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穿书]——止宁(27)
容玉听得心虚,但又觉得憋屈:你以为我没往户部跑过么?那些个官老爷连看都不看你的呈件便说不给批,你知道我前些日是怎么去的衢州,我花了三百两,那尉官二话不说便放我出城了,宋俨明我不是没尝试,但这世道,并非人人都是你。
宋俨明轻轻叹息着:本侯知道你听得见得许多朝廷不作为、官员贪赃枉法的物事,这些本侯也清楚,但我说过,沉疴并不能一朝除尽,而朝廷已经尽力去做,在这关头,自更要谨小慎微,而非同流合污,你是我们平阳侯府的人,本侯也决计不让你做这样的事情,现在不准,以后也不准,否则,本侯轻饶你不得,可也知道?
说到最后,宋俨明眼中已是带着一束光芒,那是睥睨这浊世的亮。
容玉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他自然知道他穿书的这个节点,整个北安朝根本就是一滩烂泥,仿佛一只疾病缠身的巨兽艰难地行进,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将来会连同容长风在内的几位良臣把这个几近腐朽的王朝奋力拖出泥潭,最终成就一个政治清明、强盛中兴的帝国。
但事实是,他现在正处于这样的泥潭之中。
他没有对宋俨明说谎,这次的文书,他确实跑过户部申领过,可那些官员推诿扯皮的模样令他齿冷,所以他顺从了这条社会的潜规则,既然烂,那就烂到底,反正如今,他多的是买通一切的钱谁还要不识相做一个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大圣人。
可是宋俨明会,他不但会,他还会用一生致力去改变这样的世道。
他想了想,他为何总在对方面前将他所有的劣根性展露无疑,不过是不幸中的万幸拥有一个上帝视角罢了,他简单粗暴地用对这个社会环境的理解,亦仗着宋俨明这大圣人不屑于做那等蝇营狗苟之事,所以他才一次次地逼近着对方的底线。
两辈子他见过太多冠冕堂皇之下的污秽,他本觉得当个随波逐流的人未必不好,可在宋俨明那一双清朗似明镜的眼睛中,他才发觉自己竟是那样的鄙俗。
容玉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绪,周身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一股无地自容的狼狈。
宋俨明瞧着他低着脑袋不说话,还当自己的话重了些,这小子惯会搪塞人,也整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的时候可并不多见。
他几乎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的时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瞧着容玉这般模样便不再继续指摘他,只站了起来,放缓了语气,
既是答应了,晚上便早点回去吧。
他站了起来,长身而立,又看了眼那低着头的人,便径直地往外面走去了。
那一天之后,有许多东西在悄然变化着。
容玉似乎变得格外老实起来,偶尔遇见宋俨明的时候,居然真心实意地朝着他问好。
宋俨明亦没有多少惊诧,只颔首致意,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仿佛便是礼尚往来的一府侯爷跟内院的守寡小娘的关系。
有德高望重的大家族给他作保,容玉的通行文书很快就批下来了,他每隔一两个月便会花几天甚至十数天左右的时间去外地采买,如今他资金宽裕,已经不需要将赵大有与吴明二人挪公为私用,平日里二人没有太过招摇地跟着,只不显眼地跟在远处暗自护卫。
如此,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容玉的私房菜小菜馆在京郊开张了,虽然起了这么个伏低做小的名字,但小菜馆的排面不小,有了玉香楼的口碑,新店还没开张便有一堆人邀约了。
只是小菜馆运行模式跟玉香楼不同,实行的是预约制,由容玉亲自下厨,每个月只有初一到初十开张十日,每日只招待十波客人,且店里没有菜笺,当天什么菜品全部都是容玉随机决定的。
当然,小菜馆的价格不菲,算是一菜千金了。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一大批的饕客前赴后继地往小菜馆那边赶,可以说是一位难求了。
如今,容玉已经将玉香楼的经营全部交给了阿良,阿良已经可以独立地维持运作了,容玉终于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专心运营自己上辈子做梦也在想的一切由自己说了算的私房菜馆。
在这期间,书中的主线剧情也在推进着容长风终于进京参加科考,一举中魁,玄宗御笔钦点状元,官拜翰林院院士,风头一时无俩,至此,《宦海》中的这位主角,终于迈出了他波澜壮阔的仕途的第一步。
但这一切容玉皆不关心。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渐渐从那种尖利的人生体悟中脱离出来了,他好像开始从容起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跟容长风居然会那么快再见面。
那天是初十,是当月小菜馆的最后一天营业,他在赵大有与吴明的护送下正要坐马车回去,然而那天天上一丝乌云也无,月色颇好,所以容玉准备走走。
正走到观音庙那边,身后突然一声急促而惊喜的玉儿!
伴随着赵大有与吴明的怒喝与一阵肢体冲突的声音,容玉惊愕地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面貌极英俊的青年正被赵大有与吴明制住,而青年浑然不觉,只满眼痴痴地看着他。
可待看清了容玉的面貌来,那青年眼里的痴化了去,渐渐迷茫起来,最终转为了无比的失望与心碎。
容玉心里咯噔一声,心间升腾起来不妙的感觉。
他吞了吞口水,其实内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了,但面上不敢作出任何表情,只一副迷茫的模样,
这位仁兄是?
那青年听到他的声音又是浑身一震,脸上诸般情绪胶结在一起,似乎是不死心一般再度打量着容玉的脸,最终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缓和半晌,慢慢站了起来,躬身作揖,哑声,
这位公子见谅,在下楚州人士,姓容名长风,方才匆匆一见,竟误认错人了公子的背影跟在下的一位故人甚像。
容玉心里巨震,灵魂已经oh my god地土拨鼠尖叫了,但面上却是强自忍着,淡淡一笑:哦,原是误会一场。
听了他的声音,容长风又是一阵发愣,似乎梦游一般:声音也像
容玉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那倒是奇了。
容长风才跟醒过神一般,再度躬身道歉:在下逾矩了,请受一拜。
容玉摆了摆手:无妨,一场误会而已,这位官人不必挂心,这样,我还要赶回家里呢,就此告别吧。
容长风眼中几许复杂的神色,虽然眼前之人身形与音色与他的玉儿无异,可除此,便没有相似的地方,可为何他会被平阳侯府的人护着?他心里还在怀疑什么?容长风心痛难以自持,险些落下泪来。
但最终只是咬了咬牙,与容玉告了别。
容长风果然不愧是主角,当真是玉树临风,品貌非凡,看得出来他心仍有存疑,但没有一味纠缠,容玉不敢继续打量,当下便叫上了赵大有跟吴明,再也没有逛街的心思,直接回马车停驻的地方坐上马车回去了。
回到侯府,他匆匆让小厮去通传:跟侯爷说一声,我有事找他。
没一会儿,那小厮便回来,说是侯爷尚在书房,叫他直接过去便好了。
容玉匆匆往宋俨明的书房走去。
宋俨明正盘腿坐在书桌前看书,见到他进来,将手上的书卷丢在桌面上,
何事这么着急?
容玉直接半跪在他的书桌前,喘息着,
我今天见到容长风了!
宋俨明眉头一皱,又听得容玉径直切入主题道,不过,他没有认出我来,但是赵大有跟吴明已经被他看见了,想必对方已经起疑了,迟早他会知道我是平阳侯府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身份。
赵大有与吴明穿有侯府制式的劲装,容长风应该是注意到了,宋俨明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一会儿,老侯爷有远嫁金陵林家的一个偏房的胞妹,育有一子一女,往后对外你便是本候那姑母所出的林诚。
容玉点点头,舒了一口气,想起什么,那
宋俨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即道:府里的人本候自会跟他们交代,只是这般只可以隐瞒一段时日,若是长久隐瞒下去,恐怕是不能了。
容玉心里OS:放心吧,再过一年,容长风便会遇上他的真命天女,慢慢着便会放下这边的。
嘴上却是平静道:少年人的冲动能持续多久,容我那大哥不是傻的,过一段时日便会知道什么事情更重要我不会成为他人生的障碍的,你放心吧。
宋俨明打量着他的神色,发现他说得甚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吃饭睡觉的事情一样。
他沉静片刻,突然道:容崇墨是我朝难得的人才,懂么。
容玉瞧着宋俨明晦涩不定的眼睛,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
第40章 道歉
宋俨明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容玉的回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容玉心里突生了几分闷,那点儿闷原本只是蛰伏在心里一角,但此刻突然跟浸润了水的干缩海绵一般,就这么剧烈膨胀起来。
凭什么?
原身明明是最悲惨的一个啊,为什么所有的苛求都冲着他一个来,容玉本来不想继续招惹宋俨明,毕竟人的忍耐度有限,宋俨明不可能一次次地容忍他,可那念头一起,心里的毛刺又无端端地竖了起来,好像叫他必须说点儿什么才好舒缓。
他抬起了下巴,微微一笑,
其实,你也可以叫容长风不要靠近我,毕竟他也是当事人,没得总让我一个人担着,挺不公平的,是不是,侯爷?
这句话叫宋俨明微微一怔,只见容玉那一双黑色水葡萄似的眼睛里含着一丝轻笑,明明说的是自己,却似是局外人一般地看着他。
其实容玉没有过多的同情心,但是站在第三方立场看来,原身虽犯蠢,但并不犯错。若有一场审判,那么在这一场悖逆世俗的爱情里,他至多只是从犯,明明他才是被兄长诱惑进一场不伦之恋的,而始作俑者却被千方百计地保护得很好,每个人都为他出头,生怕这个始作俑者的人生因此受到哪怕一点儿的伤害可明明他才是需要负责的人。
被家族抛弃的是原身,被送给人当床上玩物的是原身,若不是容玉及时穿书过来,勉强中断了这一场悲剧,那么,原身的这一场人生,无疑是被这一场禁忌之恋毁了的。
容玉嘴角噙着笑意:我不明白,我跟容长风之间,好像大家都认为错的都是我,应当被惩罚的也是我?而他,好像不用因此负责什么,呵,羡慕呀,当真是羡慕极了,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样肆意的人生啊。
宋俨明嘴角微微抿起,他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容玉脸上的笑意仍是挂着,他将两个手肘支撑在那张油梨木制的书桌上,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他靠近了桌沿,嘴角虽有幅度,但眼里并无一丝笑意,
宋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去毁一个人才的一生?即便是对方主动招惹,即便并非我一方的错,但既然在我俩之间发生了,那么所有的过错便都是我一个人承担,对么?
一只飞蛾扑进了灯火内,书房内的光芒瞬间变得幽离,随着一阵哔啵声,那只飞蛾扑腾两下,便不再有动静,湮没在灯火当中,很快便化作一阵青烟消散,而书房内的光芒又恢复如初。
容玉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愈发愚钝了,说这样的话干嘛呢,除了解气,没有一点儿的助益,可能还会得罪他这座大靠山,岂不是得不偿失,他心间有几丝悔意,便不再多说,轻轻松松地展了展下摆,站了起来,
侯爷,不管你信不信,往后的人生中,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想再跟容长风这人扯上什么关系。
也不管宋俨明怎么回答,他径直躬身作了个揖,天色已完,我回去休息了。
宋俨明眼波一动,他立刻站了起来,
慢着。
容玉站住了,宋俨明轻咳了一声,很快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身量高大,体态挺拔,靠得近些,自然让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不适感,容玉不动声色往后面退了一点。
宋俨明瞧着对方低垂的眼眸,心里不知为何,竟无端端有了几分忐忑。
其实,他早已对他跟容长风之间的一切有所了解,他明白,一直都是容长风处于主动地位,是年长的他诱得自己的弟弟进入一场不被世俗伦理允许的爱情。
虽然宋俨明困惑于眼前这个精明之人为何会从了容长风,从而让自己陷入绝地,但事实便是如此如果有一场审判,他至多算从犯。
原本宋俨明不在乎跟人解释什么,或者说,他也不必浪费唇舌跟人解释什么,只要一切不偏离他原有设定的轨迹便好,可看见那一双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睛,他怎么的都无法平静地抽身。
容玉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刚好对上了那一双深黑的眼睛,听得对方缓缓开口,
本候从未那般想过。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居然解释起来:
你那大哥确有惊世之才,我朝沉珂良久,亟需这样的新鲜血液注入,所以有时本候未免操心了些,但那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担负任何责任,抱歉,许多时候本侯没有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过问题,也忽略了你的感受,本候跟你道个歉,好不好。
容玉惊诧之下,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觉,他瘪了瘪嘴,呼了一口气出来,按他平日里蹬鼻子上脸的习惯,本也要酸溜溜再讽刺几句的,可却是挥了挥手,
也没有什么啦,反正影响不到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居然正儿八经地给我道歉。
宋俨明轻轻一哂,低声道:你这人,惯会心口不一的。
容玉咬着唇,眼里充满着挑衅意味,难道非得要我再酸你几句才乐意是吧?
宋俨明笑笑没有说话,半晌,他转开了脸,轻声道,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话毕,他再也没有看容玉一眼,便往书房外走去了。
容玉站在原地片刻,半天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揉了揉鼻子,也跟着出去了。
***
容玉担心的没有错,果然,没过几天,容长风便递了个拜帖给平阳侯府,说是来京城良久,未曾拜访过平阳侯,今日特地趁着休沐而来。
宋俨明自然是以挚友之礼待之,将容长风迎去了前厅,二人吃着茶,聊着些京城风土人情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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