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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秀才的花花情史 作者:深井冰糖
以为这次能为哥哥挣个公道,没想到又被穆启做了手脚,气了个倒仰,没办法也使银子来买通这两位见钱眼开的办案人。最后结果,定了个“杖一百,发边卫永世充军,不许纳赎”,并限定十一日内起解。
充军,是有明一代降死罪一等的重罪,只比死罪低一等,不死也差不多了。这“永世充军”,是终身军犯,虽然不牵连家属,不会让子孙接着充军,比“永远充军”好些,但也是一辈子就做军奴,很少有能遇赦还乡的。
况且去前线卫所做军奴,在路上命就先丢了一半,另一半到了地方也会折磨的剩不下多少了。
而且此时已经是初冬,要是到了北边,怕是快过年了,腊月里,冰天雪地,强壮的人尚且不好过,何况陶令华这样娇嫩,只怕是比死刑还要多受些折磨,最后的结果恐怕还是个死字。
吴俊和张文谷这是谁也不想得罪,两边捞钱,所以来了个折中。
穆启觉得这分明是打自己的脸!想让陶令华死!
也气了个倒仰,想再推回重审,那两个却有些不耐烦了,所以穆启想重审是没能实现,想把起解的时间推迟到明春也未能获准。
自己羽翼未丰,汪直又不在,就在,也不一定愿意救陶令华。
穆启咬牙切齿,只得领命。
边关卫所,他是鞭长莫及了,他在兵部及各个边关卫所一个熟人都没有,刚刚当上户部主事才几天啊,能有多大的关系网?
就是借用岳父的关系,也不能太明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唯今之计,要保住自己这个惹祸的小情人,只能是拼命钻营,做高官才行。哎呦!穆启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
第十一章 登程
陶令华得知变化,虽然又惶恐了一阵,倒也接受下来了,因为他本来就是死罪,如今就算反复了一回,还是没被立刻杀头,也满足了。只是想到关山万里,不知道能不能得命回来,心中总是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穆启心情复杂地来见陶令华,有点沮丧。本来嘛,事情被翻覆,长脸的事变成丢脸的事,还搭上情人半条命,这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两人闹的不愉快,但是回头想想又心软了,哪里舍得为难陶令华呢?
要是陶令华以为是自己使的手段害他,这岂不冤枉?
所以从重审这段时间,穆启一直没来见他,只命人好生照应而已,一个就是因为不好说嘴了,另外一个原因是避嫌。以前不怕,现在汪直只怕不能为自己撑腰,还是谨慎些。
此时分别就在眼前,就算再怎么别扭,也要见一面,这一去只怕有几年不得见了。
命人打开门,遣出底下人,只有两个人了,穆启才伸开两臂紧紧抱住陶令华,低头用嘴辗转亲着他耳朵和脸颊低低说道:“对不住,我的小桃花,我的华宝宝,这次是大理寺下文来审,还有东厂的人插手,我暂时无能为力了。你且忍耐些时,我找机会救你。只要留得命在一切都好说。”
陶令华心情也有点激动,这个人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为自己在奔走,留下了自己一条命,再不情愿,也不能否认这些。而且一去几千里,前途一片迷茫,不知道向谁诉说的好。
此刻他倒真想把穆启当成一个大哥来相对。问问他以后该怎么办。
可是从今以后就真的是云泥之别了吧?就算得了命,再没有机会交集了吧?
脱开穆启怀抱,看着穆启的眼睛,陶令华眼里也含了泪,呐呐说道:“穆大哥,我最后叫你一次大哥,这许多年承你照应,我们姐弟才能活到今日,现在又让我得了一条命,我谢谢你。只是自今往后,就断了吧。我做我的充军犯,你做你的京官,从今只是当咱们从没认识过罢。”
穆启皱眉,不悦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费了这许多力气,就得你一个断字?我知道你受了苦了,本来前途无量,现在弄到充军,自然是气不忿的,不过事已至此,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将来能翻过来,现下苦一点有何妨?也罢,我找人照应你,你别怕,都有我呢。”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五梅攒花的和阗白玉牌子,比人常佩的要小,十分精致,用个红绳穿着,套到陶令华脖颈上,塞到衣领里。
陶令华想拿出来还给他。穆启道:“先带着罢,万一有用到的时候,哪怕换银子也好。”两手摸着陶令华的手臂和脸上的伤口叹息,问道:“还疼吗?”
陶令华闪了一下,低头不语。
穆启忽然又道:“这珠子哪来的?给我罢?”
陶令华劈手夺回,塞到衣领里,想着临行前再见姐姐的时候要交给姐姐,转交那人。
穆启也不废话,把陶令华浑身上下用力摩挲了一番,又在脸上嘴上狠狠亲了几口才放开他出去。
陶家大姐陶令荷在做棉衣棉鞋,连着几天没睡,储信心疼的很,又不敢说什么。眼见的人就更瘦了,也没办法劝,只得打起精神去开铺子。
生活还得继续,没钱,日子也没法过了。
十天后,算时节已是初冬了,银杏叶铺的满地都是,陶令华不得不启程。
心里还是想,秋闱已罢,若是今年能参加考试,不知能不能中举?不过现在看来,这辈子怕是没希望了。
穆启早就提前回京了,他硬是把那一百杖压下,却暂时还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京中离开太久也不是好事。
自己的老丈人也要讨好一些。妻子那里,也不敢露出什么马脚。
陶家姐姐姐夫两口恨不得把家撇了跟去,把许多衣物吃食打了包袱给弟弟背上,又凑了八十贯钱给他带着,并给押送的人三十贯,希图能照顾自己弟弟,这些钱几乎是储信两三年的积蓄,此时也顾不得了。不过陶令华想到穆启给了钱,就死活塞回给姐姐五十贯。
陶令荷无奈抱住弟弟大哭一场道:“就有苦也要忍耐着,将来还有相见的日子。”陶令华点头。
韩赋和几个同学来送行,几个人也凑了十几贯钱钞送他。只望陶令华能保重,也许将来还能回乡。
陶令华也嘱咐姐夫储信照顾姐姐,这才洒泪别了众人,一步三回头地上路了。
成化十七年的这个秋末初冬,成了陶令华年轻的生命历程中天翻地覆的一段,永生难忘。出了镇子,回头再望家乡,不觉泪如雨下。
不过穆启倒是真心挂念陶令华,派了两个人一路照应着,陶令华没吃大苦,只是心情不快,瘦的厉害了。穆启还给了陶令华一百贯钱,没给他银子,怕不好带,万一招了贼,就更麻烦。陶令华没有拒绝,关山路远,前路艰难,能有钱在身也是好事,不必矫情。
从杭州到了扬州之后乘船沿运河北上,一路行来,很见了些沿途风光,市井繁华,却毫无心思欣赏了。要是功名在身,同学畅游,倒还能做个诗赏个景,附庸一下风雅,可是如今,看看自己身上的枷锁,只得苦笑一下而已。
也见过因为灾荒讨饭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当了乞丐,只不过自己比乞丐还不如,此去关山迢递,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到了扬州,在大运河码头坐上北上的船,看着江南的烟雨渐渐远离,心里除了惆怅和悲哀似乎没别的情绪了,一路上都只是在舱里躲着,连饭都是在屋里吃。
负责押送的是里中的张老百和李笑,两个人都是老实的中年汉子,平时和陶令华虽然不熟识,但也都是本分人家,这一路也对他很是照顾,何况穆启走前也给了这两个人足够的路费。
穆启派的两个仆人一个叫俞三,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管家,是他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另一个叫穆五,是穆启在京中买的仆人,这一路倒还谨慎。俞三尤其上心。一路对陶令华照顾的很细心。陶令华并不想沾穆启的便宜,但是有时候又愤愤地想,谁让他对不起自己,就该让他付出一些。况且路费也收了,这个辞也辞不掉,就随他们伺候去。
慢慢攀谈间却知道了不少穆启在京中的事情,原来穆启被俞尚书看上,做了人家的女婿,高兴的很,每天在家的时候哄的妻子都很高兴,以此,和俞尚书的关系非常好,俞大人非常看重这个女婿。陶令华更生气了。
下一站是徐州,要从这里换陆路去洛阳。徐州,自古是兵家重地,更是南北东西的水陆交汇之处,所以客商云集,十分繁华。从这里,驿路分成两叉,一条上京,一条是去洛阳,然后转道北去山西。
好不容易到了徐州,却刮起大风来,天气一下子变冷,下船时下了雨,初冬的风加上小雨,让空气显得格外潮湿冰冷。陶令华手被锁着,不好拿包袱出来,冷的发抖,又不想吩咐跟着的俞三也穆五,只好自己挨着。
一天的路途不用说都累了,到了驿站就打点吃饭睡下。
陶令华睡不着,晚上虽放开了枷锁,换了棉衣,却不能自由出门,只在屋里呆坐着。望着窗外的陌生景色发呆。此时大风卷起潮湿的落叶扑打在房檐屋顶,“刷拉刷拉”地响着,屋里屋外是一样的潮湿。
渐渐的夜色浓重起来,天黑了,似乎有车马在院内院外乱着,似乎还有人来。这驿站虽然一般都是接待有公务的人,但是有时也接待来往客商,挣点小钱。
夜半时,四周黢黑,院子里灯笼的微弱光线照进来,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细雨沥沥,似乎风静了下来,能听见后院马棚的马铃声,那马玲系在马颈下边,马吃夜草,一动那玲子就“铃铃”作响,数匹马的铃声一起轻响,似有似无,似远似近,悠远清脆,显得这初冬的雨夜格外静寂。陶令华只想到一句诗:夜雨闻铃肠断声。
在这寒冷雨夜,京城的穆启在干什么?夜已深,必定在和娇妻享闺房之乐吧?说是不想穆启,可还是忍不住去想,手里摸着那块玉牌,心思恍惚。忽然手碰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一摸才发觉是本来想还给人家的玉珠子。后悔竟然忘记交给姐姐了。自己走了不算,还卷走人家一颗珠子,真是,会被人说言而无信罢?辗转反侧间竟然也慢慢睡着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出门赶奔下个驿站,刚刚走出门口,陶令华却踉跄了一下,赶忙躲在俞三身后。
第十二章 又遇
陶令华看到了熟人,吃了一惊,连忙躲到俞三背后。其实也不算熟,只是认识而已,就是那次在江边险些撞到的马车车夫赵兴。那么赵二公子必在车上了。他怎么来这里?
陶令华一行人此时正在离驿站一箭之地,那马车却是擦肩而过进了驿站。陶令华在俞三身后犹豫了半天,手心都被指甲掐的一个个印子都没感觉到疼。脑子里两种念头在交战,去见还是不见?
不去,带着人家的东西走?要是不见的话,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还给人家了。去,实在是没脸,昔日是个骄傲的士子,今天是披枷带锁的囚徒,拿什么脸面去见人啊?
陶令华心里冷一阵热一阵翻滚了半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见了,就当我贪了吧,转头上路。脚下又是泥水又是树叶,潮湿泥泞,风虽小了,但还是寒气侵人,脚底冰凉,一如心头。
接下来的路途上倒是还算平安,俞三对陶令华也很照顾,一路走一路说,说他家穆老爷如何平易近人,对夫人也好,对下人也好,从来是宽恩的,从不打骂,有一次俞三自己的儿子得了重病还是老爷派人请的太医来的,连药钱都是老爷赏的,他儿子才得活命,所以俞三才请命亲自陪着老爷这个从小的朋友上路,只算是对老爷的感恩了。
不过相比之下,那穆五却有些淡淡的,时常俞三叫他干什么事,他就推脱,俞三就气的骂,陶令华只好劝住。陶令华想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主子,这样充军路上受人照顾已经是过分了,人家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不必勉强。
只是到了洛阳,俞三绞肠痧病倒在床。幸好及时请了大夫才保住一命,可是却走不动路。押送人张老百和李笑急着赶路,此时北地已经是冬天了,再不走,怕是要在大同过年了。
商量了半天,只好留下俞三在驿站,请驿卒照应着,等他好了自行回京去。其实穆启的命令是让他们一直跟着,在大同城左近租房子住,随时照应陶令华,只是此时天寒地冻,行路艰难,再往北走过了黄河就要进山西,关外冰天雪地,路险山高,俞三这样没准会丢了命,只好留下他。
可是渡过黄河向北进了山西太原府,穆五又逃走了,想是不愿意陪着陶令华在那冰天雪地的蛮荒之地呆着,那样跟流放也没什么区别。
穆启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之所以派这两个不太熟识的人一起,就是想让他们互相提防逃走,谁知还是发生了,多年后穆启想起这件事,后悔的顿足捶胸。其实就是提前想到了他也没办法,谁让他不过是小小的主事,还没编织起足够大的关系网呢?护送陶令华这件事还不能让自己的岳父知道,否则很危险。
陶令华对此倒是无所谓,本来就不是他的应该享受的,没了就没了吧。
随行的这两个押送人倒是还老老实实随在身边,本来就都是老实人,何况不管是押送的还是被押送的,都有家人在老家,谁敢乱跑?
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有明一代的制度,押送人也从里中之民里选派,所以算是摊派的劳役。这项劳役给普通百姓增加的负担可想而知,有倾家荡产的,有半路殒命的,有被人犯逃走而自己顶罪的,不一而足。好在陶令华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渐渐北行,天气越来越冷,等到了雁门关,已经进了腊月了,此地早就天降大雪。虽然有人照应着,但是毕竟辛苦,陶令华本来还没发个子,还算圆润,现在是风都能吹倒。
守关的兵士们见一行人中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子,都忍不住吹口哨。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常年不见女人,乍一看见比女人还好看,还带着骨子书卷气的陶令华,比饿鬼还馋,奈何光天化日,也不敢做什么。
还有一点,同样是风,这塞外不比江南的山温水暖,彻骨的寒风夹着几个雪片吹来,让在江南过了十六年的陶令华险些冻死。
他姐姐也没来过北方,只听说冷,给做了棉衣棉鞋,但是这棉衣哪里能挡得住刀子一样的寒风?顿时手脚都冻得麻木了,不得不把几件衣服都套在身上。
张老百在那里勘验官家的行文,验完了才进了关。
陶令华随着走,只是看着雁门关和这山峦,心想,若不是被充军,大概不会有机会到这里吧?
抬头四顾,这要塞东西的两带山犹如两翼,山峦起伏。
山脊的长城,蜿蜒向远方。边走边看,东西的两座城门,都是巨砖砌成的,说不得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上分别雕嵌着“天险”和“地利”二个匾。上建城楼,巍然凌空。
忽然想起唐朝大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巍巍雄关也只有如此奇诗才能配得上。不过此时也没什么黑云,也不见日头,只有自己孤伶伶在异乡,却是“身如雪片任风吹”。不知这辈子是不是还是飘回家乡,就回大概也是魂回人不难回了。看着想着,心中喟叹,若是沙场杀敌,学个“提携玉龙为君死”,就是死了也落得个为国尽忠,自己这样,好端端为那件不堪的事杀人充军,真是枉为男儿一世。
只是既然到此,也再无回头的可能,只能激励自己走下去,只要能活下来,也许还能和家人有相见的日子。
心有所感,有心也做个诗,忽然一阵劲风吹来,夹着大大的雪片,张老掰和李笑都道:“只怕还要下雪,快些走,进了城好投宿。前面过了朔州,就是大同,咱们这趟差算是完了,只是怕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陶令华见说,心里更是悲苦,只得放下闲心,拖起腿脚走路。
到了析州城里,下榻在驿站,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朔州,雪倒是越下越大了,那风穿房过户呼山啸岭,夹着雪片抽打在人身上脸上。雪很快就下了没膝深,走路都难。
谁知第二天早起踩着雪到了北城门却见城门关着,问了守城的兵丁,人家爱理不理,说是正在战时,闭关一日,陶令华他们也只好等着。
第三天,才开城门,却是大军回城,街上两边迎接的人群挤的水泄不通。
前方正在过军马,几个人只好避在路边人群里站立。
正在看着,只见人群喧腾起来,都叫道:“赵将军!赵将军!”路边有那胆大些的大姑娘小媳妇把那香袋手帕荷包绣球等物如水一般扔过去。不知道在喊哪位得胜归来的将领。
陶令华本来心情不好,对这些都置身物外,任凭人群喧嚷,他只是站着不动。但是有个绣球混乱中砸在了他脑袋上,力道不小,疼的很,他才抬起头来看。只觉身后人群一拥,差点把他挤到路当中,他手上戴着锁链,脚下的雪地又被人踩的光溜溜的,站立不稳,踉跄一下跌在了地上,扑到在一匹黄马边上,马上人赶忙跳下来扶起他。手已经蹭掉了一块皮。
陶令华忍着疼并没抬头,低头匆匆一礼,道了声谢谢就想回去,那包住他手的大手却不放开,天寒地冻的,这手倒是热的像炭火一样,陶令华只好稍稍用力向外脱,那人却低低在他耳边问道:“你要去哪里?”
陶令华顺口说:“大同高山卫。”说完才惊觉自己说这个干什么?连忙住口。
那人又问:“你叫什么?”
陶令华不语,连忙低头回去了。
那人却低低笑了一声跳上马跟着大队走了。
不一时军马过尽,他们才上路而行。
第十三章 到达
过了朔州就是大同府,千辛万苦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已经接近年底。大同城内此时年味已经很浓重了,百姓们都在准备过年。从街道上走过,家家门上都贴了春联和倒福字,这倒不稀奇,只是这山西特有的却是剪纸,家家在窗纸上贴。虽然都是在宅子里面,大部分看不见,可是有些人家却是木楼,仰头看去还是能看的见,各种花样,红火而富丽,街上有小孩子在放炮,也有大人撵着自家孩子骂,小孩子就边跑边笑闹,空气里尽是鞭炮的火药味道。
陶令华深深叹了口气,今生今世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家人团聚,享这天伦之乐了。
在大同府挂了名,又被解送到了高山卫,张老百和李笑领了回批就要回去,陶令华匆匆写了几个字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两个接了就走了。
这里接囚的官儿就作声作势喊道:“哪里来的罪囚,想必是个不长进的,先选大棍子来打!”
陶令华也不知道这官儿是什么级别称呼,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规矩,只得陪笑道:“官爷饶命,小的本是被冤枉的,请您饶过。小的有孝敬。”
那官儿就拿眼瞄陶令华的包袱,嘴里喝道:“哪个要你的孝敬了,快拿大棍子来。”
旁边一个像是掌笔的师爷模样,就过来扯陶令华的袖子。
陶令华早知道有这场面,穆启曾经交代过,所以手里早就攥了几贯钱,偷偷塞到了这师爷手中。
师爷对这官笑道:“老爷,先看看他有什么孝敬的再打也不迟。”说着就抢过陶令华的包袱翻找,被他翻出十五贯钱来,又仔细翻,只有些散铜钱,那官悻悻道:“就这些,还不够买棍子钱呢!给他发到营中去吧。”
师爷就劝:“老爷积德行善,看这小子这身子板也不像个强壮的,发到营中去打仗也是个填坑的,就让他去养马算了。”
这官黑着脸挥挥手,师爷命人带陶令华去马场。陶令华暗自庆幸,穆启给的那一百贯钱在怀里贴身藏着,不然可就惨了。
到了马场又被管马场的张百户敲诈了十贯钱,也算顺利安顿下来,也就快过年。陶令华借了一床被子和几个老军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寒气彻骨。
早上天还没亮,大鞭子就抽过来,匆匆吃了半碗粥,就赶忙去干活。
边干活边听几个老军讲究,原来这高山卫,在一条深长而宽大的山沟里,听起来不起眼,但是这条山沟可是赫赫有名的,叫做:云冈沟。因此当陶令华听说这条沟东端就是著名的云冈石窟的时候,也就不觉得稀奇了。这沟再往东,就是镇城大同。
看着天边太阳懒洋洋升起来,陶令华抱着一大抱干草,望天发了会呆,有点眩晕,冬天的天气总是这么阴沉沉的,就是晴也晴的不痛快,灰蒙蒙的。猛然间身后传来一身爆喝:“小兔崽子,你还不干活,今天的草料轧不完,老子踹死你!”
陶令华背上挨了一鞭子,疼的紧,赶紧把草抱着向前走,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到轧草的老军面前放下,按住草捆一头让他轧草。老军看了看远处监工的人,偷偷道:“在这里千万要放小心些,张老爷可是有名的暴躁脾气,惹了他吃鞭子都是轻的。”
陶令华点头。那老军又道:“你那脸别洗那么干净了,抹上点泥灰什么的好。”
“这里还不让洗脸?”陶令华很纳闷。他一向老实,干活并不偷懒,早上饭都没吃饱,也并没洗脸,,脸上都灰扑扑的,没风吹的嘴唇裂了,手指也是黑的。洗澡更是做梦。夜里躺在大炕上,那借来的被子就像铁一样又臭又硬。最恶心的是,有虱子啊!
这些苦陶令华都咬牙忍住了,只是这不让洗脸还有什么讲究?这军马场现在总共就这十几个老军而已,连张百户算上。
老军见他懵懂,嗤笑道:“我是为你好,这城里十之八九都是军犯,常年不得还乡,年轻力壮的更多,有那多年都找不着媳妇的,可不就想歪道去了?你年纪小,又长的好,别让他们给盯上了。不过你这回来巧了,那些力壮的都被拔到营中打仗去了,看他们回来你就有罪受了。”
陶令华打了个冷战,忙问:“那怎么办?”
老军摇头道:“也没别的办法,把脸涂黑了,再躲着些,平日别往人群里凑,不过这也不能都幸免。我见过有几个被他们弄到残了的。这城里哪年不因为这些死几个?只能你自己求老天保佑罢了。就是有人要和你做点什么,也和软些,别硬撑,留得命在比什么都好。要是明春派你去放马还好些。”
陶令华心里暗暗打算着,只和这老军闲话。老军自承是本地人,军籍,姓李,家在这城里住,有个小女儿十五岁了。
陶令华奇道:“老伯偌大年纪,怎么女儿这么小?”
老军笑道:“我们军户人家嫁娶,就得了儿子还得当兵,可不是苦么?老汉又穷,没人愿意嫁,四十岁上才娶了个寡妇,我这妞妞是孩子她娘带过来的,且是孝顺。”老汉想着家里媳妇和女儿,笑的皱纹都深了,只是末了却叹了口气道:“妞妞到定亲的年纪了,嫁妆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陶令华在城中走过的时候也见了些军户,好多都是破衣烂衫,形似乞丐,十分可怜,只得心里叹气:也有比我更苦的。
这马场监工的头儿张百户是个酒糟鼻,虽然暴躁,却是好酒,整日里醉酒,只要有酒,万事好办。陶令华出到集市上买了酒孝敬,那人才有了点笑脸。眯着眼道:“小兔儿倒是有些眼色啊,回头老爷给你些轻省的活计干干。”陶令华只管点头哈腰,也奉承他几句。
张百户更得意,酒壶不离嘴道:“日后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来找老爷,老爷给你撑着。只是这孝敬嘛……”陶令华赶忙道:“孝敬老爷是本分,小的记在心里不敢忘。”到此时,也只得低下头学着些世故人情。好在刚来报到的时节,上官们全都被调去营里了,自己就被直接遣到这军马场,不然不知道要送多少礼了,包袱里这点钱可能不够送的。
晚上在大炕上睡觉的时候,把大袄堆在被子上,自己穿着小袄和棉裤缩成一团,屋里的炭盆通常是半夜就没了火气,不这样就冻的睡不着。摸摸脖子里的一个玉牌和一个珠子,后悔忘记把珠子给交给姐姐,自己又不好意思见那赵公子。现在自己充军就罢了,还卷走了人家一颗贵重的珠子。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说自己是个骗子。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远处马棚里乱踢,这里马场因为前方调度,只剩了五十匹老弱病残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咬起来。几个轮值看场的老军都纷纷起来道:“去看看去看看,不晓得哪匹马又在咬槽。”
陶令华也起来披上大袄跟着到马棚看。原来是一匹黑马,前腿是受了伤的,其他的马不让它上槽吃料,这马竟是个火性子,疯了般咬踢,竟把别的马都挤到一边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马分开就去睡觉。
陶令华见那马被栓在马棚最外边的位置,紧挨着积雪,夜里冷风刺骨,这伤马不知能不能挺住。想着就跑去抱了几捆干草把黑马那边堵的严实些,又上了些料给那黑马。没想到这马通人性,竟然用大脑袋蹭了蹭陶令华的脸。冰凉中带着毛烘烘的触感,陶令华忍不住也摸了摸马脸,对马说:“你和我这么有缘,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大同出煤,你又这么黑,叫你乌金如何?”这马更撒娇一样伸出大舌头舔了陶令华的脸几下,陶令华觉得好笑,抱住了马头摩挲,一人一马在这雪夜寒风里竟然觉得很温暖。
☆、第十四章 生存
再有三天就过年,陶令华终于领了自己的份子布、棉花还有粮米。很少,只有一匹棉布一斤棉花还有月粮两斗。
李老汉道:“唉,你这还算幸运,只克扣了一半粮米,布和棉花倒给全了你了。我拿回家让你婶子给缝个棉被吧。”
陶令华惊异:“一斤棉花能做棉被?”
李老汉笑:“添些旧的就行了,别人一条棉被都是用旧花絮,新棉花还留着做袄子呢。一年就这一斤,可不得省着用么?等你领了俸钱,慢慢攒兴许能攒够一条棉被的棉花钱。唉,你是恩军,比我们本来就是军籍的俸钱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艰苦,但是陶令华还是咬牙忍下来了,手里的钱还剩不少,不过不知道在这里要呆多少年,也许就是一辈子了,不省着花怎么行
过年这天终于盖上了新棉被。李老汉还拉陶令华去他们家吃年夜饭。他家女儿见了陶令华有些含羞,李家大婶倒是大方,请他喝水吃瓜子,穷家也没别的东西,只是热乎炕、热饭菜倒是有。
吃完饭已是起更了,陶令华不好意思赖在人家里,自己踩着积雪“咯吱咯吱”慢慢往回走。
这时节马场倒是没人卡着不让进出,张百户得了陶令华孝敬的两坛酒自顾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几个没家的老军汉在那里守着。
踏着雪回来,街上有大人小孩在放炮。不过多是妇人孩子和老人,看来力壮年轻的确实都出门了。因为有雪,没灯倒也不显得黑,这时候没风了,雪又下起来,看来明天更冷。陶令华紧紧棉袄,把棉帽子往下抻抻,进了马场去看乌金。
乌金的前腿受了伤,骨头裂了,还划了一尺长一条血口子,以至于马腿一直在抖,站不稳,军中的兽医只是潦草地给它捆了一下抹了点药就打发回来了,这药不知顶不顶用,反正伤口是没好。若是好不了就成了废马,上不了战场,只怕要被卖到杀牲坊或者让长官们找借口吃掉。
所以他自己在城里的药铺买了些伤药,请人磨碎了,又要了些猪油拌好了每天给乌金上药。这马大概把他当亲人了,见他来了就蹭个不住,上药的时候也乖的很,一动不动。
今夜,陶令华一直在外面,这时候才回来,乌金高兴的很,头一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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