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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系列[18部全集] 作者:尘印
最终垂眸,视线掠过沈沧海发青的面容,落到同样惨白发青的地面上,倏s笑:「你这性子倒跟平时不同,像个西域男儿。」
沈沧海自然听出伏羿是在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看着伏羿微翘的嘴角,根本无暇为自己伤感。
从未想到,伏羿也会有如此温柔溺人的微笑。那个黄昏里满含恨意射杀被俘伤兵的男子,彷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痴痴望,蓦然冲动地想留住这笑容,喃喃道:「你要是没有仇恨心就好了,今后也不会再为过去痛苦。伏羿,你就不能放过自己么?」
伏羿敛笑,蓝眸略显阴沉。这沈沧海还真是本性难改,又想来教训他。「不杀贺兰皇,永远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放不下过去,哪怕你报了仇,也不会真的快乐。」沈沧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s地有了气力跟伏羿辩驳起来,或许内心深处,极不想看到这男人的余生都被仇恨羁绊。
他说完,等着伏羿发怒。然而男人此次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仅是冷冷地笑了笑:「那至少,他在地府有人作伴,不会寂寞了。」
伏羿转头,盯视茫然不解的沈沧海,又笑了一下。
沈沧海只觉那笑容里尽是说不出的自嘲。
「贺兰皇才是他心中最爱的人。既然他已不在人世,我就要贺兰皇为他陪葬,不能让他在地府一个人孤零零地等。」
沈沧海总算明白过来,面对伏羿一脸的凄凉和郑重,他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劝慰的话。
原以为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已经太傻,可又如何料得到,这纵横西域的射月王,比他更痴。
他怔了半晌,突道:「伏羿,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伏羿眉头纠结,都什么时候了,这沈沧海居然还有心情讲故事。「你就省点力气,等――」
「等救兵到,我恐怕已经冻成一具僵尸了。」沈沧海勉力从冻得青紫的嘴唇里挤出点笑声,拿伏羿那天说过的话阻止了男人的劝说,闭目微微喘息着,清理起思路。
一十年前,有个大夫家乡发了大水,就带着妻子逃难到江南定居。
「大夫医术很高明,据说祖上还曾经在宫中做过太医,家传不少妙方,为人又和气,名声很快就在当地传开了,被当地一个大户人家请去看病。他的病人是那户人家的大儿子,才刚满十岁,出生时腿脚就不灵便,只能靠人搀扶着行走。」
伏羿听到这里,已然猜到故事里这个患有腿疾的孩子,应该便是沈沧海自己,想叫沈沧海别再说话消耗体力,却见怀中人神思恍惚,已沉浸在昔日回忆里。
「那孩子从小就脾气孤僻,除了父母和几个弟弟,他几乎不肯跟别人说话。在这之前,孩子的双亲也请过许多大夫为他医治,都被那孩子气跑了。大夫第一天给那孩子诊治时,也被泼了一身的热茶。
「那孩子还说每个大夫都只会把他的腿扎得满是针眼,却没一个能治好他的病,全是骗子,叫那大夫滚。孩子的父亲就在一边,看见自己儿子对大夫这么无礼,想打他,被大夫拦住了。」
沈沧海接连说了一长段,本就因高烧而干涩的咽喉愈加灼痛,他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脸上却微露笑容。
「大夫知道那个孩子只是因为自小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总怕被人嘲笑,又一直治不好腿,脾气才会变得那么坏。
「他一点也不生那孩子的气,尽心尽力为那孩子医病,几乎每天一有空,就去替那孩子针灸推拿,还四处奔波,采来许多难找的草药给孩子敷脚。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四年。那个孩子已经长成少年,双腿也慢慢地有了力,开始可以拖着腿自己走上几步。
「双亲都为他高兴,少年的心里,也早已经把大夫当成了最信任亲近的人,厨房送来什么好吃的,他一定要大夫一起吃,大夫喜欢医术,少年虽然对医术药典没兴趣,也强逼自己日夜苦读,好跟大夫谈论各种疑难杂症。
「在他看来,能每天和大夫在一起聊天,是最快乐的事情。他甚至希望自己的病不要太快治愈,因为病一好,大夫肯定不会再天天来府里看他了。
「大夫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想尽快让少年能像常人一样正常行走。一天,大夫无意中从本古籍里看到,在南疆的沼泽地有种树木的根茎,对治疗腿疾有奇效,他便把这好消息告诉那少年,然后出了远门。
「少年天天都在等,但过了大半年,都没有音讯。等到快绝望的时候,大夫终于带着那种根茎回到少年的家里,可大夫的一条腿,却因为在采药时遇到狼群,被咬掉了。
「少年抱着大夫,哭了整整一天。如果知道大夫此行会断腿,他宁愿自己永远都是个残废,可再怎么后悔,他也改变不了过去。」
沈沧海一直因寒气微颤的声音终于不受抑制地哽咽了,冰窖里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好一会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那时起,少年每天想的,都是该怎么弥补他欠大夫的恩情。他想请父亲答应让大夫今后搬进府里与他同住,他就能好好地服侍大夫一辈子。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求父亲,大夫却告诉他,等彻底治好他的双腿后,大夫就要带快临盆的妻子回家乡去,以后也不会再回江南来了。少年追问大夫为什么,大夫不肯说,只是黯然笑。
「后来少年才从仆役口中听说,大夫的妻子看到丈夫回家断了一条腿,哭得死去活来,认定少年是大夫命里的灾星,拿肚里的孩子要挟大夫离开江南。大夫拗不过妻子,只能答应等替少年医好腿疾,就回家乡。
「少年万分不想大夫离开他,他求了大夫许多次,大夫却还是不肯改变心意。很快,用根茎和其它草药一起炮制的药膏也炼好了。
「大夫带着药进府为少年扎 穴 施针,说用完这些药,少年从此就可以自由行走了。可是少年真的不愿就这样失去大夫,他连想了几个晚上,最终下定决心,在剩下的药膏里偷偷加进了几味毒药。」
「什么?!」伏羿终于沉不住气,道:「你做什么蠢事!」真是想不到这沈沧海看似通彻世情,少年时竟然如此偏执。
被伏羿挑破,沈沧海也就改了口,微微苦笑道:「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让他离开我。我以为,只要我的双腿永远治不好,他就应该永远都不会走……」
那些胡乱添放的毒药,随针灸流进他经络要 穴 ,令大夫前功尽弃,也彻底毁掉了沈沧海的双腿。大夫惊愕过后仔细追查,终于在针具残留的药膏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面对大夫的质问,沈沧海没有隐瞒,执拗地道:「对,是我放的毒。你要是离开了我,就算我能走路,这辈子我也不会开心。」
「所以你就宁可废了自己的双腿,让自己永远都做个废人!」男人脸容扭曲,再也找不到以往一贯的温柔,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腿,悲凉地笑了起来:「那我断了这条腿,又有什么意义?」狠狠甩下药箱,拄着拐杖就往房外走。
「不要!」沈沧海猛地扑过去,连滚带爬抢在大夫之前堵住了房门,哀求男人留下来。
「沧海,你让开。」男人这次,是真的铁了心。
眼看苦求无用,沈沧海抓起掉在身旁的一把小剪子,对准自己的胳膊就扎了下去,在涌出的血花中,盯着大夫道:「你想走,我就再扎自己一下,一直扎到你不走为止。」
「你疯了!」男人痛心疾首地跨上前,想替沈沧海包扎起伤口,身体刚动,沈沧海又用剪子在胳膊上划出道血痕,吓得男人不敢再往前走,只能无奈地坐在椅子里,木然无语。
黄昏时分,小厮想送饭进屋,被沈沧海骂了回去。半夜,小厮又来禀报说大夫的妻子派了仆妇来请大夫快回家。听到是那个女人,沈沧海更加紧张,不等小厮说完就一个劲地大叫赶人。「都给我滚!谁也不准再来烦我!」
那一夜,他租大夫就无言对峙着,看烛泪成灰,窗纸泛白。
管事带着人从外撞开房门,带来个噩耗。
大夫的妻子昨夜突然动了胎气,一时叫不到稳婆接生,又等不到大夫回家,黎明时过了身。至死,胎儿也没能生出来。
沈沧海听完,思绪尽成空白。男人似乎被这消息吓傻了,还端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灰白的面庞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缓慢淌下两行水迹,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湿了一片。
男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类似伤兽悲鸣。
那是沈沧海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成年男人也会在人前流泪哭泣。看到大夫慢慢地撑着拐杖站起身,慢慢地走过他身边,沈沧海蓦然觉得,自己真的永远失去了这个男人。
他没脸伸手去拉男人的衣o,更没有勇气开口叫住那个清瘦颤抖的背影,唯有垂下头,任由泪水落满衣襟。
年少无知时初萌的情苗,没等绽放结果,已然枯萎凋零,只留给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悔恨。
随着沈沧海的呢喃逐渐地低落,消失,冰窖中陷入死寂,良久,才被伏羿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缓缓打破。「沈沧海,我知道你说这段往事是想劝我。」
沈沧海双眸中隐含水光,发紫微颤的嘴唇却弯起点笑容。「伏羿,你明白的,有些东西,命中本就不属于你,强求只会害人害己,就、就跟我当年一样。」
伏羿脸上的自嘲更深,「你当我没有后悔过么?可他已经被我害死了,我还能够做什么?就算以死谢罪,他也不会复生。」
他低头,看着沈沧海,一字一顿道:「无双生前最想要的,只有天下和他所爱的那个人。我如今唯一能补偿他的,也就是让贺兰皇连同整个贺兰皇朝为他殉葬。」
沈沧海无声叹着气,从开始他就没指望伏羿会听进任何劝说,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姑且一试,此刻算是彻底放弃了开解。
他几乎可以预见,伏羿将在这条没有尽头的情路上一直孤独地定下去。心头又酸又堵,充满了遗憾和怜惜,可侵入到四肢百骸的寒气随时间推移,越来越重,正一口口吞噬着他,迫使他无力再为男人心痛。
发现沈沧海眼皮慢慢地垂落,身体也战栗着蜷缩起来,显然再也抵御不了严寒,伏羿心悸,伸掌抵住沈沧海胸口输入真气助他驱寒,又凑在沈沧海耳边不断叫他名字,以防沈沧海入睡。
这个时候要是睡了过去,恐怕沈沧海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源源流进体内的热力令沈沧海神智略微清醒,随后意识到是伏羿在输真气给他,沈沧海挣扎着挤出声音道:「你自己也有伤在身,别、别浪费你的体力。我没事,伏羿,你抱着我就,就够了。」
伏羿无言安慰,也更不忍心拒绝沈沧海这最后一个请求,沉默着,抱紧沈沧海.听着沈沧海呼吸声一点点地微弱下去,却无计可施,不由得越发心浮气躁,突地精神一振,想到了办法,拿起匕首就往自己左腕上划去,鲜血立刻涌出。
他将伤口贴到沈沧海嘴边,大声命令已快昏迷过去的人:「快喝!」
西域冬季奇寒,常有人困于暴风雪中,食物告罄时便刺马血而饮得以维持生机。他的血,应该能让沈沧海再撑上一阵。
沈沧海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就被满嘴的血腥气刺激得睁开眼睛,见自己喝的原来是伏羿的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扭头,伏羿却不容他闪避,捏住沈沧海下颌,又硬灌沈沧海喝下不少才松手。
「咳咳咳……」沈沧海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伏羿已包扎好伤口,淡然道:「我应承过送你回雍夜族,绝不能食言,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仅是如此而已么?沈沧海盯着伏羿伤口处渗出的血迹苦笑。
倏地,一滴液体掠过他眼前,掉在冰面上,黑ss的。没等沈沧海反应过来,又是几滴,连续滴落。
沈沧海和伏羿本能地抬头往上看。
大量棕黑色的黏稠液体正自那块铁板的缝隙间渗进,很快在冰上汇集成一大片,还向两人处流过来。
伏羿一凛,抱着沈沧海急跃而起,退到角落里。
这些棕黑液体产自西域冰海之底的岩石间,极易燃烧。他可不会以为有人倒进这么多的石油是为了让他们取暖,一定是那个狗千户又想出了什么阴谋诡计!
「几天不见,伏王可安好?」头顶上,果然响起若涯笑声。
一条浸满石油的细长棉线混在不停滴淌的液体中挂落,火苗在缝隙上隐约一现,便蔓延直下,迅疾地烧着了整条棉线。
伏羿急忙一掌拍出灭了火焰,但几点火星子仍是飞溅开来,落在那大片石油里,「呼」的一声,燃起惊人火势,浓黑的烟雾散发出呛人气味。
沈沧海大咳起来。伏羿也勃然色变。这数日来始终不见若涯有什么举动,没想到一现身,竟然就想置他和沈沧海于死地。
难道矢牙等人已落败,才令那狗千户有恃无恐下杀手?还是……
若涯的声音穿过火焰浓烟,替伏羿解开了心头疑惑。
「伏王被困,还能安排射月将士夺下玄武关,若涯佩服。如今朱雀关被围,若涯想请伏王让射月将士退兵。」
原来是想用这大火来威胁他!伏羿冷笑,大声道:「那你还不快灭掉大火,请本王上去?」
「伏王要是脱了困,哪还会退兵?只要伏王点头,若涯立刻扑灭火势,奉上笔墨给伏王写个退兵的手谕。若不然――」若涯恭敬的语音蓦然一转,杀气四溢。「烧死伏王,也是天大功劳。」
「本王若死,破关之时,你和朱雀关的将士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归降,本王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话音刚落,不小心吸进两口浓烟,伏羿猛咳一轮后紧闭呼吸,不敢再贸然开口。
他以为若涯多少会顾及手下将士性命,谁知若涯满不在乎地笑道:「别人死活关我何事?在下只是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本想活捉伏王,不过既然伏王不肯合作,在下只好拿伏王的尸首去交差了。」
伏羿心念急转,屏住气息厉声问道:「谁在主使你?是贺兰皇,还是商夕绝?」
若涯似乎冷笑了一声,再无回应。
伏羿还想再问,衣袖陡然被人轻扯了一下,他低头,被他抱在臂弯里的人正一手捂住口鼻,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身边那面冰壁。
厚厚的冰层经火焰炙烤,都在融化成水。沈沧海所指之处,那面冰壁融得格外快,隐约可见冰后有个大窟窿。
伏羿一怔后,击碎了那片薄冰。一个直径数尺的洞口顿时显露,望进去是条十分幽深的甬道,四壁同样结着白冰。
伏羿和沈沧海对望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目中的喜色。
这条甬道,多年前应当与外界水源相通,才让这个地洞中积了水。不知何时因气候变冷,导致源头枯竭,甬道和地洞中的水也最终结成寒冰,还将甬道口也冰封起来。若非大火融化冰层,沈沧海也发现不了这条甬道。
「天不亡你我!沈沧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回到雍夜族。」伏羿笑着将沈沧海先送进洞口,自己随后爬入。
逃生在望,求生的强烈愿望盖过了一切,沈沧海打起精神,在伏羿的帮助下,爬向冰洞深处。
甬道比想象中更长,两人爬行许久,仍不见尽头,正有些惴惴不安,一股夹带着泥土味的新鲜空气迎面灌入,还隐隐听到草木被风吹动发出的沙沙声响。
出口,就在前方。
两人加快了速度往前爬。洞壁四周的冰层逐渐在变薄,露出越来越多的岩石,甬道也比之前宽阔得多,渐成一段向上斜坡。久违的热烈日光,便从斜坡尽头的豁口照射下来。
伏羿知道凭沈沧海的力气爬不上这道斜坡,于是越过沈沧海,双臂在洞口两侧一撑,钻了出去,反身托住沈沧海腋下,将他也拖出了甬道。
洞口,就在一片小山丘脚下,奇石嶙峋,杂草丛生,任谁经过,也不会猜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山洞里竟别有玄机。
两人手肘膝盖处的衣裳都磨破了。沈沧海的双手更在爬行时被冰棱和石块擦伤好几处,脱困的喜悦却令他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疼痛,连之前彻骨的寒气也似乎在阳光拂照下烟消云散。
激动之余,他忘情地抱住伏羿道:「若涯再狡猾,也想不到我们能死里逃生。」
伏羿神情一僵,下意识就想推开沈沧海,手掌已经碰到了对方的衣服,他却略一迟疑,转而在沈沧海肩头轻拍了两下,才不露痕迹地把自己从沈沧海环抱中解放出来。然而敏锐如沈沧海,依然觉察到了伏羿的疏离,几分伤感油然而生,陷入沉默。
一丝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无声流淌蔓延。
「……我……」两人都急于找些话打破僵局,异口同声地说了一个字,微愣后,相视一笑,倒把先前的些许尴尬冲淡了。
这时一阵雄浑帕恋暮沤巧遽然响起,气势惊人,听来距离两人并不远。
伏羿足下轻纵,飞身掠上最高的一座山丘,朱雀关的城楼顿时进入视线之中。伏羿粗粗一估,从这片山丘到朱雀关相隔不过数里。
千军万马,包围着朱雀关。旌旗猎猎飞扬,正是射月大军。最前面的一拨步兵正在弓箭手掩护之下,扛着檑木冲向紧闭的城门,又有兵士架起云梯攀城。
一场激战将至。
伏羿大笑着跃落沈沧海面前,「那狗千户想烧死我,我偏要去朱雀关让他见上一见,看他还有什么花招!你在这里等着,破城之后,我再来接你。」
「我和你一起去。」沈沧海脱口而出。明知战场凶险,伏羿是怕他受伤才将他留在这安全的地方,可血液里就是有股难言的冲动,想跟伏羿同行。
冰窖里几天的生死与共,倾心相谈,早已令他在伏羿面前褪尽了淡泊外衣,他仰头与伏羿对视,眼神里的执着叫伏羿颇为无奈地叹气,旋而笑。
这个温润沉静的沈沧海,骨子里,其实也固执得紧。
然而他最终还是摇头,直言道:「你我好不容易脱困,我不想功亏一篑,让你再出什么差池。」
意料之中的拒绝,沈沧海黯然。失落地看着伏羿几个起落纵身离去,慢慢把目光落到了自己双腿上。
在伏羿心目中,他永远都只是个无法行走的废人而已,永远也不能和伏羿并肩。他与伏羿之间相隔的,又何止是那一尊瓷像?
他笑得有点凄凉,仰躺在地,望着塞外碧空晴天,日色虽是难得的明媚,他只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了冰窖中,手脚发冷,忍不住缓慢闭目,不愿再接触刺眼的阳光。
所以他也就没看到,伏羿之前登上的那座最高的小山丘顶,多了一人。
山风翻动着那人衣袂长发,极是飘逸离尘。那人脸上,却戴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黄金面罩。
面具的表情漠然,似乎世间万事万物均勾不起他的兴致,嘴角处的轮廓却又打造得微微翘起,正噙着缕讥笑,俯瞰朱雀关前射月和贺兰两军群柏松薄
来自双方将士的鲜血,飞溅上云天大地。城楼上飘扬的旗帜,在杀喊声中陆续倒落。
贺兰大军败势已露,无力回天。
面具人从战局上移开了目光,拂袖飘然掠下山丘,经过沈沧海身边时,面具人倏s止步。
沈沧海脱困之后,紧绷了数日的心神骤然松懈下来,又挡不住高烧侵袭,一会的工夫,竟晕沉沉地睡着了。
纵使病中憔悴,沈沧海隽秀细腻的面容,仍令那面具人眼中掠过抹惊艳神色。西域男子中,样貌出众的自然不少,但却难见这般精致如画的容颜。
意识昏乱之中,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脸上游移……
沈沧海吃力地张开眼皮,入目竟一片黑暗。
天黑了?他一眨眼,随即发觉原来是自己的双眼被块黑布蒙住了。在他脸上移动的,是只人手。
背脊凉气直冒,沈沧海登时完全清醒过来,惊问:「是谁?」一边抬起胳膊想推开那人的手。肩头忽然麻了一下,整个人无法动弹,紧跟着印堂也是一麻,晕了过去。
几声淡淡的笑在黄金面具后响起,按在沈沧海印堂的手亦抚上他鼻梁,缓慢往下描绘着形状。蓦地,面具人手一顿,扭头望向身后。
交战已近尾声,射月国的将士已占领了城楼,欢呼群安灰选r恍《由湓缕锉正在个将领的带领下驶向山丘。那将领似乎看到了面具人,大声叫嚷起来,扬鞭抽打着坐骑急冲而至,身后几个兵士更纷纷提起了弓箭。
面具人目光微暗,遽然旋身飞快奔行。等那队骑兵冲到沈沧海身旁,面具人的背影已缩小成一个小黑点。
「算他走得快!」领头的,正足矢牙,奉了伏羿之命来山丘接沈沧海。谁想竟见到有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蹲在沈沧海边上,他怕那人对沈沧海不利,忙快马加鞭赶上来。
看到沈沧海眼上绑着黑布,一动不动。矢牙吃惊地跃落马背,探过沈沧海鼻息,知道他只是昏睡而已,心下顿宽,抱起沈沧海上马,返回朱雀关。
第7章
沈沧海再度找回知觉时,脑海间依然十分混乱,身上也时冷时热,不停冒着虚汗。依稀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柔声说着什么,喂他喝下一大碗苦涩汤药。他极力想看看那人是谁,眼皮偏偏重得无法睁开。
不多久,药力渐生,迷迷糊糊地睡到半途,听到有人轻手轻脚走近。他勉力张开双眼,见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低头收拾着茶几上的药碗。
他身下,是张狭窄小床,铺了柔软的毛毡被褥。床头一盏油灯,照着那女子,肤色白净,侧面轮廓极是熟悉,沈沧海想了想,终于记起这女子是谁了。
这,不正是伏羿的宠妃丽姬夫人么?只是她如今洗尽了脂粉铅华,换上布裙荆钗,沈沧海一时间竞认她不出。
云丽姬见他醒转,神情甚是尴尬,却还是对他弯腰施礼,恭谨地道:「沈公子,你饿不饿?丽儿帮你去煮些中原的米饭可好?」
沈沧海在冰窖中饿了好几天,肠胃已虚弱之极,经她提醒,顿觉胃部痉挛作痛,于是点头道:「那就有劳丽姬夫人了。我暂时还吃不了米饭,一点薄粥汤就够了。」一边环顾房内摆设,居然就是他刚被掳到朱雀关时住的那一问。
看来在他昏迷的时候,射月大军已攻下了朱雀关。他有些奇怪云丽姬怎么会在他房中出现。「是伏王让来的?」
云丽姬苦笑:「丽儿擅闯大王卧房,冒犯了那尊瓷像,惹怒大王,早已被贬为奴仆。沈公子以后请不要再称呼奴婢什么夫人了,丽儿当不起。」
她顿了顿,低声道:「丽儿是自愿来服侍沈公子,飞弟他少不更事,得罪沈公子,公子却以德报怨,那天还舍身为丽儿挡鞭。公子大恩,丽儿永记在心,还好公子平安回来了,否则丽儿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她突然跪在床前,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青肿起来:「丽儿还有一事相求,飞弟他仍被大王关押着听候发落。丽儿知道飞弟该死,可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求沈公子可怜丽儿,替丽儿向大王求个情,饶过飞弟,沈公子,求求你了。」
沈沧海忙叫她起身,云丽姬又磕了数个头,直到听沈沧海答应会为她说情,才含泪收拾了药碗离去。
她眼底隐约透着无限凄凉,沈沧海并未错漏,怜悯之余,一股理不清的惆怅在胸口翻腾。
这女子昔日也曾经被伏羿恩宠一时,只因触犯了那冷冰冰无生命的瓷像,落到今日这地步。伏羿,究竟是痴情还是无情?
想到冰窖中相处的情形,心口越发闷得难受,头脑又开始胀痛,他闭目,强自入睡。
连服了好几帖汤药,卧床休养数日后,沈沧海高烧终于褪尽。鞭伤和手脚破皮处的小伤也结起了嫩痂。
这几天来,都是云丽姬和之前伺候沈沧海的那个仆妇在照顾他起居。云丽姬曾为伏羿妃,果然有过人之处,烧得一手好菜。
料想沈沧海吃不惯那大块羊肉,大碗马奶,她不知从哪里找出本江南食谱,每天都做了清粥小菜送来,居然颇有江南清甜风味,而且餐餐绝无雷同。
沈沧海胃口大开,将养数日下来,脸色已红润许多。
伏羿却未曾在沈沧海面前出现过。倒是矢牙这天抽了个空,来小院探望沈沧海的病情。
沈沧海一直对山丘上那个神秘人心存疑虑,向矢牙打听起当日营救他时的情形,矢牙那时相隔甚远,也没看清楚那人,说不上个所以然,沈沧海只得暂且将疑问压到了心底。
说起攻城之战,矢牙眉飞色舞,「大王用兵,自然足大获全胜,如今玄武关和朱雀关都已被我军占领。算朱雀关那千户机灵,溜得快,否则抓到他,我矢牙第一个拿他开刀,替沈公子你出口气。」
沈沧海听说若涯逃走了,心头浮起些许不安。他与若涯接触并不多,却已深知此人狡黠多计,而且行事处处透着诡异,若真继续与射月为敌,是个不小的威胁。
他想了想,「那曲喀呢?」失陷冰窖期间,他曾将自己被抓的经过告诉过伏羿,朱雀关既破,那叛徒也多半不死即伤。
矢牙最是痛恨叛徒,脸色倏s便沉了下来,冷笑道:「卖友求荣,背叛大王之人,自有军法论处,审讯过后断其手足,剥皮示众。」
见沈沧海面庞发白,矢牙顿知自己说得恐怖,吓到了这个文弱书生,讪讪一笑站起身:「沈公子,这些事听着不舒服,你就不必多问了,只管安心调养身体。我也得回去做事。」
沈沧海原本还想跟矢牙打探云飞之事,见状知道矢牙不肯再多说处置叛徒这方面的情况,况且要救云飞,还是得直接向伏羿求情才管用,追着矢牙的背影问道:「那伏王他可得闲?我有些事情,想与伏王商量。」
矢牙回过头,为难地道:「大王攻打朱雀关那天受了点伤,恐怕有所不便。沈公子真有事要见大王,不如等大王养好伤,我再向大王通报。」
「伏王可是受了重伤?」沈沧海极少见矢牙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心想莫非是伏羿伤势严重,又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才命矢牙替他掩饰伤情。
矢牙连忙摇头:「沈公子不用担心,大王受的是皮肉轻伤,不碍事。只不过这几个月来抱病征战,有些疲累,想静养几日,再攻打下一个关隘。」
沈沧海松了口气,放下心,推着轮椅将矢牙送到房门口。隔着院落高墙,府外射月兵士操练之声整齐利落,不断地传人他耳中。
他怔怔听着,心情越来越沉重低落。攻克一地,还有下一个关口、城池……这次,伏羿只是轻伤,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不想眼睁睁地再看着伏羿在仇恨中步步深陷,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助伏羿将心底的死结解开。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堆积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矢牙快步走出了沈沧海的视线范围,这才擦了擦额头悄然冒出的汗珠,折去大王所在的院落复命。
伏羿正盘坐在案前,凝神研究着摊在案头的军机图,听矢牙回报沈沧海退了烧已无大碍,他也不抬头,淡淡道:「那就好,叫石大夫再煎些益气强身的汤药给他调理,总之得让他健康如初地回去,免得日后雍夜王找我兴师问罪。」
「是。」矢牙领命去传话,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坎,却略有踌躇,忍不住又转身对伏羿道:「大王,沈公子说有事想与你商量,你真的不想再见他?」
冰蓝的眸子霍然抬起,冷冷扫了他一眼,不悦显而易见。矢牙低头,不敢再多嘴。
「你如今可是越来越帮着他说话了。」伏羿拿矢牙没辙,摇头道:「你去忙吧!沈沧海再问起,你就说我还在养伤,暂不见任何人。」
听大王言里毫无回旋余地,矢牙暗中为沈沧海叹了几口气,告退离去。
伏羿视线仍盯注着图纸,事实上什么也没看进去。半晌,无声笑了笑,拉开身后深垂落地的墨黑布帘,凝望瓷像。
墨玉眼瞳光彩流离,也正看着他,似乎想对他倾诉些什么。
「无双,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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