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天堂放逐者(47)
孟戚皱着眉头喝完了药,眼前的幻象终于停歇了,慢慢凝固,又顽固地不肯消失,看起来像是融化的蜡。
现在如何?
大夫的声音仿佛是隔了很远传来的,很模糊,好歹听清了。
不太好,我似乎在恢复记忆,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走马灯里,看得我眼花缭乱,什么都分不清。
孟戚慢吞吞地说,他从容得很,一点也不慌乱。
头痛吗?
喝药之后,好多了。孟戚继续感受着腕上传来的碰触,气息平缓。
不知不觉之间,他居然有了困意。
等到墨鲤诊完脉,发现自己的病患竟然就这么靠坐在蒲团上睡着了。
墨大夫轻手轻脚地收了东西,灭了火,把瓦罐里的药渣倒了,还为孟戚理了理衣裳之前变回人形的时候穿得太急,人又昏昏沉沉,竟把衣服折腾得凌乱不堪。
等到理完,墨鲤停下手,看着熟睡的某人发愣。
要不是身处破祠堂,这忙前忙后的架势,倒像是药铺的葛大娘了,药铺的账房葛叔就是这种倒头就睡不想管家里杂事的模样,虽然每次刚躺下都要被葛大娘撵起来,指使得团团转。
墨大夫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跟病患计较这些了。
他选了外面的位置,瞅着能挡住漏进来的风,然后也闭上眼开始歇息。
有床的地方躺下睡觉,没床的地方调息打坐。
夜深人静,墨鲤的内息运转了十二周天之后,意识逐渐沉入丹田,灵气在奇经八脉游走,循环往复。
紧接着一部分灵气莫名流溢,牵向了身边的孟戚。
原本墨鲤会在天光亮起的时候苏醒,结果到了晌午时分,他仍然没有动静。
一些野狗在村里游荡,它们没进祠堂,只是因为闻到了药味找到这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之后,隐隐地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令它们心生畏惧。
野狗夹着尾巴就跑了,连头都不回。
日落月升,夜色重新笼罩废村。
四下甚是安静,这一晚连夜枭的号叫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约莫在二更天的时候,远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人,他们互相抱怨着错过了宿头,忽然看到前方有村落,连忙快步上前。
这里根本没有人!
行了,好歹能遮风挡雨,找个有屋顶的房子等等,就这间了。
吵闹声吵醒了墨鲤,他睁开眼,很快意识到这是有人来了。
他转头去看孟戚,结果发现人不见了。
墨鲤一惊,好在他目力过人,很快发现了铺在蒲团上的衣服。
孟戚没有半夜里脱了衣服出去游荡的病,自然是又变成了胖鼠。
墨鲤挑开衣服,刚摸到那只软绵胖乎的沙鼠,祠堂的门就被推开了,对方还举着火把,照得四周亮晃晃的,墨大夫下意识地把依旧沉睡的胖鼠塞进了自己怀里。
咦,这里有人?
墨鲤的衣服头发整整齐齐,他看着也不像鬼,倒是没能吓那些人一跳。
这先来后到,不过这祠堂大得很,可否容我兄弟几人进来躲躲风?举着火把的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说起话来倒是很有礼数,他身后的人却是十分不耐。
大哥,这祠堂又不是他家的,江湖规矩也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
说话的人一伸头,看到了墨鲤的脸,声音就哑了。
看着像个书生,难怪大哥这么客气了
来人嘀咕了一阵,又问了一遍,见墨鲤点头,这才鱼贯而入。
墨鲤侧过身体,直接对着墙壁,以手撑颌做打瞌睡状,实则是遮掩自己胸口鼓出来的那一小块。
第57章 私欲危殆
这座祠堂不算小, 只是一口气进来了八个人, 看着就有些拥挤了。
这群人都是窄袖短摆、脚蹬厚底靴,一副武人装束。
背着布条裹着的兵器,腰间还挂着革囊。
这革囊不是装钱用的,一般里面会放暗器,有时候暗器还要淬毒。
那种宽面微翘的厚底靴里面也暗藏玄机, 靴头可以弹出一片利刃。不要小看这块刀片, 除了在打斗中暗算人之外, 它更多的作用是应急。
比如双手被绳索捆住, 别人来救的时候解不开死结, 上哪儿去找刀?
又或者重伤在身很难动弹的时候,有野兽出现虎视眈眈,蓄力一蹬或许还能杀死野兽。
这些走江湖之人推崇的救命玩意,秦逯都跟墨鲤说过, 薛令君还曾经拿出一些旧物给墨鲤翻看,特别是有连发机簧的暗器筒。
内家高手的特征明显, 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些精巧的机关就不同了,它们通常都有平平无奇的外表,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
这些深夜进入废村的人,很明显都是老江湖。
他们手上有厚厚的茧子, 步伐力道很重, 上身粗壮,应该练得都是外家功夫。
墨鲤没有继续看, 他垂下眼,用另外一只手托住胖鼠。
沙鼠只是动了动,没有醒。
它似乎沉溺在梦境之中,圆滚滚的身体上覆着一层柔软的毛发,墨鲤碰触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对沙鼠来说似乎有些冷了,毛摸着都不暖。
隔着亵衣传出的热度,显然十分熨帖。
胖鼠把脑袋靠得更近了一些,细小的爪子还下意识地磨蹭了几次。
墨大夫身体一僵。
沙鼠体型虽小,爪子的力气却不算弱,毕竟是要刨坑的。这样无意识地磨蹭,是持续不断地蹭在同一点上,不巧的是,那一小块恰好是右胸微微突起的地方。
除了外衣之后,墨鲤没有穿更多的衣服。
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心跳震动的声音,配上清冽似泉的气息,在胖鼠的感觉里,它就像是躺在柔软的沙洞里,不远处是瀑布轰隆隆落入湖里的声音。
湖岸边被阳光晒了一天的沙粒十分温暖,四面一点光都没有,黑漆漆的,这应该是个安全的巢穴。
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温暖的、干净的、不会被打扰的好地方。
胖鼠当然不愿醒来了。
它挥动着爪子,本能地想把坑刨深一点,因为在睡梦中力气不是很足,也因为动作太大不安全,所以它的刨坑动作更像是在蹭爪子。
有一下没一下的,蹭蹭停停。
墨大夫忍无可忍地隔着衣服把沙鼠挪了个位置。
怎么这沙还在流动?
胖鼠稀里糊涂地抓住了墨鲤的衣服,想要稳住自己。
墨鲤只能再次往墙角挪动,把大半个身体都藏进阴影里。
那几个江湖人去外面捡了废弃的木料,还带了蜡烛,阴冷的祠堂里立刻亮堂了很多,火舌剥嗤剥嗤地卷着柴火,他们把随身携带的肉干跟馍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烤。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人额角有块疤,他看到墨鲤身边的瓦罐,心里一动,就往这边走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人紫红脸膛,一脸的络腮胡,他皱着眉拉住了年轻人。
老八,你做什么去?
年轻人努了努嘴,嬉皮笑脸地说:借瓦罐,让大家伙儿喝口热水。
络腮胡大汉想了想,夜里很冷,井水太凉,他们轻装简行的,也没带什么能烧水的器具,只能叮嘱道:是人家的东西,你好好说,不要拿了就走。
年轻人随口应了,也没当回事。
他走到墨鲤身边,蹲下来问:喂,书生,能借你的瓦罐使使吗?
墨鲤摇了摇头说:这是熬药的罐子,你们如果要用来烧水,估计得洗上好几遍再煮开一次热水才能刷掉里面的味。这村子缺水,你们没法这么浪费。
年轻人一愣,他伸头一看,果然药味扑面而来。
他连忙倒退一步,忍不住骂了一声晦气,扭头走了。
大哥,我看这里别住了,那是个痨病鬼!
怎么说话的?
络腮胡子叱喝一声,然后冲着墨鲤歉意地笑了笑,伸手就把那年轻人拎到了旁边教训: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天寒地冻的,你冲人家发什么横?痨病是要咳嗽的,你进来这么久,听见人家咳嗽了?
可他
年轻人被这么一骂,心里更火了,不依不饶地说,可他的态度也太差了,我借个罐子,又不是不还给他,还说什么药罐子,多晦气啊!
那本来就是个药罐子,难不成要别人骗你不成?络腮胡子被逗笑了,他揉了一把年轻人的脑袋,笑骂道,再说了,洗罐子的事谁去?你去吗?
这时另外几个汉子也围了过来,递给年轻人一块烤热的肉干,笑道:大哥你就别怪老八了,前天他在客栈里,被一个书生指桑骂槐地骂了,心里有气呢!
对啊,我最厌烦这些穷酸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喜欢指指点点地说人闲话。年轻人故意提高声音抱怨。
好了。
络腮胡子一边啃着馍,一边含糊地说:江湖规矩,不要对不懂武功的百姓出手,人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天下书生成百上千,一个书生招惹了你,别的书生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地迁怒什么?再说了,这大半夜的,人家睡得正好被我们吵醒了,还指望别人对你笑脸相迎?
他声音压低了,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瞒不了墨鲤。
墨大夫垂眼,隔着衣服慢慢抚着沙鼠,看起来倒像是受了惊吓在拍胸口。
年轻人瞥了这边一眼,不忿道:这不就是个破祠堂,又不是他家,还不许我们来?
确实不是他家,可这也不是你家啊!络腮胡子拍了拍身边的地面,对年轻人道,吃了就休息吧,肉干都塞不住你那张嘴!
墨鲤占了避风的地方,这些人也没过来,另外挑了个角落生火。
烤着烤着,那年轻人又憋不住了,小声问:大哥,你觉得那书生是什么来路?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脸,跟姑娘似的。
什么姑娘,少见多怪,这叫玉树临风。络腮胡大汉肚子里面居然还有点墨水,他嗤笑道,南边的人都比北地汉子生得清秀一些。
其他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起来,笑老幺这是想女人了,瞅着谁都跟姑娘似的。
年轻人被挤兑得脸色涨红,他那就是个比方,又不是真的看错了。
可拉倒吧,说得就像你们没想过女人似的。
然后就是嘴快地揭短,什么六哥心系江湖上的某某女侠,四哥昨天看到客栈的老板娘都迈不动腿了,最后络腮胡大哥都遭殃了,被曝随身藏着一块苏绣帕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年轻人被摁着脑袋逼迫睡觉。
没一会儿,火堆也渐渐小了,祠堂里响起了一片呼噜声。
墨鲤摸了半天,沙鼠总算不乱蹭了。
他听见身后还有微小的动静,知道那个领头的络腮胡没有睡,而是在守夜。
到了四更天,村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墨鲤心里觉得奇怪,因为跟刘将军相遇的次数多了,他对朝廷的军马也算是熟悉了,现在这马蹄声很是杂乱,毫无规律,连钉得马掌材质都不相同。
络腮胡汉子很快也听到了动静,他神情一变,立刻把人都叫醒了。
因为祠堂里一直生着火,门还坏了半边,在夜里远远地就能看见,现在要灭也来不及了。
很快马蹄声就到了祠堂门口,络腮胡汉子带着几个兄弟抄起了兵器,警觉地看着门外。
只见一行披着黑牛纹大袄的汉子,趾高气昂地进了门。
领头的是一个穿得像公子哥儿的男人,三十来岁,大冷天的手里还抓着一把描金折扇,拿眼扫了祠堂里一圈,不屑地说:渝东八虎?怎么着,像你们这种三流货色,也想去碰运气找帝陵宝藏?
墨鲤闻言一惊。
帝陵宝藏?哪座帝陵?
因为挨近太京的缘故,雍州确实有几座古帝陵,只是世道混乱,早年的陵墓都被挖得差不多了。有些是江湖人干的,有些是乱世之中缺军费的造反军头目干的。
墨鲤缩在避风的角落里,身上的气息平和得像是普通人,那折扇公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对着渝东八虎嘲笑道:我劝几位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好歹能捡回一条命。
对方有二十多人,而且领头的公子哥他们也打不过,渝东八虎敢怒不敢言。
还不滚,要我赶你们出去?公子哥冷笑道。
那年轻人想说什么,被络腮胡汉子一把拉住。
公子哥手下的人不客气地占了火堆,取出了很多东西。
把厚毯子铺在地上,还拿了香炉,服侍得妥妥帖帖。
江湖规矩是先来后到,但是呢,只要拳头大后来的人也能把前面的撵出去。公子哥扇着风,舒舒服服地坐了,手下的人又拿来木炭跟铁签,把上好的羊肉串了挂在火堆上,还刷起了酱料。
香味一下就飘了出来。
墨鲤感到怀里的沙鼠动了一下。
起初他没在意,因为这香味确实浓郁,可能是酱料稀有的缘故。
许多香料都是西域那边来的,烹饪羊肉也是那边最拿手,上好的香料比黄金都昂贵,那些调味的方子更是普通人不可能见到的东西。
我们走!络腮胡汉子咬牙道,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了祠堂里还有个书生。
他抬头望去,恰好看到墨鲤身影一闪,动作迅捷无比地弯腰捞起了什么。
这身法太快,很多人都没看清。
公子哥手里的扇子掉了,笑容也僵了僵,他猛地站起来,冷声问:看来是我钱某眼拙了,忽略了这位兄台,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是何门何派?
墨鲤不动声色地屈了屈手指,给闻到香味就梦游的胖鼠一个教训。
肚子被戳的沙鼠,总算清醒过来了。
周围有些亮晃晃的,孟戚勉强看清了情况,顿时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入睡前他记得自己变回来了啊!
别乱跑。墨鲤说着,把胖鼠放到了怀里,还拍了拍。
他以为孟戚现在还是那种看不清东西,听不见声音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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