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天堂放逐者(240)
老者用刀背拍了拍车夫老七的腮帮子,哼声道:别机灵过了头,你为谁办事,老夫心里有数。
老七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说:嗨,小的捞点油水,给两家干活罢了。我要是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您老还不早就把我劈了?要我说啊,吴王那边是冤大头,不如咱们风行阁来得实在
够了!鲍掌柜不耐烦地说,老夫没心思跟你扯犊子,水匪的事情你还告诉了谁?
这,这还用说吗?车夫老七吞吞吐吐地辩解,风行阁在这边跑腿的几十号人,只要不是笨蛋,猜都能猜出来。可不是剿水匪这么简单,官仓里的粮多得是,还派人悄悄去乡下跟吴地采买虽然伪装成了荆王的人,但是瞒得过我们风行阁吗?
鲍掌柜嘴角往下耷拉,一脚踹在车夫老七屁股上。
没事就滚。
马上,马上!
老七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溜到旁边的矮桌,找伙计口述了一份在灵药村遇到两个文士的消息,把孟戚墨鲤的外表形容得非常详细,那伙计也是个能人,随手勾了两张图叫老七认。
不对,这眼睛还有鼻子这气度
说到后来,老七干脆拍着大腿说,就是比起苏州第一才子、秦淮几位名士也不差什么,据说还是钱塘郡来的。
伙计努力地画了个形似,最后不画了,索性在旁边标注了几句。
画是一百铜钱,一共两幅。伙计给老七记账。
老七浑不在意,咧着嘴笑道:肯定有人买他们的消息,休说两百钱,二十两银子兴许都能赚得回来。
鲍掌柜一言不发,看着车夫老七哼着歌走了。
他揉了揉额头,找个借口把屋内的伙计打发出去,并锁好了门。
一道人影从房梁上无声无息地落地,信步走到桌前,拿起图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孟将军。
鲍掌柜恭恭敬敬地抱拳,还差点要半跪地行礼。
孟戚抬手虚空一扶,鲍掌柜的腰就弯不下去了。
事实上孟戚也没想到昨天能在这里遇到故人。
鲍掌柜在江湖上毫无名望,他曾为楚朝边军教头,一身武功很是了得,马上马下都难找敌手。这不算什么,主要是他十四岁就征战沙场了,在孟戚麾下做过半吊子的先锋官。
那时靖远侯爱才,不愿让小将去冒风险,把他扔给了后方运粮守粮的孟戚。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孟戚乍一见面,根本就没认出来。
倒是昨天鲍掌柜看着上门找麻烦的、四十来岁的孟戚时,差点揉瞎眼。
鲍掌柜名冠勇,少年时巴望着想要勇冠三军,可惜他还没能成年呢,天下就一统了。
好在赶上了灭西凉,之后就一直在边军效力,不愿回太京。楚朝将才太多,搁在乱世,鲍冠勇怎么说也是一员上将,然而生得晚了,等他彻底长成一员悍将的时候,楚朝除了边军跟蛮人的冲突,根本无仗可打。
现在的鲍冠勇,已经七十二岁了。
廉颇老矣,而在米铺做掌柜的鲍冠勇,还没有廉颇的运气好。
齐帝陆璋做大将军的时候,文武倾轧,朝野混乱,鲍冠勇就是那时候倒霉,他被随便扣了一个盗卖军资勾结蛮人的罪名,削官流放到洞庭云梦泽充军,跟那里的土人打仗。
紧接着没多久,齐代楚立。
当年逃到了庐陵郡,想要在三位藩王里找个能效忠的,打过长江收复北地重立楚朝,没想到竟都是目光短浅,自以为是的蠢材!
鲍掌柜熬了这些年,也没什么人能诉苦,见着孟戚跟见了亲长一般,就差扑过去抱头痛哭了。
孟戚头痛万分:你都七十好几的人了,如何做小儿姿态?
孟戚后悔没带上墨鲤一起来,遇到这般情形,只需伸手将大夫的腰一揽,鲍冠勇必定被惊得呆滞不动。
昨天孟戚与墨鲤是戴着面具来的。
城隍庙外送疫鬼的钟馗面具,挂了一长溜,顺手牵羊。
两人装模作样地打了一场,转头再溜回来抓了风行阁在这里真正的主事者。
不是车夫老七口中的出山虎,而是出山虎的师父,七十多岁的米铺老掌柜。
等取下面具,就是令孟戚意外,鲍掌柜震惊的认亲了。
真真是运气来了,挡得挡不住。
鲍冠勇不止知道风行阁的一切秘密,更甚者,他是风行阁的元老,是宁王谋士裘先生请出山的。
鲍冠勇心中依然有楚的存在。
可是他的行径,在孟戚看来很有意思。
不去带兵,不去军营,反而在风行阁里蹲着。
教出了好几个徒弟,徒弟又全部去混江湖了。
第283章 或亏于心
米铺的巷子走到底, 是一家挂着慈汇堂幡子的药铺。
因病人出入, 街坊邻居嫌晦气, 药铺只能另外开了一道门, 不管是看病还是拿药都得绕道从那边走。
让让,前面的挪个脚。
人命关头!别挡着路!
车夫老七听到那边咋咋呼呼地叫,伸头一看,只见抬来的人满脸通红,烧得人事不省了, 耷拉着的胳膊上老大一条口子,伤处被水泡得发白, 流着恶臭的脓水老七忙不迭地缩回头,同时打消了借药铺门口的人群遮掩行踪的打算。
大灾之后往往要闹温疫, 商队明天就上路了,他可不像横生枝节。
至于彭泽水匪报复、宁王秘密用兵都跟他老七没甚相干了。
江湖人想要活得长久, 就得学会不盘根究底,外加脚底抹油。
车夫老七低着头走出巷子,米铺二楼的窗户后面,一个穿五福捧寿外褂的豁牙老员外皱眉吩咐道:跟上去,不要太紧, 那家伙滑溜得很。
员外身边的一个小厮立刻悄无声息地的下了楼。
这看似老迈的员外, 其实还不到五十岁,只是刻意弓腰耷眉,脸上皮皮挂挂,腮帮子还垂下来两块肉, 看着凶厉且老态。他不是旁人,正是风行阁在这里明面上的管事,出山虎袁亭。
鲍冠勇八个徒弟里,袁亭排行第二。
也是在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一个,跟小师弟震山虎根本不是一类人。
江湖上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师兄弟,主要是某山虎、某江龙这类绰号烂大街,一抓一大把。办一场武林大会,叫一声震山虎保管能有十几个人应声。倒是出山虎这个绰号由于袁亭的存在,敢用的人比较少。
虽然因为早年一场江湖厮杀,袁亭嘴里少了两颗门牙,被江湖人在背后讥讽为磕山虎磕到山头上没了牙的纸老虎,但袁亭还是极有本事的,读过兵法能上马打仗,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否则铲除彭泽水匪的活儿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袁亭看着窗外的那处夹道,若有所思。
在风行阁待久了的人,眼睛耳朵都很厉害。袁亭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他师父昨夜一定是见了什么人,知道了什么大事,因为今天清早遇见的时候,鲍冠勇的眼眶是红的。
他师父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整日里长吁短叹,酩酊大醉的文士。
昨儿来找茬的那两个戴面具的江湖人身份查出来了吗?袁亭扭头问。
没有,不过那边的药铺来了一位新的大夫,也没查出来历。
袁亭的属下战战兢兢地回答,
城里城外有一些房屋在风暴中损毁,洪水又淹没了道路,幸亏县城的地势高,水位只到人的腰腹处,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衙门跟兵丁都忙着去清理废墟了,如果放着不管,在炎热的夏季人跟牲畜的尸体腐烂,很快就要闹瘟疫。
这么乱,又缺人手,城门盘查并不严格。
许多商队丢了行李,还得去衙门补办路引,进城时塞点钱也就过去了,这时候查外来者的行踪非常困难。
药铺的那位大夫年过不惑,没留胡须,瞧着像有功名的文士,不像大夫。
很可疑?袁亭皱眉问,
不,也不算。属下纠结地说,单单这一天,他在铺子里已经救治了五十多人,不管是风寒咳嗽还是摔伤磕伤,更给一个难产一日一夜的妇人接生了孩子呢
虽然这时候郎中什么病都能治,但是跌打损伤跟妇人科差得就有点远了。
亲手接生的?袁亭吃惊地问。
不是他少见多怪,只是这种情形,百姓多半只能去药铺里请个医婆瞧瞧,郎中大夫是不乐意去的,去了也只是给把把脉,开个催产的方子。这不能怪医者,男女有别,有时候救了孩子跟妇人两条命,转头妇人就给婆家娘家逼死了。
是城东一家的妇人,夫婿三日前被风吹落的瓦片砸死了,据说当时就受了惊,这个遗腹子说什么也不能出事,他家人才合力把妇人抬着送过来的。虽然人命关天,但是这事一般人都要推脱,毕竟要是没人起文书让妇人婆家画押,没准还得吃官司,可那大夫二话没说就点了头,一刻钟之后孩子就生出来了,据说再晚一步就是一尸两命。
袁亭的属下神情复杂地点点头,补充道,这不,有神医在慈汇堂坐诊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要不然天都黑了,怎地还有许多人堵在药铺前?
袁亭深深皱眉,江南的神医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们的行踪是风行阁的收入来源之一。
不管是官是商,是江湖人还是读书人,都免不了要花钱寻找神医的下落,为他们自己或者家人寻觅治愈的希望。有时候他们还要多花一笔钱,询问风行阁究竟找哪一位神医更合适。
别说外来的神医了,就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医,只要在某个地方行医治好过疑难杂症,就会被记下来,并在那之后一直记录关注这位神医的行踪,有时还会乔装打扮现身帮神医解决一些麻烦。
一个活着的、愿意给人治病的神医,每年能给风行阁带来许多钱财。
就算没有济世救人的志向,单单冲着钱,风行阁上上下下都很有干劲。
江湖上藏龙卧虎,或许真有连我们风行阁都不知道的高手,至于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神医
袁亭顿了顿,那就根本不存在!
需知医道也有传承,确实有看医书自学的,可是没见过那么多病患,手里没有足够的脉案,再有天赋也就是个寻常的郎中大夫,暂时是成不了神医的。
这会不会是江北来的?袁亭的下属试探着问。
袁亭眉心一跳,终于想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孟国师跟那位墨大夫,已经渡江南下。
虽然情报说他们在荆州,而这里已经接近庐陵郡了,但是发生在孟国师身上的离奇之事也不是一件两件。
那位墨大夫,似乎是秦神医的弟子?袁亭忽然问。
是有这么一说
纵然风行阁的情报再快,远隔千里的地方还是有些不清楚,尤其是关于西凉人跟阿芙蓉的加急情报之下,旁的消息就慢了一步。
提到秦逯,袁亭就想到了灵药村的彭仙人,心里再一盘算,妥了!那两个上门探听彭泽水匪之事的面具人就是孟戚墨鲤!
掌柜呢?快,你到药铺那边排个队!待会儿我跟掌柜去找那位神医。袁亭精神一振,脑子里那些家国利益得失算计统统一扫而空,满眼都是急切。
鲍掌柜最近一个月一直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往,不愿多出门。
袁亭想要给师父寻个神医看看,奈何鲍掌柜不乐意,脾气硬起来吹胡子瞪眼,把徒弟喷得老远。要不是看他老人家骂起人来精神头十足,不像有什么大病,袁亭都想下蒙汗药把鲍掌柜麻翻了抬着去找大夫了,年纪大了调理的方子该吃还得吃啊!
于是那边鲍冠勇正高高兴兴地跟昔年老上司说着自己的八个徒弟,转眼就有人敲门进来,孟戚跃上房梁,看着鲍掌柜勃然大怒把时候进门的袁亭骂了个满脸唾沫星子,袁亭也不理会,搀着老爷子就走。
去药铺?见墨大夫?!
孟戚眼珠一转,悄悄弹出一记指风。
鲍掌柜腰背一软,撑着的那口气没了,立刻被袁亭搀了出去。
一行人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往慈汇堂去了。
慈汇堂里两位大夫看着墨鲤下了银针之后,取火烤过的刀给刚送来的那个病患剔除割掉胳膊创口上的腐肉,像这样伤口化脓的人十分棘手,病患高烧不退牙关紧咬,熬好的药也灌不下去,只能靠病患强健的体质跟意志力硬扛。
现在有别的法子能用,他们自然目不转睛地看着。
墨鲤一边动手,一边告诉他们刚才的穴位下针是几分,留针多久,病者是青年如何,老者如何,妇人又如何。
眼见着脓水跟腐肉皆去,流出鲜红的血,墨鲤这才将药粉小心地敷上去。
他口述方子,待药铺的学徒飞速跑去抓药,墨鲤又将这剂药方里君臣佐使的关系掰碎了讲一遍,力求下次遇到不同的病患时慈汇堂的大夫能开出合适的药方。
墨鲤说得极快,却简洁明了,并不咬文嚼字地拽古籍医书上的句子,慈汇堂里的人听得入了迷,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把墨鲤说的话全部记下。
孟戚溜进来的时候,看到墨鲤在热水盆里净了手,旁边小厮一个捧着热毛巾另一个捧着茶,神情恭敬。
这般情形,是墨鲤初踏入慈汇堂时不曾有的。
墨鲤昨天本来只想来这里买些药材,却碰上了一个被毒蛇咬伤,半条腿青紫肿胀脸上带了黑气的年轻人,大夫束手无策,又见情势危急,送人来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毒蛇,为防止毒发攻心只能砍掉一条腿。
这年头如果缺了一条腿,活着比死了还难,墨鲤只能出手试试了,因为不诊脉他也不知道毒发的情况。
墨鲤不但身怀内功精通医术,还看过薛令君的两本手札,对毒行气血经络影响脏腑的过程十分了解。
于是那年轻人不止捡回了一条命,也保住了腿。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唯有这中毒,一旦好转脸色立马不一样,脉象呼吸都在好转,长眼睛的都能看到墨鲤从阎王手里抢了一条命。慈汇堂的大夫从目瞪口呆到心服口服,只是昨天还交流医术,今天似乎已经成了讨教医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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