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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系列[18部全集] 作者:尘印
觉得我这么做很绝情?」他惘然笑,伸手轻抚起瓷像冷冰冰的脸容。
沈沧海眼底所有的情意和倾慕,他比谁都看得明白,却要不起,也给不起。倾尽所有,他亦偿还不了害死无双的罪孽,没有多余的情,再可付出。
从冰窖逃出生天后,他就已经决定,今后与沈沧海不再相见。两两相忘,对沈沧海而言,兴许才是真正的幸福。
淡粉色的无名花办,被风吹落了枝头,飘零飞过围墙,掉在沈沧海轮椅边,衣衫上。
雪融尽,春已浓。
他拈起那瓣落花,仰望浮云轻流的青空,惆怅更深。
四堵高墙,将他栖身的这座小院落与外界隔绝。身上那几处伤口已近痊愈,他回雍夜族的日子也即将来临了吧。
这些天以来,仍未能见上伏羿一面,甚至连矢牙也没再来探视。聪慧如沈沧海,自然知道伏羿是有意不见他。
他的情意,难道就如洪水猛兽,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沈沧海黯然垂眸,继而苦笑。年少轻狂时那一场情伤,让他一夜间宛若成熟沧桑了数载,从此埋首书中,打发空寂时光。自觉已经参透了人世种种生离死别爱恨情愁,却依旧逃不过一个「情」字煎熬。
他那个最关心他的弟弟日暖若在这里,见到他这副失意模样,铁定少不了对他一顿数落。
突然之间,沈沧海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强烈地想念起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被雍夜王带来西域,日暖一定还在为寻找他奔波劳碌。
他也确实该回雍夜族了。即便仍不能打动雍夜王放他回中原,至少也要求得雍夜王答应让他和日暖见个面,再不济,也要给日暖传个讯,好让日暖安心。
而伏羿,大概注定与他缘仅于此。人海中偶然相逢,以为那是他今生的缘分,迎面错肩过后,原来仍是陌路人。
不该属于他的,强求也枉然……
一阵隐隐的鼓乐喧哗随风飘来,截断了沈沧海起伏不定的思绪,他有些诧异。往日这时分,听到的都是将士操练的声音,今天怎么变了?
「沈公子,药来了。」云丽姬和仆妇端着刚煎好的滋补汤药走进小院,推沈沧海回到房内,服侍他喝药。
沈沧海喝完药,鼓乐声越发得响了。一问云丽姬,原是永昌王兄妹到访,伏羿亲自款待上宾,虽在行军中仍依足礼数,鼓乐歌舞相迎。
「那场面,可热闹了。」丽姬收起空碗,斟了杯热茶给沈沧海漱口,语气里尽是向往,显然回忆起往日在大王身边陪伴的风光场景,但随即想到自己眼下已是奴仆,幽幽叹了口气。
沈沧海常听雍夜王聊起西域的风土人情,对永昌国也有所耳闻,该国疆土不及射月广阔,但胜在地处西域与漠北往来要塞,通商频繁,物产丰饶,可说是西域诸国中财力最雄厚的一个。
他沉吟道:「这永昌王倒也奇怪,射月国正和别国交战,他却跑来阵前拜访伏王,岂非摆明了是要襄助射月国,向贺兰皇朝叫阵?」
云丽姬向来不过问朝政,也不太懂这些利害关系,道:「丽儿先前在外面听将军们说,永昌王是专程为他妹妹镜平公王提亲来的。」
「提亲?!」沈沧海呆呆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心头陡地像被人用尖锥狠命扎了一下,面色遽然发白。
云丽姬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啊,将军们都说,那镜平公主是西域出名的美人儿,骑马射箭角术也样样不输给男人。
「两年前西域各邦贵族在冰海举行一年一度的狩猎比赛,镜平公主第一次参加,就赢了矢牙将军,轰动一时,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在场的少年郎呢。
「只是听说镜平公主对人一向不假辞色,又身分尊贵,没人敢贸然问津。原来她是对我家大王情有独锺啊……唉,大王那么英俊骁勇,当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如意郎君了。」
沈沧海脑海里如倒翻了襁糊,乱糟糟一团。两耳只闻云丽姬说个不停,想问,却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沈公子你气色好像不大好,不如小睡一阵吧。」云丽姬终于也发现沈沧海异常地沉默,以为他累了,便和仆妇合力将他扶上床,替他盖好了被子才离开。
墙外乐声阵阵,沈沧海哪里睡得着,双眼大睁,望着头顶的青布帐子发呆。
迎客的鼓乐歌舞热闹了两天方停,仍不断有酒味肉香陆续飘散朱雀关上空,提醒着沈沧海那永昌王兄妹依旧在此逗留。
这一天午后阳光暖烈,他正在院中闭目养神,却来了不速之客。
「你就是沈沧海?」脆生生的女声,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沈沧海转动着轮椅,旋身面对踏入小院的人。
发话的,是个高姚少女。一身火红耀眼的皮装,足蹬豹皮长靴,杏眼桃腮,眉宇问丝毫没有女孩子家的娇羞忸怩,反而透着男儿般落落英气。
矢牙满脸的不情愿,跟在少女身后,朝沈沧海尴尬地笑了笑,劝那少女道:「公主,沈公子需要休息,就请回吧。」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你还怕我吃了他啊?」少女给了矢牙一个白眼,随后笑着走向沈沧海。
「我听伏王说,你是雍夜王带回来的教书先生,那你的文采一定很了得。能不能为我写篇诗赋?我要把它送给我未来夫婿做定情交换用的信物。」
「公主!」矢牙听她越说越起劲,忍不住大咳几声。
「镜平,斯文些。」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也同时响起,语气平淡,却自有威仪。少女顿时乖乖收了声。
沈沧海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人,一头长发懒懒垂在青碧色的衣衫后,意态潇洒,又若有如无地流露出几丝冷漠疏离。那人脸上,戴着个打造得十分精巧细致的黄金面具。
隔着冰冷的面具,沈沧海仍觉那人落在他身上的两道目光凌厉无比,宛如最锋利的刀子,正在慢条斯理划开他的衣服。
一股形容不出的强烈违和感油然而生,沈沧海将视线转移到少女身上。这个镜平公主性子热情爽直,倒和云丽姬描述中的冷艳美人大相径庭,他淡然微笑道:「沧海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了公主。」
镜平公主不由面露失望,却仍将信将疑。「是么?伏王他可是在我面前夸赞了你好几次。」
沈沧海微微一痛,那面具人已缓步走上前,挽住镜平手臂将她拉了开去,波澜不兴地道:「沈公子既然不乐意,镜平又怎能强人所难?」他回头,朝不知何时已走到小院入口处的蓝眸男子略点了点头,「镜平她不懂事,伏王莫见怪。」
「镜平也是本王的表妹,本王怎会怪她。」伏羿虽在回答永昌王,蓝眸却望着沈沧海。
那双眼眸仍清润如昔,可深处闪动着的那抹伤楚令伏羿百味交集,然而他也只是静默了一瞬间,便不再看沈沧海,对永昌王三人道:「本王正想找商兄和公主商量婚事细节,请。矢牙,你也一起来。」
听到伏羿亲口提到婚事,沈沧海原本就在隐隐作痛的心脏更像被只无形大手揪住了,他闭了闭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伏王请留步,沧海有要事想跟伏王说。」
伏羿已经走出几步,闻言微一迟疑,最终还是在心底无声喟叹,向永昌王告了个罪,吩咐矢牙先送永昌王兄妹回客舍小憩。等那三人背影远去,他才转身面对沈沧海,缓缓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
「我……」到此地步,沈沧海平素的能言善道全排不上用场,怔了片刻,道:「伏王的伤势,都好了么?」听见伏羿的叹气,他也知道自己问的无疑是废话,难堪地垂眸。
这些日子来,数度幻想过与伏羿见面时的情形,当真见到了,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从头至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而已。
眼窝里,彷佛有点湿气悄然滋生,心情却不可思议地安宁下来,他深呼吸,静静地道:「沧海想求伏王慈悲为怀,从轻发落云飞。」
伏羿确实没想到沈沧海叫住他,居然是为了替云飞求情。错愕之余,蓝眸转为深沉,s地一笑:「我还以为你想问镜平公主的婚事。」
沈沧海搭在轮椅上的双手忍不住捏到生疼――伏羿就这么一次次地提醒他,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骨子里的傲气突然间发作,他抬头仰望伏羿,笑了。
「伏王想太多了,迎娶公主是伏王私事,沧海无心过问,只为伏王心中最爱之人感到惋惜。尸骨未寒,伏王却将要另娶新欢。」
「住口!」伏羿声色俱厉,疾走几步来到轮椅前,扬起了手掌。
这巴掌掴实了,他恐怕得连人带椅一块摔倒……沈沧海苦笑。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如他预料掮上他的脸,而是轻轻地落在他肩头。
男人的手掌,一如冰窖中温暖沉着。
伏羿凝视着沈沧海,怒容一点点敛去,最后化为无奈,又带点怜惜,替沈沧海拂走了肩头数办落花,低声轻叹:「沈沧海,你何必故意说这种话来激怒我?射月与永昌联姻,自有益处。你不会不明白。」
沈沧海完全听得懂伏羿叹息背后的欷献,身为王者,许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人前固然风光无限,人后,也背负着更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如山重任。
伏羿亦不例外。
心头x那问酸涩难当,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伏羿。他放任自己伸出手,挽住男人的手掌。
一条鲜红的伤痕,深深横过伏羿脉门。
若真心如铁石,又怎肯割血救他?沈沧海极力绽露一个微笑,眼角却有水光闪动。看破了红尘一切痴缠爱怨,依旧放不下眼前这个孤独哀绝的人。
「伏羿,你开心就好。」
伏羿高大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用另一只手轻拭去沈沧海眼边湿意,磁性十足的嗓音在沈沧海头顶上方响起,很不真实。「沈沧海,我不值得你为我落泪……」
这份不应有的情,沈沧海若下不了决心斩断,就由他来断吧。
伏羿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小院。风中唯独留下他威严如常的声音。
「云飞意图s君,本是罪无可恕,不过看在丽姬尽心侍奉你的分上,我答应你饶他不死。」顿了顿,续道:「等永昌王兄妹走后,我亲自送你回雍夜族,再拔营去玄武关。」
这算是伏羿最后还他个人情么?沈沧海根本说不出道谢的话来,怔忡看无名花飞,飘了满地。
他的心,彷佛也跟着花瓣一齐归入尘埃,直等枯萎。
一角高墙上,却有双锐利眼眸正盯视着沈沧海。看见沈沧海转动轮椅慢慢回房,他也无声无息飘身离去,青碧色的衣衫穿过墙头枝叶,仅摇落几缕光影。
「大王真的愿意饶飞弟性命?」云丽姬黄昏时和仆妇送饭菜来,听到这消息兀自不敢相信,连问了好几遍终于知道自己兄弟捡回条性命,喜极而泣,朝沈沧海连连叩首道谢。
沈沧海甚是窘迫,忙请仆妇搀起云丽姬,递过帕子给她擦泪,温言道:「是伏王宽宏大量,丽姬夫人不必谢我。」
「公子提醒的是,我这就去向大王谢恩。」云丽姬抽噎着抹干净眼泪,跑了出去。
那仆妇曾在云飞手底下吃过苦头,见云丽姬走远,便埋怨沈沧海太好脾气。「他还想加害公子呢!沈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沈沧海心情郁郁,勉强笑了笑,也懒得与那仆妇争辩,在仆妇伺候下用过晚饭,洗漱后正准备就寝,矢牙竞又来访,脚还没踏进房门就笑道:「沈公子,你看谁来了?」一侧身,露出紧随身后的两人。
「夫子!」浓眉大眼的少年欢叫着扑过来,搂住沈沧海不停地问长问短。「夫子你还好吧?这些日子都是谁在照顾你起居啊?」
「离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沈沧海也十分惊喜,轻摸了摸离风头顶,望向与少年同来的男子,仔细一打量,赫然是欧阳麟。后者已经换掉了当日那身戎装,穿戴得像个寻常西域百姓,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又黄又黑。
「是欧阳大哥带我打听到夫子下落的。」离风把「大哥」两字说得分外响亮,显是想提醒沈沧海别泄露了欧阳麟的身分。
沈沧海自然会意,向欧阳麟颔首致谢,略一沉吟后心意已定,对矢牙道:「既然雍夜族有人来了,就不必劳烦伏王日后亲自送沧海回去,这段时日矢牙先生处处照拂,沧海感激不尽。伏王那里,也请矢牙先生代为沧海辞行。」
「沈公子现在就要回雍夜族?」矢牙愕然,「外面天都快黑了。不如再住一宿,明天出发。」
沈沧海摇头,「反正是要走,沧海想早些回去,免得其它族人担心。」再逗留下去,只会更添心酸,何况欧阳麟是贺兰皇朝的千户,万一被认出,难逃杀身之祸。
矢牙见沈沧海去意坚决,也就不再强留,叫仆妇速去厨房拿些面饼给沈沧海路上充作干粮,又挑了两匹精壮骏马给二人骑乘。
陪同三人出得朱雀关外,又走了段路,直等城门被远远抛在四人身后,矢牙突然对始终一言未发的欧阳麟道:「欧阳千户,你胆子也忒大了,换身衣服就敢大摇大摆上门找人!」
欧阳麟和沈沧海均变了脸色,矢牙反而笑道:「你不用紧张,我要是想拿下你,也不会让你们出城了。你这次为找沈公子而来,我不为难你,但若下次在战场相见,我绝不留情。」
他摘下腰间一块黑黝黝的令符递给沈沧海。「你们回雍夜还是得经过前面青龙关,带上我的令牌,应当能安全通行,不必绕远路。」也不待沈沧海道谢,他拱手一揖,返身疾步离去。
离风和沈沧海同乘一骑,见矢牙走远,他才吐了吐舌头,大松一口气。「原来他早认出欧阳千户了。」
沈沧海暗叫侥幸,心想矢牙多半听云飞描述过欧阳麟的身形外貌,离风又欠考虑,开口就叫欧阳大哥,不露馅都难。他转头向欧阳麟道:「欧阳千户,多谢你冒险带离风来找我。」
欧阳麟一抱拳,「在下的性命,都是公子救的,就算龙潭虎 穴 ,在下也要找回公子,送你平安回去。」见四周暮色越来越浓,他点起火把,给两匹骏马都加上了一鞭。
第8章
片刻,朱雀关已彻底被夜色吞没,唯听蹄声清脆,错落敲打着空旷大地。还有离风兴奋地跟沈沧海说着别后情形。
原来那天他跌了一跤,被欧阳麟拉起,脚却扭伤了。欧阳麟回头想斩草除根杀了云飞,人已逃走,便将那些受伤的兵士一一砍死。
两人随后循着轮椅痕迹往下坡寻觅沈沧海行踪,见到了翻倒的轮椅,正要过去救人,欧阳麟目力好,远远望见一列骑兵经过,队伍中还飘扬着射月大旗。
欧阳麟哪敢现身,急捂住离风的嘴,眼睁睁看着沈沧海被射月将士救出雪坑带走了。
雍夜族向来离群索居,不爱跟西域其它外族多来往。离风更是从来没跟射月国打过交道,一时没了头绪,还是欧阳麟镇静,安抚急得团团转的少年,应允一定会帮他把夫子找回来。
随离风回雍夜族治好伤势后,欧阳麟便带着离风前去寻人。得知射月国已攻下朱雀和玄武,如今大队人马正驻扎朱雀关内,他抱着赌一把的念头,干脆和离风直接上门打听,果然得到了沈沧海的消息。
「还好夫子平安无事,不然族长回来,肯定要骂死我了。」离风憨笑。
沈沧海无声笑,神情落寞。
最深的伤,在心尖最脆弱处,除了他,无人知。
又行了几十里路,将王夜半,野外风声呼呼,吹得欧阳麟手里的火把奄奄欲熄。想到沈沧海文人体弱,禁不起冒着寒风连夜赶路,他便四下巡视,想找处背风的地方休
前方几株大树形成一大片黑影。树下却生着个火堆,一人一马,正在烤火。
塞外这时节,常见猎户。欧阳麟也没多心,驱马上前,对那人背影扬声道:「这位兄弟,能不能让我们烤个火?」
「当然可以。」那人瓮声瓮气地道,似乎怕被人听出,故意压低了嗓门,拿树枝拨着火,转过身来。头上一顶皮帽压到眉际,再加上脖子上一条狐狸尾大围脖,将他的脸遮掉了大半,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沈沧海跟在欧阳麟边上,看到那人似曾相识的双眼,一凛,刚想提醒欧阳麟小心,那人已低声一笑,遽然出掌拍上火堆。带火的树枝顿时飞出,袭向欧阳麟。
欧阳麟大吃一惊,不假思索从马鞍上飞身跃起,险险避过那些树枝,身在半空,那人业已凌空扑至,双掌快如闪电穿云,狠狠击中欧阳麟胸口。
一口鲜血喷得那人衣襟尽红。欧阳麟坠地,挣扎着想要爬起,一只脚踩上他胸口,用力一碾,欧阳麟只发出声闷哼,痛得晕死过去。
离风惊叫,下意识勒紧缰绳,尚未掉转马头,那人已飘近坐骑前,拳风掠过沈沧海鬓边,将他身后的离风打昏。
没了离风搀扶,沈沧海便跌落马背,背心没着地,被那人一把揪住。
「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沈公子,别来无恙?」那人笑着扯开围脖,露出张苍白平凡的面容,竟是若涯。
沈沧海心猛地一凉。冰窖之囚,害他几乎丧命,这回再次落入若涯手中,不知道此人又想用他来设什么陷阱对付伏羿。
若涯彷佛看穿了沈沧海心中所想,笑吟吟地抱着沈沧海定向坐骑。「沈公子尽管放心,在下这一次只是受人所托,请沈公子去个好地方。」
沈沧海心念电转,也想不出有谁会让若涯来劫持他。但若涯那句恭候多时却令他脑海中灵光一动――
「指使你的,是伏王身边的人?」
只有朱雀关的人,才知道他今晚离开了朱雀关回雍夜族,也才能知会若涯在这必经之路上伏击他。
若涯眼眸微[,道:「沈公子果然冰雪聪明,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带人上了马背,他从鞍边行囊里取出粒香气淡淡的药丸,送到沈沧海嘴边。
「在下不想对沈公子动粗,这颗药丸没有毒,只会让你好好地睡上一大觉。沈公子,请吧。」
若涯笑得很谦卑,沈沧海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接过药丸,对地上昏迷的两人看了眼。
「沈公子怕在下会杀了他们?」若涯笑着耸了耸肩,「杀他俩又没银两可拿,在下从不白费力气做不赚钱的买卖。」
这人倒还真是坦白。沈沧海微微苦笑,坦然吞下药丸,然后在若涯越来越模糊的笑声中缓慢失去了知觉。
之后的路途中,沈沧海偶尔有醒来,由若涯相助着进食喝水,也顺便解决生理问题。事后又在若涯递来的一粒药丸下再次昏睡。
最后一次苏醒,他发现自己竟躺在辆马车里,车外还有路人言笑声,十分热闹,显然进入了街市。想揭开车帘看个究竟,奈何双手乏力,根本抬不起来。
渐渐地,那些喧哗声陆续低落消失。马车经过的路面也越发平坦起来,最终停止了行进。
若涯掀帘,将沈沧海抱出车厢。
一片巍峨殿宇鳞次栉比,顿现沈沧海眼前。远处,宫阙九重,钟鼓悠扬。
几头羽毛艳丽叫不出名字的珍禽正在草木间嬉戏,见到生人竞也不惊。
若涯低下头,朝沈沧海微笑:「如今不用在下说,以沈公子的聪慧,也该猜到那人是谁了吧?」
心中疑团终于解开,沈沧海轻叹:「永昌王。」
途中神智清醒的时候,他也曾在心里把有嫌疑主人逐个排过,不是没怀疑过那个带着诡秘之气的男人,但想到自己和永昌王素无瓜葛,便觉自己太过多疑。即使现在身处永昌宫中,他仍是想不通缘由。
「为什么?」他问若涯,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
果然若涯只是哈哈一笑,道:「在下只管把人带回来,沈公子想知道什么,等永昌王回宫后,问他本人岂不是更好。」抱着沈沧海大踏步往宫苑深处走去。
他似是在宫中出入惯了,非常熟悉地形,沿途遇见的侍卫宫女,也对若涯点头示意,丝毫未加盘问。
半炷香后,沈沧海被抱进一栋环境清幽背山面水的青石小楼,放在张椅子里。
「沈公子,稍后自会有人来伺候你起居,在下就去找人领赏了。」若涯笑容可掬地走了,留沈沧海面对空气发呆。
蓦然间想到那天面具人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那眼神,并非淫邪,偏偏令他觉得自己已成俎上鱼肉,只有听凭他人宰割的分。
同为西域王者,那永昌王霸气不如伏羿,却多了三分森然气息。
伏羿……此刻又会在做什么?……已经告诉过自己,要把这名字连同两人相处的记忆一起深锁尘封,可思念一旦勾起,就绝非理智所能左右。
怅惘良久,听到有说话和脚步声接近小楼,沈沧海才恍然回神。
「匡」一声,虚掩的木门被人大力推开。
一个男子皱着眉头慢吞吞定进,衣饰绮丽繁复,面容极为俊美,双瞳却呈浅灰,几近无色,显得甚是诡异。男子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同样锦衣罗带,唇红齿白,带着股骄气。
两人走近沈沧海,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那男子s然抬脚,踹倒了座椅。
「啊……」沈沧海随椅子摔倒在地。
看着沈沧海用双臂撑地半坐起身,男子两条眉毛几乎拧成了结,对少年道:「我还当若涯那财迷在胡说八道,原来真是个不会走路的瘸子。皇兄弄这种人回宫干什么?」
少年嗤之以鼻,「鹤王兄,皇上哥哥不就是喜欢搜罗漂亮的东西嘛!你就别再瞎操心了,走吧!」
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少年拉住衣袖就往外拖,他回头阴恻恻地瞪了沈沧海一眼,才和少年扬长而去。
纵然是初次相见,沈沧海也感觉得到那男子对他充满敌意,忍不住苦笑。思前想后,他都应该没得罪过永昌王,更谈不上招惹刚才那两人,却惹来这无妄之灾。
摸了摸脸,更觉不解。他的容貌放在江南,算不上出众,兼之身有残疾,虽说他性情豁朗,并不以此自卑,但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人搜罗的物品之一。
那少年的揣测未必正确,永昌王劫持他,应当别有隐情吧?沈沧海安慰着自己,扶正椅子,正费力地想坐回椅中,楼外又有人走进来。
这次是几个娇美侍女,手里还捧着衣物被褥之类用品,几人合力扶沈沧海入座后,便开始打扫张罗,还将楼上一张黄梨木雕花软榻搬了下来,给沈沧海当睡床。
一辆崭新轮椅,不多时也由两个杂役模样的宫人送到。
侍女中有个年岁略长的,似是众人之首,笑了笑,嘴角露出个小小的酒窝,向沈沧海行礼道:「奴婢菱纱,是鹤王爷让我们来这里服侍公子起居的。公子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那就有劳姑娘费心了。」沈沧海在椅中欠身还礼。
菱纱和另外几个宫女见这青年温雅有礼,意外之余,都掩着嘴偷笑,告个罪,自去楼上布置住处。
上楼时,众女犹在低笑细语。「这公子真斯文,声音又好听。你们看他的皮肤,好像比我们的还细腻,真想摸摸看。」
另一人啐她:「小丫头不书臊!嘻,不过说得倒没错,这公子腿脚虽然不好,可就是让人看着舒服,难怪会被带进宫来。」却又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啊,不知道他又能活多久呢?」
沈沧海闻言,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却立即听到菱纱低声训斥起那人。
「这种事,也敢乱说,小心被割了舌头。」
几个宫女顷刻都噤若寒蝉。
沈沧海凝神聆听,只听到众女在楼上走来走去地收拾,再无交谈。心头不祥却如点在白纸上的墨团,逐渐扩散了。
他的处境,比他想象中更危险。
半月时光,匆匆流逝。除了那几个侍女,倒没有闲人再来骚扰沈沧海,他试过向侍女们旁敲侧击打探些内情,几个侍女被菱纱警告后,口风极紧,一概推说不知。沈沧海也就放弃了追问,本着既来之则安之,安心住了下来。
菱纱起初对沈沧海盯得紧,每逢他想外出散步,菱纱总叫上两个侍女随行监视。次数一多,众人见他没什么异动,况且料想沈沧海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逃出皇宫,便不再像开始那样步步紧跟,任由沈沧海自行散心。
小楼地处皇宫一角,极为僻静幽深,沈沧海这些天来在小湖周围信步闲逛,遇到的侍卫宫女也不多,但见男子英武俊朗,女子娇俏抚媚,即便最低等的杂役,也个个容貌上乘。
看来永昌王爱美色确实不假……沈沧海慢慢转动着轮椅,心头迷惘更深,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闯进了小楼后面的那片岩峰。郁郁青青的藤蔓爬满岩石,日光也变得格外阴暗,泥土亦比别处潮湿,车轮碾过,压出两道深痕。
这是小楼附近沈沧海唯一没涉足过的地方,只因菱纱曾告诫过他绝对不能接近这片山石峰。
菱纱当时的表情十分严肃,沈沧海也不是好事之徒,更无意再给自己添惹麻烦,掉转了车轮正想返回,倏然听到声细微的呻吟。
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痛苦。
沈沧海停下了。
又几声呻吟传入他耳中,这次,沈沧海确定声音来自岩峰之中,而且就在他身旁。
他惊讶地敲了敲边上的山壁,山腹赫然中空。
里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蓦地静止下来,须臾又开始断断续续呻吟,还夹着两声虚弱之极的呼唤。「救、救我……」
沈沧海想起了菱纱的警告,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无法忽略那个求救声,贴住山壁问道:「要我帮你什么?」那人呻吟着又说了几个字,却含糊不清。
沈沧海定了定神,仔细查看起眼前这片山壁。他对机关之类钻研颇深,很快就发现被藤蔓青苔覆盖的一小块凸出,用力旋扭两下后,山壁发出阵沉闷的声响。
约莫一人高的洞口随着巨石移开呈现在他面前,昏暗发黄的火光随之流泻。
沈沧海转着轮椅进入洞 穴 。
阴暗狭小的一间石室,靠墙角几盏油灯照明,显得颇为阴森。一人背对着他,服饰像是宫中仆役,衣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蜷缩着躺在地上,抽搐呻吟,周围的桌椅也被推倒了。
这情形,倒有点像是癫痫发作……沈沧海忙移到那人身边,见那人十指弯曲如钩,正在拼命掐自己脖子,他不再犹豫,摸出枚银针,朝那人右臂「清冷渊」、「曲池」、「温溜」几处 穴 位扎将上去。
那人喉咙里发出声嘶喊,右手一点点松开了自己的脖颈,缓慢扭过头。他的面孔都被散乱的长发盖住了,只从发丝缝隙间露出双眼眸,目光混沌中又带着强烈的戒备,宛如旷野负伤独行的野兽。
沈沧海正想再替他施针,那人突然尖叫,用力抓住了沈沧海的手。
「砰」一声,沈沧海连人带轮椅跌倒。那人猛一翻身,骑在沈沧海腰上,怪笑着扼住他脖子,力道竟大得出奇。
沈沧海万没料到这人癫狂至此,双眼发黑,就要晕厥过去,幸好手里还握着银针,他勉力举高手,扎中那人胸腹数个要 穴 。
那人目露凶光,狠狠瞪着沈沧海,彷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下一刻便两眼一闭,整个人倒在沈沧海身上,再没动静。
沈沧海终于得以移开那人还搁在他颈中的双手,呼吸顺畅后,他想推开那人,谁知那人身材虽不粗壮,却极沉重,沈沧海连推几下都没摆脱,倒是那人的面容却在晃动的长发问露了出来。
轮廓堪称俊朗,左脸却生了好大一片色呈紫红的胎记,几乎覆盖了一半面孔,十分的恐怖。那人的嘴唇,也已经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破烂的衣服下更有许多伤痕,有些看来是被他自己抓开的,有些却是颜色浅淡的旧伤,之中有几道,明显是鞭伤。
沈沧海越看越心惊,这人除了自身病情,分明还曾遭人虐打。莫非,这就是菱纱告诫他不可接近岩峰的原因?再联想到当初那侍女说过的话,更觉这永昌宫中必定藏着大秘密。
「唔……」
身上人陡地动了动,沈沧海即刻回神,抬眼,正对上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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