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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相公,枢相,天下各处的绢、布、酒、盐、铁、纸、茶、油、船只等利,皆归东南诸商市事,下官亦有耳闻。然此事非下官之过,而是下官之功。下官受命为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秀州事,总管各处商市、口岸。
管好商市口岸,乃下官份内。下官在位数年,何处商市不是户口大增,税赋翻倍,百姓安居,商民乐业,流民来归,教化有成?至于商市财源广进,货达四方,所出绢、布、酒、盐、铁、纸、茶、油、船只等物皆价廉物美,为天下人所喜,亦是下官及商市官吏的功劳啊!
别处的官员如果治下户口激增,工商繁盛,物产丰饶,难道不是有功而是有过吗?请诸位相公、枢相明言!”
大宋资产阶级的代言人纪忆在政事堂里面一通高谈阔论,说得那是头头是道,也让本来打算问责的蔡京、何执中哑口无言。
现在东南商市所出的绢、布、酒、盐、铁、纸、茶、油、船只等等商品行销四百州军,的确不是纪忆的过错啊。东南商市在纪忆纪大官人领导下,商品制造的价廉物美,竞争力空前强大,难道是错的?
要按照这个标准,以后地方上人口增加,税赋增长,农产品丰收都是官员的过失?搞得民不聊生反而有功?
不能这样吧?
“可是天下有四百军州,怎么能都是东南诸商市独得其利呢?”中书侍郎余深皱眉问。
“其实也不是东南诸商市独得其利。”纪忆道,“余相公该知道燕山铁、天津布、长芦盐、界河船、酒中仙之说吧?”
纪忆说的都是大周共和国外贸的拳头产品,同样行销大宋四百州军!
其中燕山铁产自宣化铁山,将精选铁矿石和燕山木炭,用特制的耐火高炉进行冶炼,再用炒钢或坩埚工艺进行二次冶炼,得到质量上乘的熟铁或坩埚钢。只有使用了类似技术的京东商市的铁厂(采用了上等的利国铁矿和高丽木炭)能与之相比。但是京东铁的成本比燕山铁要高,价格也贵一些。
天津布则是棉布,在米友仁主政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时候开始在沧州引入棉花。发展到现在,棉花已经变成了燕地主要农作物之一。
而天津云台学宫的农学院、器械学院,也将纺机和轧花机的设计改良(包括抄袭)作为了重要课题,还发布了高额的奖金。这些年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众多的家庭纺纱工坊和家庭织布工坊,也在新兴的天津东市地区大量出现。所生产的天津棉布不但产量很高,而且质量也非常不错。当然了,天津的纺织业距离工业革命的水准还差不少呢,估计没有个一二百年的发展,是不会有工业革命的……
长芦盐则是大规模晒制的海盐!在武好古割据燕地前,属于沧州管辖的芦台盐场就是个生产海盐的地方。不过当时使用的是煮盐的法子,成本很高,产出的食盐质量也差。所以在武好古接管盐场后,就提出了“晒盐法”,并且让云台学宫自然学院立项研究。四年前终于有了突破,生产出了质优价廉的“长芦盐”,足以和青盐、解盐这些盐矿出产的上等盐(比较干净)竞争。
当然了,京东商市的盐商(海州也是产盐地区)很快就抄袭了晒盐法。产出的海州盐足以和长芦盐竞争。在蔡京推行钱引法后,长芦盐和海州盐一块儿横行大宋,把别处的井盐、池盐、海盐都打得溃不成军!
至于界河船那就不用说了,绝对是最高水平!只有吸收了大食、波斯造船工艺的泉州造船业可以与之竞争。
而天津市的酿酒业也极其发达,除了高纯度的蒸馏酒,普通的烧酒(指可以加热饮用的低度酒)、果酒也发展的非常不错。
当然,在钱引改革后,京东商市也出现了大量的酒厂(原本宋朝实行酒粬和酿酒管制,在钱引改革后,只需要用钱引购粬即可),酿造的美酒同样行销天下。
顺便说明一下,现在东亚、东南亚这块的制造业也不是大周共和国一枝独秀的。一枝独秀也长久不了,有竞争才能不断进步!
而对以天津市为核心的大周制造业构成竞争的,则是以京东商市、上海商市、明州商市、泉州商市和广州商市为核心的大宋东南制造业。
中国东南地区的制造业其实一直是牛逼的,从宋朝开始一直到工业革命,在世界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武好古一手打造的天津市,当然不可能把它们一网打尽。
而且天津市工商业的崛起,对东南诸商市构成的其实是良性竞争。东南诸商市同时又是天津市的模仿者,它们凭借自身得天独厚的条件,吸收了天津市的经验和技术,又拥有“理性派”大学的加持,还从提前到来的大航海时代中获益匪浅。
另外,天津市还是东南诸商市事实上的保护伞……
纪忆把天津市抬出来,在场的宰执枢密们都哑口无言。
如果他们不让东南诸商市赚钱,岂不是让天津独得大利?
至于将周国排除出大宋市场……那肯定会引发大周共和军南下!
“要不给东南诸商市多加点税吧!”何执中说,“将四百州军所失,加在东南诸商市上。”
由于东南诸商市和天津市的手工业品,特别是盐、铁、布、绢、酒等重点商品冲击,造成大宋内地相关产品生产的萎靡,也就影响到了相关的税收。受影响的不仅是各地的商税,还有以钱计的夏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免役钱等等,都因为农户的收入减少,而出现了征收困难。
而农户收入减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东南和燕地纺织业发展太猛,冲击了传统的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
现在东南和燕地,一个出现了大面积的改稻为桑,一个则是改麦为棉。
两边都是上规模的农场加上初步形成产业的纺织工业(虽然是家庭工坊为主,但是织户的竞争力比起男耕女织还是强了许多),还有高水平的印染业,完全压倒了农村的土布生产。
所以大宋各地农妇们生产的土布土绢,只能自家使用或低价贩卖,农家收入大受影响。自然无法承担收钱为主的夏税了。
“东南诸商市自是该加税的!”纪忆笑着,“但也不能竭泽而渔啊!因为东南的税咱们可以加,可周国的税呢?咱们的商税要收多了,商人都跑去周国,朝廷该找谁去收钱?”
又把周国抬出来了……
“要不就加东南的田税吧!”童贯插话道,“不是说东南有几百万亩改稻为桑吗?桑田收入可比稻田高,田税也该多收一点。”
宋朝的田税本来就和所种植的农作物挂钩,桑田的收入是稻田的几倍,当然得多加税了。
但是……童贯是个市民出身的宦官,不大知道东南乡村的情况。
纪忆只是笑了笑:“呵呵……”
其余的几个宰执枢臣都不言语。最后还是蔡京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改稻为桑的都是大户,寻常小农谁敢不种粮食?百种粮食,饿死了怎么办?朝廷若是给东南加赋,只怕最后多缴税的还是寻常小农啊!”
这事儿根本不可能!朝廷一提出来,下面的言官谏臣就该吵翻天了——大宋的东南沿海可是盛产进士的!
而且东南的田赋本来就高,比大宋其他地方都高。再要加赋也说不过去……
“此事容后再议,”蔡京顿了顿,“忆之,官家准备在交趾行封建,由八皇子出任交趾国王,你做国相,代行王政,并兼管南洋都护府事……你觉得怎样?”
还能怎样?纪忆苦笑,不去交趾,只怕连南洋大都护也得丢了……
“交趾之事,下官定当尽心竭力。”纪忆道,“只是海路市舶制置司也是万般紧要,若是择人不当,使东南商民皆归心周国,必有国崩之危!”
蔡京笑了笑:“犬子蔡攸会去海州接任海路转运司。另外朝廷还会设立沿海制置司,专管海上兵马事。”
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个“超级衙门”,现在也到了要解体的时候了。
根据蔡京和苏迟达成的协议,海路之事将分“转运”和“制置”两路,前者理财,后者治军。
两个衙门都会将治所摆在海州,其中海路制置使还会兼知海州。
“蔡安居去接手海路转运之事倒是万无一失,”纪忆接着道,“不过海路防务也不可掉以轻心……不知两府意属何人?”
苏迟道:“张嵇仲会去海州接任。”
张叔夜将会出任第一任海路制置使,不用说,让他接管海路防务,自是针对周国海军的。
纪忆心道:蔡京和苏迟一定以为我对周国海军太过忍让……看来是得吃点苦头才知道厉害啊!
他刚想进一步询问南洋都护府的权限时,一个枢密院的孔目官快步走了进来,在苏迟耳边嘀咕了几句,又奉上文书,然后才快步离去。
苏迟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低声道:“北国有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