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档案——清韵小尸(76)
每天凌晨,这快区域就被一条马路分作两段,一段的尽头拐进去有几家热闹的酒吧,每天晚上都狂欢到凌晨三四点,是年轻人的极乐之地,而路的另一边,却是几处废旧的民国楼群。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晚上经过这里,像是随时会有鬼神出没。
这样极端的两个地方,就这么隔了一条街,出现在这样的南城,犹如地狱与天堂。
人类为便捷交通的同时,也会为此付出代价,对比各种死亡方式,车祸是其中较为惨烈的,也是痛苦的。同样带给亲人的,也是难以释怀。
去年12月25日清晨,环卫工赵又兰遭遇了车祸,被拖拽后当场丧命,甚至没有去医院抢救的机会。
从那些档案资料,可以看到她的生平,赵又兰,女,54岁,初中学历,生前是南城环卫局的一名女清洁工。她的身高普通,长相普通,路过人们的身边,人们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除了普通宋文想不出第二个词来描述她,她就像是千千万万生存在南城的普通劳动者一般,普普通通却又兢兢业业。
赵又兰的家在江槐树小区,这是一处老旧的小区。这里不算繁华,从小区往南望去可以远远地看到南城塔,只有在这时,才让人有种感受,这里原来和那些现代化的高楼,是处于一个城市之中。
宋文几乎记不起,上次他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时候。和现代窗明几净的电梯房不同,这种老户型的窗户都小巧玲珑的,似乎窗户也是占了面积,恨不得建成一个小小的日字或是田字。把人与人,家与家分割起来。
赵又兰的老伴叫张从云,比她大了几岁,今年60。他和赵又兰的女儿张丽丽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两年前和丈夫离了婚,有一位女儿,今天她正好倒班,也在家里。之前朱晓的电话联系的也是她。
宋文一进门,就表明了身份。
这套房子的面积不大,大约也就不到五十平,主要是一间客厅,还有一间卧室。客厅里堆满了各种的垃圾。凳子是旧的,桌子是旧的,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地球仪,也是旧的。那些摆设风格迥异,有的是中国风,有的是欧式,还有的甚至有点东南亚风格。
张丽丽看宋文和陆司语打量着那些东西,一撇嘴道:都是我妈当年捡回来的,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她捡,她却喜欢把家里变成垃圾堆,而且很多东西她都舍不得扔,只进不出,还总和我说,有的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保不齐有需要的时候。
话说到这里,张丽丽似乎是觉得可能会让宋文他们会错了意,有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到现在,人没了,我也舍不得扔了。别说,有的东西还真的挺有用的,有一次妞妞的书包坏了,我来不及缝,手头又没有合适的东西,我就从我妈的百宝盒里拿了一个大号的别针别上了,正合适。然后她又道,我去给你们倒点水,我爸岁数大了,有点耳背,你们和他说话,声音大点。
说完话,她起身去倒水,留着他们坐在客厅里,这里的客厅和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不隔音也不隔热,甚至可以闻到邻居做的午饭的味道。在阳台和客厅的交界处,摆了一张双人床,地上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
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南城塔的模型,清晨的阳光正好照射在那塔上,把那模型照射得更为精致。
张从云此时就坐在床边,借着窄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干着活。
陆司语侧着头,发现他是在修一个板凳。说是修,不如说是做,他要用两个废旧的板凳,拼凑一个小凳子出来。老人的手有些粗糙,却十分灵巧。
宋文正想着怎么开口,张从云就从老花镜的后面抬起眼扫了他们一遍,那目光有些警惕:丽丽刚才说,你们是警察?今天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宋文道:叔叔好,那个,关于半年前你老伴的车祸,我们有些问题需要核实一下。
老头抬起头来,似乎是回想了一下,开口问:我老伴的清洁车找到了吗?
宋文耐着心给他解释:清洁车要问负责的交警,我们是刑警。
老头的嘴巴里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口齿不清道:那辆车我们赔了环卫局280块钱呢。然后他吐了什么东西出来,陆司语才发现他嘴巴里含着的,是钉子。
宋文努力把案情说清楚:这次是我们发现了一位死者,可能和半年前的车祸有关,而且那次车祸可能另有隐情,所以过来找家属了解情况。
老头低下头继续研究着手里的破凳子,用尺子量了一下:有什么隐情?人都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人死自然不能复生,宋文有点尴尬:我们说的不是那方面的隐情。当时交警提供的司机,有可能不是撞死你老伴的肇事人。
老人皱眉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啊?交警说肇事者不是早就死了?
宋文想着怎么和他说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的关系:当时死的,也不是那位肇事者,而且那位肇事者,有可能是帮人顶罪话说出来,他就觉得有点不对,这话说得就和绕口令似的,宋文只能找补了一句,具体的我们还在调查中。
老头垂下头,似乎放弃了理解:唉,绕得真晕。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宋文轻咳了一声,却是被问住了,陈颜秋的死好像的确和他们的关系不大,他可能不是撞死赵又兰的直接凶手,只是一个一时鬼迷了心窍的顶包人。他继续问:那你对车祸还有哪些了解吗?想起来什么都可以对我们说。
老人道:这么久,不记得了。
宋文拿出了一张陈颜秋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老头头也没抬:没见过。
然后他又从嘴巴里吐出一枚钉子,在椅子上开始钉起来。
说话之间,张丽丽端了几个杯子过来,那杯子也如同家里的其他家具一样,四个杯子各自模样,其中还有一个破了个豁口。见了这个情况,陆司语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宋文也道了一句:谢谢。就把张丽丽递过来的杯子接过来放到了一旁。
张丽丽便自己拿了那个破口的杯子,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有点紧张地低着头。
一旁传来老人钉凳子的梆梆声,那声音还挺有节奏的。宋文给张丽丽简述了一下案情,开始问车祸当时的具体情况。
陆司语在旁边打开本子记录,在他的角度抬起头,可以看到一张赵又兰的照片,背景正巧是南城塔,他对照片有点好奇,趁着两人聊到了间隙问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张丽丽看了看道:那是我妈年轻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南城塔刚建成,还不许游客参观,她就在塔下照了这么一张照片。说起来挺惭愧的,我妈一直想去那边看看,觉得不上南城塔,就不算是真正的南城人,可是每次要去,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了,她到最后也没能上成那座塔。
在赵又兰这种外乡人眼中,那座塔是城市的象征,似乎没有上过,就不被接纳,直到她身死,这件事成为了遗憾。
宋文轻咳一声,开始问话:那天阿姨是照常早上去上班的吗?
张丽丽收回了目光点点头:对,我妈妈那天早去了一会,大约两点四十多就出发了,我半夜被她吵了一下。她早就说,想要回来参加我女儿的学校活动。妞妞练了两个月的舞,想给姥姥看,没想到
你们接到电话通知的时间是几点?
大概早上不到五点吧。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人直接送到了医院,早就没有气了,那时候的交警都说,没见过被拖得这么惨的
当时出面的是对方公司吗?
是啊,说是公司的司机撞了人,就逃走了,公司有个负责人过来和我们商量的赔偿方案。那边的人倒是挺客气的,后来交通局那边告诉我们司机病死了
你们那时候相信了对方的说法吗?就是没有觉得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怎么能够这么凑巧?早不死晚不死,把我妈撞死了就死了?我那时候就说这事有问题
张丽丽的话正说到这里,张从云忽然站起了身,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放什么马后炮?人都没了,这些有什么好说的?
宋文听了这话,刚想解释两句,一旁的陆司语却是一拉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打断。
张丽丽一下子像是被点着了,站起身道:是没什么好说的,我妈死得那么不清不白的,肇事的司机都没搞清楚是谁,你就收了人家的钱同意私了了!后来你签字的时候问过我没?现在警察又来查了你还不让我说,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撞死了我妈吗?
老头反问她:知道了又能怎样?这事儿早就结束了。过去了!都过去半年了!
张丽丽道:至少心里清楚明白,我连那王八蛋的面都没见到,如果见到了,如果见到了
老头哼了一声,怼了她一句:见到了呢?你想怎样?
张丽丽咬着嘴唇,表情狠戾地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忍了两秒没忍住,哇就哭了出来:冤有头债有主,至少要听他给我妈道个歉,在我妈坟前磕个头。
老头哼了一声:有个屁用。
张丽丽梗着脖子道:反正,现在警察来是好事,不知道谁是真凶,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老头盯着她道:你懂什么叫做咽不下气?
至少给我妈烧纸的时候能够念给她!我妈白白伺候你几十年,她死了你就没伤过心张丽丽的泪水忍不住往下滴,过去就算家境贫寒,她从未觉得家里有什么缺失,可是母亲死了以后的这段时间,她的父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父亲的冷漠让张丽丽的刺痛变本加厉,今天的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爸,我小时候总是被同学欺负,笑话我妈是个扫大街的,那时候你不是告诉我,只要站的正,就没有什么可心虚的,要挺直了腰板,我们不输给任何人,我们不主动欺负别人,但是却要讨个公道,现在你岁数大了,那些教我的东西你就都忘了吗?你真的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第90章
气氛一时尴尬, 老人面色不快地从他们三个人面前穿过,走进了房间唯一的卧室, 呯地一声把门摔上。
张丽丽哭得嘴唇都在抖:我妈这辈子不容易, 辛辛苦苦地干了一辈子,她就差一年就退休了
宋文递过去几张纸巾,张丽丽就用纸巾捂住了眼, 嘴巴里还在不停地控诉着:让你们见笑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妈刚走一个月,我爸爸就忘了我妈, 天天不在家,吃饭睡觉抱着手机看, 晚上还去外面晃悠, 很晚都不回来。这里都是老邻居,风言风语的,人家都跑来问我,让我管管我爸
张丽丽哭天抹泪着, 仿佛眼前的警察可以做他们家的主。
宋文一时有点尬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
陆司语却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刚才老人坐过的地方, 那个小板凳已经初见了雏形, 那么小的板凳,肯定不是给大人坐的,小孩子坐却正合适, 老人还是疼爱自己的孙女的。
房子用的门很普通,无疑是不隔音的,张丽丽说这些话,就是为了给张从云听,可是那门里却安静极了,仿佛门里面的人什么也没有听到。
张丽丽又连哭带说地控诉了好多,什么她妈妈死以后,她又要工作又要买菜做饭带孩子,多么辛苦,她爸爸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毫不关心她,常常回来以后,还发现洗碗池里泡着碗。
张丽丽哭着说,我妈生前每天拉我爸下楼,我爸爸都不陪她,都是我妈一个人晚上下楼跳舞,她一去了我爸爸出去得比谁都勤快
陆司语顺着问:阿姨是喜欢跳广场舞吗?
张丽丽点点头:跳,老太太就那点爱好,她说,平时是清洁工的打扮,人们都看不起她,可唯独晚上跳舞那时候,她换上一身漂亮的衣服,和那些退休的护士啊,老师啊,没有分别。对了,妞妞学舞蹈也是我妈的主意,说小女孩学舞蹈形体好,攒着钱让我去给妞妞报了班她说就算家里穷,也不能穷了孩子
说到这里,张丽丽的眼睛一热,又有泪水往下流,对不起,我就是有点太伤心了我妈刚死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懵的,被各种事情推着转,那时候不觉得太过伤心,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想到我没了妈妈了,心里就特别难过。
她的话到了这里,张从云所在的里屋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随后,屋里屋外都是一阵沉默,等张丽丽的情绪稍微平静,宋文又问了一些关于车祸之后的事。
对方公司确定赔偿了他们一百二十万,这在同样的事故中,算是赔偿金额较高的了。在此之后,对方公司和他们再无联系。张丽丽后来也辨认了陈颜秋的照片,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差不多详细问了一个多小时,把想到的问题都问了,陆司语和宋文才从对方家里出来。张丽丽把他们送出去,出了楼道,陆司语忽然回头问她道:叔叔过去是做什么工作的?
虽然张从云的档案的里有记录,但是还是问下更为保险。他怕张从云会起疑心,故意到了门外才问张丽丽这个问题。
张丽丽道:我爹以前在工厂打工做叉车工,后来厂子倒闭了,就出来做了几年建筑工。再后来他耳朵越来越背,就不做了。
他在清河南化工作过吗?宋文顺着那个问题又问。那是陈颜秋尸体的发现地点,如果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那么张从云的嫌疑将会变大。
张丽丽摇摇头:好像换过几分工作,最早的时候在城富化工做过一段,不过那还是和我妈结婚前,我还是听他们后来说的。这家清河南化工厂我没听说过。
陆司语道:那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以后你想到了什么,或者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联系我。
张丽丽点了点头,把他的手机号记录了。
走到外面,宋文就深吸了几口气,那房子太小了,鸟笼子一般,只有几个人待在客厅,就让人觉得空气稀薄。
两个人上了车,陆司语问:你觉得这家人和陈颜秋的死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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