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歌单——俞几(15)
而尹里从接通电话听见那个人声音的一刻起,就忍不住颤抖,当年的难堪与绝望铺天盖地而来,他原本应该立刻挂掉电话把那些言语掐灭的,可是,可是那个人提到了霍止的名字,说他甚至已经得知了霍止是市长的独生子,尹里不得不忍着满腔的恶心听下去,强忍着颤抖问他想怎么样。
周知烊从他克制的语气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让他十分满意,似乎还冷笑了几声:等着吧,市长儿子又怎么样,同性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没有人会理解你们,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用鄙夷的眼光看待你们。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尹里目光空洞的握着手机,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颤抖身躯的背后是一身冷汗。
那个人要报复吗?尹里想,不能让霍止受他的连累,他很怕,怕霍止被人指摘。
他慌慌张张地拎着钥匙出门,开车到了霍止所在的小区门口:霍止,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有事找你。
好。
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霍止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在睡衣外面穿了一件外套便出去了,晚上的凉风一吹,意识立刻清醒了。
怎么了?霍止看尹里只穿着一件薄T恤,脱下外套想要披在他身上,但是被尹里拒绝了。
周知烊给我打电话了。
霍止把刚刚拒绝的动作和这句话一结合,脑子里立刻钻出些不好的想法来:所以呢?
你查他了是吗?
是,简单翻了翻他的旧账。
他说他现在一无所有了,我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能干出什么事儿。
他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对我来说,他当年为了写论文骗你做研究对象这一件事儿就够他喝一壶了。霍止此刻想起来这件事仍是控制不了地想发火。
尹里原本担心急了,此刻更是慌不择言,霍止知道了,他小心隐藏的过去,都知道了。霍止会怎么看他,觉得他是精神病吗?
普通人可能觉得伤人者自作自受,获得应有的惩处是大快人心之事,可对尹里来说,他自卑怯弱,更在乎霍止会怎么看他,怎么看他这个真心错付的人,怎么看他这个自杀过的人。
尹里没发现自己的身子开始战栗,稀里糊涂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动用你的身份查他,他都知道了。
尹里并不清楚,霍止没有看周知烊的论文,在霍止的认知里,不需要从别人的叙述里知道他的过往心路历程,霍止在等,等他主动敞开心门。
没有想象中的感动,对方甚至为此对他不满了,霍止突然觉得有种一人演戏一人看戏的背叛感:我知道了,我看你就是不舍得,一个渣男而已,你半夜跑来跟我这样,好,我承认,我他妈多管闲事行了吧。
我尹里想解释,却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霍止。
霍止一步步向尹里靠近,眼睛里的火快要喷到他脸上:他自己犯了错,我不促成这次调查,他迟早也会被处理,现在要我怎么样,给他道歉吗?他用力捏住尹里的肩膀,还是那么薄,他以前总怕把他碰坏了,现在也顾不上了,尹里,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再硬的心也会有软的一天,总有一天我能等到,你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可是现在看来,有人不知好歹,为了那样一个人把我的好踩在脚底,尹里,人心不是这么糟蹋的。
尹里急得说不出话,霍止却以为他是默认,两个人鸡同鸭讲地吵着架,一个不知道怎么表达,一个话赶着话不给对方解释的空隙。
说完,霍止扭头走了,尹里怕急了,想伸出手拦住霍止,却发现手都抬不起来,望着霍止头也不回的样子,尹里内心只会躲避逃离的本性作祟,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再也看不见霍止的时候,他开着车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整个市委都传开了,霍止是市长的亲儿子,霍止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疯子搞的鬼。
从进了办公室开始,气氛就不对,霍止能感觉到大家对他说话时的那种微妙感。也是,大家原本都是同样的工薪阶级,最多可能是你有个对象我是单身而已,可霍止这下不一样了,市长独子,那是什么身份啊。
只有方齐还相对淡定点,进门先拍拍他的肩,小声问他:你这不是在炒作吧?
霍止哭笑不得,心酸地摆了摆手。
那我还能叫你老霍,不差辈儿?
去你的,行了啊,老方。
正说着,电话响了,霍止接起来,是领导的召唤,霍止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叹口气离开座位。
小霍,单位里我是你上级,这没问题吧。
这一大早上的叫什么事儿啊,霍止简直心累:领导,咱还跟以前一样,有啥说啥,行吗?
好,那我也就不多说别的了,今天一早单位收到了匿名举报信,说你
什么?其实霍止有些预感到是什么事儿了。
说你在男女关系上
看着领导说一句吞半句的模样,霍止都替他为难:领导,是男男关系吧?
领导擦一擦脑门上的汗,点点头:是,其实这属于你的私事儿,原本组织上也没必要过度干涉,但现在举报信里还提到你利用你父亲的职权扰乱他人正常工作生活,这个是真的吗?
事到如今霍止也没什么再遮掩的,他尽可能略去尹里的状况,解释了他和周知烊之间的事儿,最后向领导保证:放心吧,我没干什么出格之事,那人自己犯错是事实,我掺一脚说破天都不算犯公事,只是私人恩怨。
行,事情我清楚了,你回去吧。
霍止回到座位上,看着周围同事看眼色的样子,心情越发不爽,在单位里身份也暴露了,和尹里维持几个月的暧昧气氛也散了,真他妈闹心。
第22章
尹里从路上到床上再到第二天早上,一直在反思自己,他不算生性恶劣的人,但认识霍止以来,他好像时不时地在伤害霍止。
尽管都不是出于本意。
尹里在情感认知方面一向迟钝,他在未成年的那段时光里,花了将近五年,才接受自己喜欢男生这件事,成年后,又用了三年才摆脱对自己是个精神病的错误认识。
关于与周知烊的相识,他无法否认当时觉得自己有多么幸运,在那个人身上,他第一次获得认同感,他从小到大没什么关于亲密关系的体会,所以无知地信任着周知烊,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那个人。
当然,后来那个人给他带来的伤害与阴影,也都是久久难忘的后话。
再然后,他学会了给自己留后路,关于成长和成熟,就是他逐渐戴着面具生活的过程,他再也不向任何人展示一个毫无用处的弱者形象。
尹里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变成现在完全能自己解决问题的人,虽然孤独,但他觉得这是他很满意的状态。
直到霍止出现,这种生活有了改变。原本他的心与脑完全适应了一个人生活,可霍止千方百计地说要跟他一起要陪着他,而他本人,也十分可耻地默认接受了。
尹里被自责与愧疚折腾着又乱想了一整夜。
在这个动动手指就能听到对方声音、看到对方表情的网络时代,经历了一场不欢而散的霍止和尹里,硬是在彼此的世界里失联了一晚上加一上午。
对于霍止,更加难熬的是,身份曝光之后,从踏进办公区,一上午都不得不应对那些突然变多的寒暄和谈话。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总算消停了些。这还没去什么社交场合,就这些办公室应酬都把霍止累够呛,他拿出手机订外卖,恍惚想起都很久没自己在办公室吃饭了。
饭到了,霍止却也没什么食欲,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时刻。
方齐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出点不对劲儿:和尹歌手吵架了?
霍止叹口气,把筷子戳进墩实的一碗米饭里。
看兄弟不高兴也不懂得安慰,方齐独自吃得津津有味:你竟然舍得跟他吵架哦,真稀罕。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舍得,我把他甩了,气死老子了。这下彻底吃不动了。
哟,人家知道你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相恋又分手的情节吗?
他怎么不知道,我已经连着十几个小时没跟他说话了。
哦。方齐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曲折的剧情。
霍止看着那盒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没忍住,拿起手机对着办公桌毫无灵魂地拍了一张照片,拍完一点儿滤镜没加,带着满屏的食欲不振发给了尹里,配字,今天只吃了这个。
本来句尾还有个委屈的表情,但想了想觉得主动搭话还配这种惹人怜爱的图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生气。
另一边尹里确实因为霍止之前的离开十分无措,从昨天晚上开始每一刻都在等消息,手机屏幕亮起的第一秒他就进入了聊天界面。
盯着那张无色无味的饭菜照片看了五分钟,也没琢磨明白霍止是不是还在生气,又想了五分钟后回复:你能把你之前龙虾饭的外卖链接发给我一下吗?
等待的前五分钟里,霍止还能保持一定的镇静和矜持,后五分钟里就开始焦灼了,连着几口空气就米饭喂到嘴里之后,除了品尝苦涩已经没有别的味觉感知能力了。
看到尹里的回复,霍止又气又无奈,他跟尹里根本就不适合你来我往的朦胧爱情游戏。
无语了。
隔了好久,他终于放下筷子,起身去了楼道,拨通了尹里的电话。
你知道我在生气吗?
知道的。
那就是故意不哄我了?
我不太会。
霍止静默片刻,也是,尹里就是个感情笨蛋。
还没等他再想出话来堵尹里的时候,电话那边的笨蛋开口了:你的饭好吃吗?
不好吃。霍止不知道他突然又问饭可不可口做什么。
那,我刚刚买了龙虾捞饭,这会儿在市委大楼门口,保卫处的人说我不能上去,你看你能不能自己下楼来取。
霍止立刻就被这点不动声色的在乎哄得没脾气了,也没那么笨嘛,知道他之前是在说饭不好吃。挂了电话他去卫生间理了理头发,出来时又努力装得一脸严肃。
刚下楼梯,就看见尹里紧张地踱着步,手里拎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子,帽子微微扣住脸,不像来给恋人送吃的,倒像是特务来接头。
这是我爱吃的那家吗?是按我口味吩咐做的吗?霍止语气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又娇嗔,仿佛自己是个多吃点葱蒜就会咽气的娇娇公主。
是,没放葱也没放蒜,还热着呢。尹里努力推销,宛若一个送不出外卖就要喝西北风的憨厚小哥。
霍止伸手接过来,不接着说话也不回办公室,尹里见他脸上仍是不悦,也不知道怎么办,给完就要走。
霍止拉住他的胳膊:干嘛去,话说明白了吗你就要走。
我就是来给你送饭,没什么要说的。尹里口不对心地说着。
我是饭桶啊,我一个人吃两份?霍止故意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等着看尹里怎么回答。
尹里看了看四周,又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我想着你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吃饭了。
说完,脸也红了,这幅模样,看着可比霍止要委屈多了。
霍止一手拎着饭,另一只牵了尹里的手往大楼里走,尹里立马就要往出抽,霍止回头看他:怎么,我站在门口再哄一会儿你?
不是,这个场合,不合适。尹里指指楼里大厅正中间为人民服务几个描边字。
晚上吵架,第二天就拎着龙虾捞饭来求和,霍止很没文化地想到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样的俗语。
上次来霍止带尹里去了职工食堂,这还是尹里第一次进霍止工作的地方,一进去就看见几个比较眼熟的人,是之前一起吃过饭的那几个人。
尹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敢看大家的表情,就顺着霍止的指引躲到了他办公桌前。
霍止拉了旁边一把没人的椅子过去自己坐下,示意尹里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尹里擦擦手,把饭摆出来,没坐,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感觉这样不太好。
霍止没听懂尹里的害羞,以为尹里不想陪他,立刻表演了个对人拉着脸爱搭不理的矫情鬼。
尹里一边看眼色一边落座,装作不经意拿胳膊蹭人家手腕,霍止不推他也不理他。尹里最怕这样,需要他先开口的场合。
这个好吃吗?
挺好。
沉默了一阵儿,尹里再次开口:我我昨天不是怪你,你你别生我的气。
不是生气,尹里,我就是觉得自己像在自我感动。
不,不是的。尹里着急地解释。
那我感觉到的关怀与靠近,不是我的自以为是?
尹里点点头,慌乱地闷头扒饭,心道,别问了,仅仅是以这样的速度走向你就已经很难了。
昨天回去自己难受了?霍止没再问下去,办公室里人多,他也不想尹里在这么为难的时刻向他解释。
没啊,回去就睡了,很晚了。
霍止笑了笑,不信他,只是他一嘴硬霍止就觉得心疼,到底这么些年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下意识地把装凶狠装冷漠当成自己的保护色。
回到工作室,尹里失眠了一整晚的一颗悬着的心才踏实下来。
霍止挤入他世界里的速度令他措手不及,尹里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何时开始回应的。霍止的耐心像一个狡猾猎人布下的心动陷阱,不动声色地围绕在他身边,单等待着他有一天自投罗网。
一杯热水还未晾好,电话就响了,是霍止打来的。
回去了吗?
嗯。
累不累?
不累。
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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