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只爱我的钱——季阅(29)
习惯使然,他一听见这声音便浑身绷的笔直,表情也十分严肃:是!
骆深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走廊中幽微灯光忽明忽暗,虚弱的如同要断气的病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副将从里头走出来,反手拉了上门。
他惊奇看了阶下骆深一眼,似乎是难以置信他竟然还没有走。
大人,将军忙完了吗?骆深上前问。
刘副将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说:今日天色太晚,将军忙碌一天已经歇下了,少爷不妨明日再来。
随着他话音落地,里边的灯陡然暗了下去。
骆深眼中光华退去,心也跟着一掉到底。
他终于确定,韩将宗是在躲着自己。
想起昨夜他生气的态度,还有转身离去的背影,骆深心中惴惴不安的想:这回恐怕是真的恼了。
不管这是不是有意而为,不得不说,都挑起了他内心深处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低声道完谢,这才慢吞吞的告退:那我走了。
刘副将伸手将他送出月亮门,看着高挑身影不见才转回廊下,重重叹了声气。
卧室之中,韩将宗也无声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面前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窗帘染了些许月光,勉强可以辨识。
夜已经很深了。
外头的身影和呼吸声已然消失,韩将宗隔着门窗看了一眼外头景色,檐下提灯发光,照射出一道树枝身影,投在窗户上。
除此外,便是一片黑漆漆的。
待想起来茶楼之上江潮对他拉拉扯扯的,非要送什么谢礼。
恐怕谢礼是假,情义才是真。
韩将宗一想到之前一幕就头脑发昏、心跳加速,恨不得把江潮揪过来狠揍一顿。
他这人早已过了强取豪夺的年纪,在军中身居高位说一不二,肩上战功显赫,没人敢让他受挫。
更别提什么欲擒故纵这种把戏。
官海浮沉、军中流离,已经把他雕琢成了一个城府深密的人。想不到此番竟然能在骆深身上栽了跟头。
还接二连三的栽。
这种打击使他心灰意冷。
他心想:算了。
高岭之花不好摘,我认输了。
既然不成,不必强求。
骆深出了迎风阁,没有回卧室睡觉,而是出了骆家大门。
次日天蒙蒙亮,一夜未归的骆深终于回到家,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出发去了钱庄。
这次花费的时间更长,足足一整日才回来。
进到骆家大门时刻,正值夕阳余辉正盛,满院子的金光耀眼。
得知韩将宗今日在家中没出去,骆深片刻不歇,一身风尘叫人抬了车上木箱送往迎风阁。
月亮门的影子在地上拉成一座山。
韩将宗在里头正光着膀子刷马。
一个男人衣裳底下的肩膀到底有多宽、肌肉有多厚,平时穿着衣裳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他一旦脱掉了,便是对于视线的一次猛烈冲击。
尤其这男人身上刀疤交错,伤痕无数,一身的腱子肌肉起起伏伏。
刘副将蹲在旁边羡慕的看了一会儿,再次确定了一遍:明日真的要走?
韩将宗不语默认。
刘副将难受的抖了抖肩,怕他一时冲动日后不好反悔,便凑上前问:老将军给安排的加十万两这回事您没忘记吧?
韩将宗给马喂一把草,手中剩了一根叼在嘴里:没忘。
那怎么交代啊?
不用交代。韩将宗头也不抬的说,本来就是朝廷不占理。
刘副将一想到跟朝中扯不完的皮就头疼,那也得打量着老将军的命令,若是到时候他拿军中将士的性命要挟你,或者用你多年攒下的战功名声威胁你
他越说头伸的越长,离韩将宗越近。
没用。韩将宗一把推开他的大头,沉甸甸哼笑了一声:只要我没有道德,他就胁迫不了我。
千古难题道德绑架被他一句话解决,刘副将钦佩万分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韩将宗手里拿着粗毛大刷子,退后两步欣赏了一眼自己俊美强壮的黑马。
刘副将眯起眼打量一遭,指了指马膝盖以下部分:还没干净呢。
韩将宗:落枕了,小腿以下留着你刷吧。
他转身去刷另一面,刘副将不敢在这种时候惹他,头往下趴了趴看他的动作。
那个,他犹犹豫豫的问:你跟骆少爷,也不去告别一下啦?
韩将宗心中不知想什么,眼神一变不变,嘴里道:人活得太累,一是太认真,二是太想要。
刘副将思考片刻,深以为然点点头,卷起袖子上前去刷马腿。
月亮门处身影一闪,韩将宗余光扫到,不发一语继续刷马。
骆深长身玉立走在前头,带着一列人远远进来,站在门边指挥家仆将抬着的木箱码列整齐,韩将宗扫了一眼没说话。
刘副将嘟囔道:这次怎么这么多箱啊
月亮门下进进出出,院中不时响起木箱撞击的咔嚓声,听声音就觉得重量十足。
骆深看他刷了一会马,心中越来越闷。
韩将宗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终于他刷完了马,将鬃毛刷养水桶里一抛,站起身来。
骆深上前一步,挡住他要回房间的路。指了指门边最下面一层的几口木箱,低声说:这是最后一万两现银,十数之目拖到今日才凑够,希望您不要怪罪。
韩将宗甩了甩手上的水。
骆深掏出棉巾递给他擦手。
韩将宗没有接,随手撩起衣摆来擦干净手上水渍。
骆深盯着那棉巾,脸上神色浮现出一丝落寞怔忡来。
韩将宗说:骆府盛情款待多日,我等不胜感激,之前答应过提前给你的造铁权限日期,回头派人送过来。
见他要走,骆深连忙叫住他:将军!
韩将宗身形略缓,停下脚步。
他擦干净手,随意披上衣衫,终于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门边厚重箱子堆上二层,成年人胸口般高度。骆深又指了指那方向,张了张嘴:这是另五两现银,是我的谢礼,谢将军多次救我性命。
他舒朗睫毛参差而分明,还沾着些薄雾水汽。
看起来有些可怜。
韩将宗定定盯着,升起一点恻隐之心来,沉声问: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之前的确实谢过了,但是有一谢却还欠着。骆深说。
他抬眼一眨不眨盯着前人,同他往常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形象不大相符。
三年之前,泰安九年深秋夜,在山西,将军也曾救过我一命,我一直记得。
第35章
泰安九年,三年前, 骆深押车去往山西调配布匹。
时值山西动乱不安, 北面疆兵落败逃入山西杀人抢掠, 朝廷派韩将宗一支平乱, 正赶上落到流兵手中的骆深。
那时他尚年少气盛,远没有现在沉着稳定,跟着流民身陷敌营却仍旧不肯放弃押运的两车布匹, 不肯跑。
流兵烧了布匹砍杀人泄愤, 赶上韩将宗巡街清道,这才留下一条命。
将军已经忘了我, 我却不敢忘了这救命的恩情。骆深呼出一口气,说出秘密犹如扔掉积压心中多年的巨石,整个人都轻松了:万幸,过了三年, 终于叫我等来了你。
韩将宗听完了,心中惊诧, 好一会儿才消化干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骆深轻轻笑了笑,比平常温柔表情更添了许多含义,我想了许多法子, 想投你所好, 想同你多亲近, 私心想离你近点。
韩将宗盯着他。
虽然他面上沉静无波,但是内心深处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他在官场游走多年绝对不会判断失误,骆深的表情体态一不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跟骆深早先几年就有着交集。
但是他不记得了。
当时所救人数众多, 要是个个儿都能跟骆深似的涌泉相报救命恩情,那他的形象要修成金身被供在山西的武神庙中受香火都当的起。
他一边想着这小崽子可真能沉得住气,一边拼命回想那时的事,想要从记忆深处翻出骆深的身影来。
他将记忆寸寸扒干寻净,都没能想起来自己何时何地见过他。
然而更多的信息此时不好细问。
又想到骆深拖着他直到现在才说实话,叫他心中以遏制的升起一丝气愤来。
片刻无声,月亮门下另堆起一片木箱,周遭家仆尽退,小院中寂静如无人之境。
说完了?韩将宗问道。
骆深清了清嗓子,朝另外一堆指了指,再开口,语气中添了不少期期艾艾的小心:听说将军很缺钱,另外这五万两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您能够收下,给我给我骆家这个面子。
韩将宗自己都没能想到能峰回路转。
还转到如此让人意外的康庄大道上。
他近来几天积攒下来的不痛快一瞬间丢了个七八分,但是仍旧端着姿态:你什么心意?
骆深一顿,感觉浑身都僵住了。
韩将宗剑眉浓黑,瞳仁被眼皮压住一般,眼中视线锐利足以洞悉一切。
他不明意义的挑了挑眉梢:就是想报恩是吧?
骆深犹豫一下,声音比之前更缓更小心:还恩情有许多种办法,给钱、送礼、帮忙,为什么我已经给了钱,还非要站在这里呢?
韩将宗一边生气骆深瞒着他到现在才说实话,一边心中又难掩激动。
他笃定的想:没错,他就是对我有想法。
此人恢复成以往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但是犹嫌不足。
他看着前人窄腰长腿和精致容貌,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动声色的问: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骆深咬了咬牙。
他到底年轻脸皮薄些。
韩将宗稳若泰山等着。
骆深强自撑着笑,片刻后,终于将心底想法吐出了口:我想同将军结百年情好
他说完屏住呼吸,忐忑不安的等着。
高大强健的黑马嗤一声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鼻。
把他周身顿时诈出一身薄汗。
韩将宗打量着他表情,却沉稳笑了一声。
那声轻笑就跟弹在心间一样,仿佛近在耳边。
韩将宗:我远在北疆,身兼重任一时半会卸不了,你知道吧?
骆深眼底泛红,眼周四处睫毛投下的阴影在夕阳之下泛出暖黄颜色。
像喝了酒,但是又清醒着没醉。
这景色十分勾人,韩将宗不动声色欣赏着。
良久,骆深点了一下头。
韩将宗心中顿时松动,嘴角情不自禁的挑扬上去。
仿佛一下子站在高地之上,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他问。
骆深自顾紧张着,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已经答了这么多,也不怕再豁出去一回,闻言道:当然是希望您能答应我,和我好。
韩将宗扫了一眼堆成几方的木箱,又看了一眼跟前的人,又问了一句:即便这银子你给了我,明日我还是要走的,这你知道吧?
骆深按捺住心中情绪,清了清嗓子:知道。
韩将宗点点头。
骆深站在一旁,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看着他。
行,报恩这事先放放。韩将宗往旁边一站,险险靠在了回廊探出来的青石狮子上,继续问:你前几天一边勾搭着我,一边又拖着我不给个痛快,这事怎么说?
我的错。骆深认完错,实话实话道:我病急乱投医,想了许多办法,听闻你喜欢严谨收敛的,所以
听谁说我喜欢严谨收敛的?韩将宗打断他,随即想到肯定是江天个小兔崽子,立刻觉得扒他家的皮扒的薄了。
猜的。骆深低声道。
韩将宗嗤笑一声。
对面的态度极好的年轻人再次沉默下来,这回连耳根都染上了夕阳色。
韩将宗姿态闲适的欣赏完了美景,继续从容不迫的问:还有事吗?
骆深没有等来回答,不由一愣。
有、有,他连说两次,失望的神色被他掩藏起来转为期待:将军既然明日要走,今晚可有空一起吃一顿欢送宴吗?
韩将宗看着他眼中神色,桃花眼尾部自然上扬,靠着眼睫阴影勾勒出朦胧眼线,眼中落日璀璨华美,跟他不经意透露出来的贵气十分相衬。
韩将宗收敛了些气势,态度也不似刚刚刻意装出来的漫不经心:好。
骆深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毕竟年轻,即便掩饰的再好也总能从枝叶末节处发现端倪。
韩将宗随着他放松的神情,心底轻笑了一声。
骆深:那我先去准备,好了之后叫人来请您。
韩将宗点点头。
刚刚的来人一个不剩的尽数走了,只留下门边十余木箱。
刘副将罕见的没有扑上去数银子,而是站在了韩将宗身边,跟他一道目送骆深出门。
我的妈呀刘副将感叹了一声:这是什么峰回路转的走向啊?
了不得了不得。他啧啧两声,把头翻来覆去的摇,这骆少爷确实手段高明,三言两语就把你哄好了。
韩将宗:你闭嘴。
刘副将闭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你还记得之前你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心情吗?
他痛心疾首的说:将军你也太好哄了吧!你这样一哄就好,往后岂不是惯得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好哄吗?韩将宗指了指月亮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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