝉忙抬起头, 这才看清来人: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钟藏砚一手举着伞,一手攥着袖子抹了抹钟藏蝉额前的水珠,笑道:出门的时候就说要下雨让你带伞, 你偏不信。看看, 淋湿了吧?
钟藏砚话中几分嗔怪, 更多的却还是疼惜, 他细细抹干钟藏蝉额前水珠,又拍了拍她肩头沾上的雨水, 担忧道:衣服也湿了,冷不冷?
钟藏蝉摇了摇头,看着哥哥脸上关切的神情,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没有家了吗?
好像并不是呢。
这些年与哥哥相依为命,他们就是彼此最亲近的家人, 哥哥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怎么会没有家呢?
想通此节,她粲然一笑:走吧,回家!
说着,她一把挽上钟藏砚的胳膊, 一边走一边捣乱似的凑头到他肩旁, 笑嘻嘻地在他衣服上胡乱蹭着头发上的雨水,晃得钟藏砚手中那伞东倒西歪。
钟藏砚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伞扶正,一边无奈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开心,欸, 别闹了, 伞都要倒啦
钟藏蝉嬉笑道:倒嘛倒嘛,一起淋雨呀!
欸, 真倒了,倒了倒了你看
看不见看不见!
还闹?头发要成鸡窝咯
鸡窝就鸡窝嘛,明日说不定还能孵出只小鸡崽儿!
一路嬉嬉闹闹回到住处,钟藏蝉的心情很是明媚,只觉这雨都下得小了些。
进院到了檐廊下,钟藏砚收起伞靠在一旁,回身便见钟藏蝉已是径直走向了西侧的那间屋子,伸手就要推门。
欸,你先敲钟藏砚慌忙抬手阻止,可话还未说完便见钟藏蝉已是大大咧咧推门而入。
钟藏砚赶忙跟上,进屋一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屋子正是那芪国皇长子的房间,和这院子里的其他几处房屋并无不同,里头除了桌椅摆设外就是一些堆放蔬果或药渣的筐篮,不算拥挤,但也实不宽敞。
此时皇长子正闭眼靠在榻上,榻边放着一盆冒着淡淡热气的温水,盆上搭着半湿的毛巾,像是刚刚用过。
钟藏砚出门前打了盆热水送进皇长子屋里准备帮他擦拭身子,可他却冷冷说自己不必旁人帮忙。
钟藏砚知道他手脚不便,却也知道他心中定是不愿让旁人看见他那千疮百孔的扭曲身体,便依他所言放下水盆后出屋回避,正好那时发现外头下起了雨,又想起钟藏蝉没有带伞,便立即拿上伞出门相迎去了。
方才眼看钟藏蝉就那么直接推了门,钟藏砚还真怕她恰好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场面弄得大家尴尬。
钟藏蝉此时心情正好,压根就没注意太多,就连皇长子那副平日里让她憋闷的冷淡模样也不甚在意了。
她也不管这皇长子闭着眼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就自顾自提着药包到案边一坐,一边扯开绳子打开纸包一边道:药我给你买来了,不过缺了一味,叫叫什么来着?
钟藏蝉一时忘了药名,忙从怀里掏出那药方来,谁知药方还未展开,就听榻上那皇长子闭眼幽幽道:龙血竭。
嗯?钟藏蝉一听,也立即想起这药名来,却觉十分惊奇,你怎么知道?
皇长子淡淡道:未嗅其味。
钟藏蝉一愣,这回答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凑近那药包闻了闻,只觉得药味倒是浓得很,但掺杂在一起根本就是乱成一团,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不是吧?这么多药掺在一起,你能闻得出少一种?
皇长子依旧闭眼沉默,根本没去理会她这质疑。
真的假的啊?钟藏蝉狐疑皱眉,说着,她端着药包起身到了榻边,捏起一片药材来递到皇长子鼻下,那你闻闻这是什么?不许睁眼偷看啊!
她这手伸得太猛,险些把那药塞进皇长子鼻孔里。
钟藏砚在一旁看得心忧,抬了抬手想出言相阻,却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皇长子微微侧头避开,却又被她弄得没辙,无奈道:石斛。
钟藏蝉知他答得无错,把那石斛放在鼻边嗅了嗅,却只嗅到一股淡淡清香,没觉得有何特别。
丢下石斛,她又挑挑拣拣一番,捏起另一根细长的嗅了嗅,发现这东西似乎无味,得逞般递过去道:那这个呢?
皇长子张口便道:茅根。
钟藏蝉此时真是有些信了,但还是不服气似的又捏起一个:这个?
鹿蹄草。
这个?
鸡血藤。
这个呢?
骨碎补。
一连问了十几种,这皇长子竟是无一答错,令钟藏蝉不得不惊讶。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又拿起一物递过去笑道:那这个呢?
皇长子轻轻嗅了嗅,这次没有马上开口,但却微微皱了皱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谜。
钟藏蝉抿嘴憋笑,笑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刚张嘴打算说猜不出了吧,却见皇长子忽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钟藏蝉顿时石化。
她手中抓着的是棵无比壮硕的大包菜,大到只要再抬高些就能遮住这皇长子的整张脸。而她一时间竟然完全忘了眼前这人只是闭眼而已,他可不是瞎子啊!
咳呵呵呵
钟藏蝉尴尬地把那棵大包菜抱进怀里,眨了眨眼却只发出几声干笑。
皇长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是没有说话,脸上却像是写着无聊二字。
站在一旁的钟藏砚默叹一声,方才他就是想提醒钟藏蝉不要玩得太过火,拿棵大包菜让人家闻,这可真有些戏耍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干看着,只好上前两步打圆场道:你莫要介意,我们此前都未曾见过如你这般天赋异禀之人,她大约也是兴奋过了头,这才一时失了分寸,绝非故意戏弄。
说罢,他又转头对钟藏蝉道:藏蝉,方才你不是说少了一味药吗?怎么回事?
钟藏蝉一听,立即明白哥哥这是在打圆场,也知道自己方才那举动很是幼稚,此时赶紧端正了神色道:对,药铺说这味龙血竭产于芪国,现因战事而断了供给,所以掌柜让我回来问问清楚,要这龙血竭究竟是为何用,他说如果只是为了活血化瘀,便可以用其他药物替代。
皇长子对此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移开了一直盯着钟藏蝉的目光,无所谓地点点头道:无妨。
钟藏蝉一噎,不太明白这无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怎么办?还要用其他药来替代吗?
皇长子沉默片刻,道:此前因被药水浸泡,为防骨肉腐化才需龙血竭抑腐,现已不必。
钟藏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差不多也理解了这话的意思,现在的皇长子早已脱离瓦罐,身体不再被药水侵蚀,那么这味龙血竭便变得可有可无了。
说完那句话后,皇长子恢复了沉默,钟藏蝉与钟藏砚二人也未再寻话题,见他不语便退出了房中。
从皇长子房里出来后,钟藏蝉显得若有所思。
钟藏砚问道:在想什么?
钟藏蝉认真道:我在想,也许这个皇长子并不如我之前所评价的那般无用。
就在方才证实了这皇长子异于常人的嗅觉后,她似乎隐隐察觉到了水镜神尊几人救下皇长子的原因。
都说久病成医,那么像皇长子这样与各种药材打了整整十五年交道的人,对药材的熟悉和了解该会达到怎样的地步?
不仅如此,芪国所擅长的可并非仅仅只是用药,因药毒多有相通,他们对制毒和用毒也是颇为精通。
若是这皇长子对制毒之术也有造诣,那么在对付大銮的过程中,他或许会成为一件不可多得的利器。
钟藏蝉如此这般将这推断一说,钟藏砚也深以为然,但这毕竟只是他们的猜测,究竟事实如何,还需往后才能见分晓。
季青临借着钟藏蝉的双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隐隐觉得心中似是有什么念头闪了一闪,但因思绪一直跟着他们的对话,暂还没有机会深思。
到底是什么?
他仔细将先前几个片段都细细回忆了一遍,这才猛然抓住了这个呼之欲出的想法。
对!龙血竭!
他心中突然激荡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此刻的兴奋,他只想快些脱离这仿若梦境般的回忆,将这个线索带回现实之中。
此前他从未尝试过主动从记忆中逃脱,此时也不知他在意识中的挣扎究竟有没有作用,但他尝试着聚精会神,努力将自己的神思从这种混沌中抽离出去,就像是一条身在水中的鱼,尽力向着上空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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