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落淮(10)
但姜冬沉知道,他不会的。
或许夙遭闵凶,或许童年悲苦,但他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
姜冬沉对年却升早有耳闻,在鲤鱼池相遇那天姜冬沉认出那是年却升,他嘻嘻笑着问姜冬沉要不要同他一起,姜冬沉毫不犹豫答好,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姜冬沉极愿意相信他。
相信他,会为自己简单如同一张白纸的人生,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和感动。
而他也真真实实做到了。
姜冬沉垂眼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年却升,他已然睡熟了,依偎着一身明月,清瘦明俊。此刻姜冬沉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欣慰亦有,感动更甚。年却升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却始终心甘情愿张开双手用软肋拥抱自己。在别人眼里他是桀骜不驯,无坚不摧,但在姜冬沉这里,他永远是他一个人的小朋友。
会疼,会怕,偶尔像个小孩子一般孤立无援,只等他一个人来救赎。
会笑得很开心,会因为一点小事欢呼个不停,会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唤他哥哥。偶尔无理取闹,耍小脾气,还要死等姜冬沉这个受害者无可奈何地先让步。
从未交过朋友,却总想着把最好的都给他。
入梦之前,姜冬沉心道:何其有幸。
年却升头一次醒的比姜冬沉早,一睁眼,一脸茫然地发现自己在姜冬沉怀里。
我一向是靠着墙睡的啊,莫不是昨夜我把姜冬沉当做墙了?
一脸茫然地坐起来,随后又一脸茫然地发现自己正握着他的手。
???我到底醒了没有?年却升又躺回去了。
觉察到身边动静,姜冬沉缓缓睁眼,发现年却升一脸紧张地望着他,摇着他的手问道:这这什么情况?
姜冬沉忽然很想逗逗他,便学着他平日里的样子,一脸受伤道:昨夜你还信誓旦旦的,今早你就忘了?
我我说什么了
以身相许啊。
年却升脸色精彩得很,一阵红一阵白,哆嗦着开口:谁以身相许谁许谁?
见他上钩,计谋得逞,姜冬沉一笑,温声道:好了,没有,我骗你的。
穿戴完毕,用过早饭,两人一同踏上原城的长街,出发去枕梦山。
姜冬沉又化为了女子,年却升同他商量好了,一到枕梦山,就将他化回来。
来来往往的姑娘们向年却升拱手道:年小公子,年小夫人,早啊。
年却升心情极好:早啊姑娘们。
年小公子和年小夫人要一起去看原忘姐姐雕花吗?她雕花可好看了。原蝶笑道。
年却升回头看了看姜冬沉,姜冬沉道:你去吧,我在人群外面等着你,那人太多了,我不习惯。
年却升点点头,回以一笑:那你等我。便转身跟着姑娘们离去。
到了原忘的雕花铺子前,原忘正雕着一块桃花木佩。平平常常的一小块桃木,在她削葱根一般的细指精心雕刻下渐趋生动,木面泛着隐隐的花色,仿佛下一刻就会引蝴蝶自来,群芳斗艳。
正感叹她技艺精湛,原忘忽然抬起头:年公子,怎么不见年夫人在侧?
夫人一向喜欢安静过于热闹,正在人群外等我。
原忘雕完木佩,又一笔一画地在背面刻下升沉二字,递予年却升道:二位初来原城,这便当做我送与你和你家夫人的一点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年公子不要嫌弃。
年却升双手接过,道谢完又感叹道:你们原城的姑娘,当真个个都才貌双全,实在叹服。
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我们原城主才真真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呢。原城主去年方才及笄,就已做了城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原慈?哼。
年却升心里不屑的很,嘴上还是恭维道:你们原城主,当真这么神通广大?
那个姑娘刚要答话,原蝶急忙抢道:妹妹妹妹,可别夸别家姑娘了,年小夫人一会从背后过来,年小公子要收不了场了。
年却升大言不惭道:别怕他,你尽管说!我家夫人管教松,有什么事我做主。
正说着,身后忽然有人扯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
姑娘们一下子哄笑着散开,年却升尴尬回头,赔笑道:我我什么都没说
姜冬沉拉他到没人的地方,责怪道:瞧那情形,我就知道你要搭讪姑娘了,我过去一看,果真是。
年却升不服气道:哥哥!你什么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昨晚你可是跟人家原城主亲亲蜜蜜郎情妾意地讲了半天话呢。
闻言,姜冬沉噗嗤一笑:阿升,你不是吃醋了吧?
仿佛突然被戳中了什么心思,年却升神色一凛,期期艾艾道:什么我能吃什么醋
你啊,你无非是瞧她也唤我哥哥,心里不悦罢了。
还以为被看穿了。
年却升暗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别别扭扭,不置可否道:哼。
不过你也不必在意,你若不喜欢,我可以不让她这样叫。再说,原慈还喜欢我呢,昨天晚上钻我怀里睡觉的人好像是你吧。人家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倒上赶着来吃醋。
年却升哼道:我可不敢让哥哥命令人家原城主,她爱怎么叫怎么叫,我可不管。自己郁闷了一会儿,还是把手中的木佩递给姜冬沉:原忘送你的。
姜冬沉接过,细细打量一番,笑赞道:这桃花雕的跟真的似的,当真精致。她只送了木佩,还说了什么没有?
年却升一脚踢开路中央的小石子,漫不经心道:说了,说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话倒像是你说的。姜冬沉毫不留情拆穿他。
哼。年却升闷闷地,拉起姜冬沉道,赶紧走吧,哥哥,咱们还要去跟你的老相好辞行呢。
作别了原慈,两人来到枕梦山下,年却升一挥手撤了姜冬沉的化形术,大言不惭道:挺普通的一座山啊,原慈大惊小怪成那个样子。说完又阴阳怪气地学了两句,姜哥哥一路小心~姜哥哥千万保重~姜哥哥万不可睁眼~是不是啊姜哥哥?
姜冬沉往旁边挪了一步:等你什么时候醋劲下去了,我再跟你讲话。
别别别哥哥,你别不理我,我错了,我们要上山了,安全最要紧。说着就去拉他的手。
放手,又打鬼主意。
不行哥哥,咱们闭着眼又看不见,万一走散了呢。
姜冬沉心想,想找到我有的是办法。嘴上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我拉你。
年却升满心欢喜地把手送过去,嘻嘻笑道:就知道哥哥嘴上嫌弃我,其实心里可舍不得我了。
直到上了枕梦山,年却升才发现,这儿好像真的不简单。
□□静了,安静地让人诧异。整座山都宛如一方巨大的坟墓一般,听不见任何风吹草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和隐隐的呼吸声,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这个地方,怎么一点生气都没有。姜冬沉喃喃道。
是啊哥哥,诡异的很。
我真想看看,这枕梦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许睁眼!年却升警告道。
自然不会的,你讲话不必太大声,这山上不过我们两人而已。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嗖的一声擦着年却升过去,年却升刚要讲话,姜冬沉忽然道:阿升!你听到了没有,有女子在呼救!
呼救?并没有啊。年却升的四周仍然安静异常,他顿感诧异。
有的,你听,在我左手边,那声音仿佛是那日游菊队中唱歌的一位姑娘!
年却升尚未答话,那东西又撞过来了,从中间直直冲过来,猛的撞开了两人的手。
哥哥!年却升惊喊道,伸手抓住姜冬沉,急切问道,你还好吗?
方才是什么东西将我们撞开了?姜冬沉语气难得慌乱,轻喘着气道。
不知道,但绝不是好东西,他想拆散我们,哥哥听到女子的呼救声也是。哥哥万不要相信他,原城的姑娘绝不会轻易上枕梦山的,那或许是梦境制造的幻境。
好吵姜冬沉似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故自喃喃道。
哥哥听见什么了?
这都是这什么啊,哭叫,哀鸣,呼救,呻 | 吟什么都有啊吵死了。
并非年却升不长耳朵不愿自己听,而是年却升这边实在安静得如同置身深海,除了姜冬沉的声音和偶尔几声嗖嗖跑过的不明物体,他什么都听不见。
阿升!姜冬沉猛的喝道。
哥哥?哥哥我在这呢。年却升正诧异姜冬沉为何突然喊他,这时姜冬沉猛的松开了他的手。
哥哥!年却升险些睁开眼,摸索着去寻姜冬沉的手,奈何周遭实在太过安静,姜冬沉一松手,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连他的脚步声都不知去向了何处。这时那只不知何物的东西直直从他右手边冲过来,年却升恍若未闻,猛地被撞开,跌倒在地,摔在了一片尖棱石子堆上。
半条左臂划得血肉模糊,年却升愣是强忍着,不肯睁眼。
这时他形同聋盲人,连敌人是谁都未知晓,实处劣势。年却升正飞快地思考着对策,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拉起他的手,将他从地上缓缓扶了起来。
年却升轻声试探道:哥哥?
嗯。
方才你去哪了,突然松手,可吓坏我了。年却升责怪道。
那姑娘叫我拉她出来。姜冬沉异常冷静,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才松手的并不是他一般。
不知是不是左手划伤损坏了法印,年却升丝毫感受不到姜冬沉的灵力。
!!!
年却升猛然醒悟,心里咯噔一声,向身边人道:冬沉,今日上午我送给你的杏花木佩,千万带好了。
身边的人未表任何异议,沉声答好。年却升更加确认这不是姜冬沉,甩开他冷声道:你是谁。
那梦灵发现自己暴露,登时化作一团黑气,不过年却升并不能看见,只听得一阵婴灵发出一般毛骨悚然的叽叽咯咯的笑声,尖锐而撕裂地在他耳边嚣叫着:你睁眼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啊,嘻嘻哈哈哈哈。
滚!年却升实在受不了这尖鸣刺耳的笑声,从袖中抖出匕首,一挥刺去。
这一刺仿佛真的刺到了什么东西,有人在他三步之内闷哼一声。年却升闻声一惊,那声音又颤抖着无奈道:阿升,你这一下,还真是准的很。
年却升心脏猛得一缩,惊叫道:哥哥?
是我。
年却升自责至极,轻声问道:我伤到你哪了要不要紧?实在抱歉,我方才
没事,我知你是无心之失。姜冬沉安慰道。
年却升怕自己会抑制不住睁开眼查看他的伤口,一把扯下束发的橙飘带,覆住双眼,乌发落满了双肩。他向姜冬沉问道:哥哥,刚才你去哪了,当真吓坏我了,竟还有东西扮成你的样子。
有东西扮成我,在我这里,自然也有东西扮成你的。
年却升沉默片刻,问道:还要我牵着你吗?
还是算了,会扯到伤口。
闻言,年却升一愣,忽然想到那伤口许是自己造成的,又自责起来,不再坚持。
姜冬沉不再讲话了,年却升也十分沉默。走着走着,左臂突然一阵疼痛,年却升这才想起,先前被撞在一片尖棱石子堆上,割了无数道口子,方才猛的挥臂,许是又裂开了。
一个念头忽然涌上脑海。
年却升并拢双指,凭着记忆指向那片石子堆。片刻,从石子堆里,跳出一个小人。
身高两寸,蹦跳着跑来,一跃跃上了年却升的肩头。年却升抬手抵上太阳穴,转头望去,猛地一惊。
这哪是姜冬沉!
站在面前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双目焦黑空洞着,淌着一条血泪,皮肤溃烂,口里吐着猩红的信子。与他距离不过两步,正狰狞笑着望着他,直盯着他的眼睛。
被这一眼吓得心惊肉跳,年却升接连退了好几步。这惊恐程度无异于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发现自己床边站着一个死去多年浑身腐蚀的人,不动声色静静盯着自己看。年却升惊道:滚啊!
这时,身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了成百上千的邪物。梦灵有之,更多的则是怨灵和邪祟。他们蜂拥而至,一人一手抓住了年却升的袖口衣领,使劲将他拽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堵死了洞口。
年却升才能适应光线,周遭又一下子黑了下来。这山洞较之于外更显死寂。宛如一罩铜钟一般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别无他法,年却升续了赋神术,硬着头皮往洞穴更深处行走。
漆黑,沉寂,孑然一身。一阵巨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姜冬沉还下落不明,这孤寂就如同一把密密麻麻的松针,直直刺在年却升的心口。
还未来得及隐隐难受,山洞中突然亮如白昼。年却升下意识收了一下视线,回过神时,他惊悚地发现山洞的尽头,竟坐着一个年却升!
是的,正是他自己。穿着打扮与他别无二致,跷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把垂着青蓝色穗子的匕首,笑得轻狂戏谑,冷声道:你来了。
话音刚落,他手里那把匕首直直向年却升飞来,年却升闪身避过,升起手中灵力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别以为变成我的样子,我就舍不得打你。
那人缓缓起身,径直向他走来,年却升握紧匕首,灵光流转,欲待刺去,忽然之间,面前的人化为了姜冬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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