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天堂放逐者(107)
太子缓缓转头,终于看到了那两个不速之客。
太子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苍白消瘦,嘴唇发紫。
墨鲤打量着太子的时候,这位齐朝的太子同样在审视他与孟戚。
原来是孟国师。太子的目光落在孟戚身上,苦笑道,难怪若入无人之地。
你见过我?
孟戚并不准备隐瞒身份,他将手中的铜盆放在架子上,踱步到床边。
宫女郁兰的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神情焦急万分。
太子扶着郁兰的肩膀,艰难地试图起身。
别动。
喵。
墨鲤的声音与狸猫的叫声同时响起。
殿内瞬间一静。
太子看了看狸猫,又看孟戚与墨鲤,总觉得这两个人是猫领来的。
孤曾在锦衣卫的密报里见过孟国师的画像,虽然只得三分神形,但也勉强可认。国师今日前来,是为了继续讨还三年前的毁屋掘药之仇?
太子说话时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孟戚神情冷淡,摩挲着手指,忽然说:锦衣卫得我各类灵药数十株,你吃了多少?
东宫的药房里有小半株参,乃是父皇赐下的,国师可以取走。太子缓缓躺回床上,疲倦地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孤快要死了,只希望国师不要迁怒殿内这些无辜的宫人,他们本已不幸,如今又被禁卫军困在这里,生死未卜,不知前路。至于那些锦衣卫,本也是奉命办事,国师这些年来杀了不少,应该也够了。
哦?
孟戚更加感觉到这位齐朝太子的异常。
你怎么不劝我,不要杀你的父皇?
太子闭口不言。
孟戚立刻望向墨鲤,后者开口道:是心疾,需要进一步诊脉。
见到太子一副看穿了生死、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孟戚目光一转,走到了宫女郁兰身边。
你很忠心,可惜实力不济,就算放到江湖上,这样的武功可能连三流高手都不及。孟戚对郁兰愤怒的目光视若不见,径自道,我听说你们想要找太医,却进不了东宫?这可真是巧了,我身后这位就是大夫。
郁兰望向墨鲤,眼神里透着不信任。
就算是大夫,这么年轻有什么用?
孟戚注意到太子听到大夫两个字的时候,眼皮只是动了动,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你不想太子死,整个东宫都不想太子死,是也不是?孟戚随手解开了郁兰的穴道。
郁兰没有大喊大叫,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咽喉,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谋逆,还是行刺?
不不,这是我要问你们的话。
孟戚神情一变,笑意尽收,周身气势迫人,郁兰忍不住倒退一步。
说吧,试图谋逆的人是谁?孟戚明着是逼问郁兰,其实还是冲着太子去的。
只是太子病入膏肓,虚弱至极,如果被内家高手的劲气扫到,估计会当场毙命。
郁兰神色慌乱地说:谋逆?婢子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事?
你或许不知道,可这座宫殿的主人一定知道,说来有趣,我与大夫进宫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一群内侍在荒废的院子里挖坑,准备埋一个匣子,那里面
太子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后就是一阵猛咳,嘴角边又开始溢出鲜血。
郁兰大惊,正要上前却被墨鲤挡在了后面。
住手!郁兰看到太子被挟持,急得要大喊。
这时太子脸上忽然有了一丝血色,精神也像好了很多。
郁兰,等等。
太子阻止道,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复杂。
有股暖流随着经脉扩散到身体各处,窒闷的胸口随之一轻,太子病了多年,也见过修炼内功的人,知道内力可以短暂缓解他的病痛,可是从未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可惜,太迟了。
太子面露苦笑,低声道:大夫看了孤,这会儿应该转身就走。
我不是太医,治不好你,也用不着怕。墨鲤随口道。
扁鹊见桓侯,转身就跑,何也?太子继续苦笑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矣。
墨鲤抬眼,郑重地说:原来太子也懂几分医术?
孤不懂医术,但知道人心,所以总会有人跟孤说实话,
太子恢复了一些元气,说话时也不再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了。
墨鲤继续号脉,缓缓道:这病最初应是风邪入体,发热症,浑身疼痛不止。因吃了药却不见好,反反复复,拖了许久。随后病势加重,开始稍一疲乏就头晕目眩,心口疼痛,到最后根本无法走动,连用膳、说话都会透不过气。
宫女郁兰震惊地听着,急切地问:大夫,殿下的病
正如太子自己所说,来不及了。墨鲤叹了口气。
怎么会,殿下刚才的脸色好了很多,比吃药还要管用。郁兰满目希翼。
只是治标,不能治本,最多维持半天。墨鲤收回号脉的手,摇头说,如果在发热症的时候,及时更换药方,对症下药,这病还能治。初时因为走动、骑马感到头晕,透不过气的时候,这病或许能治。现在开始咳血,已经太迟了,心脉影响肺脉,已经破裂淤血,脏腑出现水肿,我亦无能为力。
郁兰哆嗦着,忽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墨鲤有些沉重,又有些想不明白。
寻常百姓无钱治病,或者找不着大夫,耽搁了病情,病又来得凶险,故而无救。你是东宫太子,太医为何连风热症之险都未能发现。
因为他们敷衍了事,不是开太平方,就是彼此推脱。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太医院的人都不肯来东宫!郁兰满腔愤怒,恨得连指甲都扎入了手掌之中。
行了,郁兰,不能怪他们。这宫廷之中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岂会不知?太子强撑着坐了起来,他眼睛下面一片青黑,他看着房梁上舔爪子嬉戏的狸猫,忽然笑道,国师不是想知道,试图谋逆的人是谁吗?其实,是所有人。
孟戚一愣。
墨鲤深深皱眉。
二皇弟勾结了外面的江湖人,听说还是一位高手,想要行刺父皇。六皇弟趁着我病重,偷偷借了东宫的势力以及锦衣卫指挥使的路子,准备配合二皇弟,想找机会谋逆造反。三皇弟买通了万和殿的内侍,在熏香里下了慢性毒药,结果被发现了,也是因为这样,才引起了父皇的警惕,开始追查幕后主使,而不是昨日天上出现了两条龙意寓不祥。
太子似笑非笑地说,倘若继续查下去,这幕后主使,只能是我了。因为是我一直在庇护他们,而他们下毒也好行刺也罢,甚至谋逆造反,都不是为了登上皇位。
别说墨鲤了,就连长于权谋见多识广的孟国师都是一头雾水。
不是自己做皇帝,莫非是要让你做皇帝?
我快死了,这皇帝我终究是做不了的。
太子抚着心口,低声道,如果父皇把皇位拿出来赏赐给我的皇弟们,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在皇位跟弑君里面,选择后者。
墨鲤与孟戚对视一眼,都感到疑惑。
陆璋做了什么?让他的儿子这么恨他?
外朝好像没有陆璋是个暴君的传闻,他治理国家无功无过,可也算勤勉。
为了面子,对待臣子更是优容。
历朝历代的暴君,都是草菅人命,父皇他也是这般,但又跟那些君王不同。太子讥讽道,陈朝曾经有位皇帝,被恨到了极致的宫人生生勒死在了床上,父皇早年也责打内侍,后来收敛了,不会动辄打伤踢死宫人,改成作践妃嫔跟孩子。皇子总要识字读书,需见外臣,成年后倒是没怎么挨过打,宫里的两位公主一个都没能活下来。二皇弟左耳失聪,是幼时被打的,三皇弟怯弱不能言,是被吓的,六皇弟性情古怪,因为他的母妃当着他的面被踢成重伤呕血不止。父皇唯一没有打的人是我,他总要有个继承人,然而我却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的病,咳血不一定就是肺痨啦
链球菌感染发热炎症转移风湿性心脏瓣膜病变瓣膜狭窄,心力衰竭,小血管爆裂肺淤血,水肿
第128章 斯是人也
那块玉玺, 你准备留给六皇子?
孟戚虽然发现了玉玺, 但是并没有把它拿走,他把玉玺重新装进匣子,放回了那处树洞。
一来这块寓意非凡价值连城的宝贝,孟戚不怎么当回事,二则玉玺这东西根本不好揣在怀里, 塞哪儿都会鼓出来一截, 还不能摔、不能磕。
再说做皇帝靠的不是玉玺, 捧着玉玺也决定不了皇位归属, 带它做甚?
还累赘!
楚朝覆亡之后, 玉玺下落不明,你找到了它?
咳咳。
太子点了点头,神情黯然。
宫女郁兰在旁边低声抽泣,她虽然没有说话, 但是眼中却有化不开的绝望。
非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一死, 朝廷内外都要出现问题。太子喘了几声, 然后苦笑道,外廷朝臣只需想东宫的下任主人是谁,在皇子里挑挑拣拣,找一个他们觉得最好说话, 让他们日子好过的皇子。国师也曾出官任职, 应当明了这些文臣心里的算盘,三皇弟就是他们心目中最适合的人选。可是不行, 三皇弟的性情根本不能
墨鲤见他脸色发白,便又送了一股内力过去。
平心静气,不可激动,该如何保重自己,其实你心里有数。
大夫说得是。
太子缓缓地躺回床上,郁兰抹了一把眼泪,出去端药。
墨鲤叫住了她,低声道:把药方一并拿来,我看看。
郁兰抬眼,得到太子的允许之后,这才应了一声。
药是早就备好的,就放在外殿的炉子上,药方则是陈总管收着的,郁兰解了钥匙开箱去取。
墨鲤闻了闻药的味道,阻止道:先等等,东宫里还有别的草药吗,带我去看看。
药有问题?郁兰大吃一惊。
太子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慌乱。
你很相信太医?孟戚颇有深意地问。
我相信的不是他们,是他们的脑子。
太子自嘲地笑道,父皇的后宫里每年都有几位低位妃嫔病逝,加上我的皇妹,我的皇弟,太医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知道得太多的下场,就是死,那些还活着的太医比朝臣清楚,谁做皇帝他们才能活下来,他们不希望我死。至于药,是我的心腹宫女与内侍熬制的,他们连打水添柴都不假他人之手,我信得过他们的能力与忠心。不管在任何地方,总会有人怀着别样的心思,这座东宫也不例外。孤的心腹知道怎样应付这些人,不会给他们任何空子。
太子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房梁上的狸猫看了他一阵,慢吞吞地凑了过来。
孟戚:
国师不着痕迹地走到了床的另外一边。
太京龙脉初化形时,因着胖乎乎的沙鼠外表,谁都要来欺负一下。虽然那些都是沙鼠的天敌,但孟国师只怕猫,这里面自然是有缘故的。
沙鼠跑得快会挖洞,又有山石做天然屏障,在拥有人形之前,太京龙脉从不离开家。自从能变成人、能下山、有防身之力后,太京龙脉的胆子大了,到处溜达这才导致遇到的危险倍增。
多年之后,做了楚朝国师的孟戚,苦学了一身武功,撵走了招摇撞骗的方士,可以说是无所畏惧,以为能在太京横着走。
然后,就遇到了猫。
楚朝盛世之时,京城里家家户户钱粮富余,吃穿不愁,随后就闹起了鼠患。
原本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养猫,结果硕鼠猖狂,咬坏家具衣料,偷粮食偷灯油甚至偷小孩舍不得吃放在兜里的糖,太京百姓忍无可忍,或去京畿田庄,或去别的州府聘狸奴回家捕鼠。
抓得好,抓得多的狸奴,就能顿顿吃鲜鱼。
那些擅长捕鼠的更是名扬坊间,每次产下小猫崽,主人家的门槛都能被踏破。
胖鼠遭遇了什么无人知晓,反正国师再也不轻易半夜变成沙鼠出门遛弯了。
孟戚欣赏宋将军家的园子,不止因为那园子修得好,还因为宋将军喜欢毛色鲜艳的鸟,所以府上没有猫,也不许人养猫。
为了偷邓宰相的羊肉,孟戚有几次差点跟邓宰相家的黑猫对上,好在那只猫被邓夫人养得太胖了,根本跑不快。可没想到这猫竟然认出了龙脉的真身,每次一看到国师就会疯狂地扑上去抓挠,邓宰相是何许人也?知微见著,立刻对孟戚产生了怀疑,虽然没抓到现行,却还是认定了偷羊肉的犯人。
臭脾气的护食邓书生,养了一只小心眼的护短猫。
竟然为了盯梢他,天天蹲国师府的墙头,不分昼夜,忽然就像幽灵似的冒出来了,真正的伏击高手,沙鼠要是被压个正着,估计会直接昏过去。最可怕的是,这猫记仇,屡战屡败,就屡败屡战,不到半年瘦得判若两猫,这下更麻烦了,战斗力直接翻倍。
有很长时间,孟戚每次听到猫叫,都下意识地在周围寻找那个黑色的影子。
狸奴的性格很怪,有时候它们看到沙鼠从身边跑过也不会去抓,有的明明在墙头上晒太阳睡大觉,忽然翻身而起直奔胖鼠而来,爪子快得可以看见残影,跟衡长寺的千叶如来手、邪派的白骨无影爪有得一拼。
三流江湖高手都学不会。
孟戚冷淡地看着那只猫停在床前的踏板晃着尾巴,却不上去。
阿虎从一个月前就不肯跟我亲近了,我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有人说黑猫通玄,阿虎虽然不是黑猫,但是它或许也能看到一些常人见不着的东西。
太子伸手去摸狸猫的脑袋,后者立刻避开了。
孟戚听不得别人说狸奴的好话,便忍不住开口道:这跟狸奴没有什么关系,山里的生灵都会远离快要病死的同伴,这是它们的本能。如果是受了重伤、或者饥饿将死的同类,它们反倒没有这种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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