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中道
不知道是哪个有趣的家伙从外面移了一株一人高的枫树进了玉熙宫,一到深秋,满树火红,煞是好看。
可惜一场初雪之后,树叶纷纷落下,满地皆是。
“金四哥,你把地扫一下。”
“诶!”
“金四哥,你力气大不大?”
“俺力气大。”
“来,帮个手把这座假山移一下。万岁爷说了,这玩意儿太丑,把路都挡了。”
“好勒!”每当玉熙宫的小太监们叫到的时候,金四哥都乐呵呵地解下腰的雁翎刀和金瓜,挽了袖子去帮忙。
老天不欺负老实人,大家都喜欢这条憨厚梗直的汉子。
这一日,周楠在内书堂课,吃过午饭之后早早地散了学堂,跑到嘉靖这里来。
此刻,他正侍立在嘉靖身后。
精舍的门窗都打开了,冷风一阵阵灌进屋来,吹得嘉靖身宽大道袍猎猎飞舞。
黄锦年纪大了,经不住冻,在家休养。这个苦差事落到周楠头,此刻我们的周大人冷得瑟瑟发抖。
见外面实在太闹,周楠低声道:“陛下,臣这去让大家安静些。”
嘉靖今天心情极好,估计是景王马要进京的原故,道:“不用,由着奴婢们闹,朕老了,喜欢热闹。你看看他们,精力真是旺盛,年轻真好啊!”
周楠不敢答腔。
嘉靖突然一笑:“金四哥不错,人人都叫他四哥,连朕也得叫他,有趣,有趣。”
周楠:“却是僭越了,臣这让他改名。”
皇帝哈哈大笑:“不用,不用,父母取的名字如何能够乱改,毕竟是锦衣百户,朕的贴身侍卫,还是要些体面。”
听到皇帝的大笑,外面的太监们安静下来。
金四哥忙搓了搓手,又将兵器拿起别在腰。
突然,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传来,许多又人朝这边奔来,又哭又叫。
周楠感觉到不好,猛地冲出去,大喝:“怎么回事,金四哥,把住门户。”
话音刚落,看到大约十来个太监冲进院子来。
金四哥霹雳一声大吼冲了去,一个肩撞,顿时将那十来个人撞成滚地葫芦。
周楠继续大喝:“怎么回事,你们要造反吗?都跪下不许动,金四哥,有异动者,杀无赦!”这么多人不经通报擅床禁,这可是谋反啊!
“是!”金四哥抽出腰刀。
为首那个太监蓬蓬地磕头,嘶声哭道:“万岁爷,万岁爷啊,裕王,裕王殿下他他他……”
嘉靖立在窗后缓缓道:“不要乱,不要急,说,裕王怎么了?”
那太监额已经磕得血肉模糊:“裕王他薨了!”
“什么,你说什么?”周楠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心只有一个念头:蝴蝶效应,蝴蝶效应!
众太监同声大哭:“万岁爷,裕王他薨了。”
周楠回过头看去,却见嘉靖身体略微一晃,面庞瞬间变得血红。
忙冲进屋去,扶住嘉靖:“陛下。”
嘉靖一把推开周楠,对外面众人喝道:“慌什么,乱不了,传朕旨意,让内阁议一议裕王治丧的事,天塌不下来。”
喝完,他低声对周楠道:“把门窗都关,不许放人进来。”
周楠也不废话,手脚麻利地将所有门窗都紧闭了:“陛下,陛下你……”
嘉靖面色更红,口鼻已经有鲜血沁出来,他低声说:“周楠,扶朕榻,朕经受不住了。”
“是。”周楠扶住皇帝,感觉嘉靖一身热得跟火炭一样。
这还是他第一看到嘉靖平躺在床,此刻的皇帝已是一脸枯槁。
“陛下,臣这去传太医。”
“不用。”嘉靖伸手抓住周楠,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很痛:“不能让别人知道,守在这里,朕想睡一觉,睡醒了好,朕死不了。”
“是,陛下,臣守到你身边。”周楠提过来一个蒲团,盘膝坐在榻前。
这个时候,嘉靖已经昏沉沉睡死了过去。
周楠心倒是佩服,这个嘉靖到是稳得住。
看他情形应该是悲伤过度,以至走火入魔了。
裕王去世,现在京城朝局必然乱成一团,若皇帝再支撑不住,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嘉靖现在算再痛苦再难过,也不能别人看到。
这个皇帝,倒是个刚强之人,换我是他,只怕现在已经倒下了。
皇帝已经沉睡,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呼吸声。
周楠坐在他身边,心一团混乱,好半天才理清思绪。
其实,严格说起来,裕王的死和他周楠有极大关系。次他因为周楠被嘉靖严厉申斥,又被禁足王府之后,听人说心情一直抑郁,整日服用红丸,在那事也是毫无节制,夜御四女是常事。这次因为景王进京之事,他以为自己已经登基无望,精神彻底崩溃,以至一命归天。
“蝴蝶效应,这是蝴蝶效应啊!”周楠心悲叹:“裕王啊裕王,你老人家又担心什么呀?没看到李妃生下孩子之后,皇帝欢喜成那样,又赏下十万匹绸缎吗?那已经是给你传递一个明确信号,将来这皇位是你的,但你现在不能急。可你怎么因为抑郁而死了呢,你这一死,王府必然恨我入骨,这个仇怨将来再也解不开了!小万历将来登基,能饶了我吗?”
一刹间,周楠颓丧到了极点,只想不顾一切离开这里,抛下一切浪迹天涯。
可是,我这一走,老婆们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第一次,周楠有种六神无主的感觉,眼睛红了,只想大哭一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靖悠悠醒来,看到周楠通红的眼圈,轻叹:“不要哭,没事的,没事的。”
“陛下你醒了?”周楠忙扶他坐起来。
嘉靖:“你拟两道旨意。”
“是,陛下。”周楠擦了擦眼睛,走到案前提起了笔。
嘉靖:“册封裕王为储君,追赠怀德太子,归葬皇陵,命内阁负责此事。”
“是,陛下。”周楠写得飞快,这份圣旨一挥而。
“其次,封裕王府世子为裕王。”
周楠写完圣旨,递给嘉靖。
嘉靖看完,点了点头,提笔批了红,道:“用玺吧!”
周楠正要出去诏司礼监和内阁众相宣旨,嘉靖道:“周楠,从即刻起你出任翰林院侍讲,在玉熙宫侍侯。黄锦年纪已经大了,腿脚已经不方便了。”
嘉靖的意思周楠瞬间明白,皇帝是知道自己不成了,估计也熬不了多长时间。
君王的生死关系实在太大,怕怕人还没有人,有人杀进宫来抢班夺权。因为,他身体状况是国家最高机密,现在也只有周楠一人知道。
翰林院侍讲,从六品,配置于内阁或翰林院,辖下有典簿,侍诏等。主要任务为史修撰,编修与检讨,简单一句话来说,是皇帝的秘书。联络内阁和外朝。
这可是个炙手可热的职位,是官场的直升飞机。
从此刻开始,周楠才算是有了正式身份,可以畅通无阻地在西苑行走。
可他的内心却没有一丝高兴,从玉熙宫出来反两股战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口喃喃道:“今儿个还真是在生死场走了一个来回,活着真好,活着真好啊!”
按照正常情况下,知道这种秘密的人都得死,以嘉靖的手段,如果换成往常,老周自然是活不成的。但现在黄锦年纪大了,实在没办法侍侯嘉靖,而且皇帝和周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确实已经有了情分,也下不了手。
而且,方才出事的时候,周楠表现良好。嘉靖昏睡的时候,他又一直侍侯在身边,算是通过了考验。
今天出了这么大事情,内阁和司礼监众相都已经到了,皆眼含泪光,高拱更是泣不成声。
周楠宣读了圣旨,有安慰道:“高阁老,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办理故怀德太子的丧失。这陵墓选在何处,工期几何,一应开销从内帑还是国库里出都有计较,还请节哀顺便。”
高拱哭道:“人都没有了,还说什么钱,从内帑开销。”
一个司礼监的内相道:“高阁老这话说得不对。”
高拱怒喝:“怎么不对了?”
司礼监内相道:“景王藩的时候,还有故怀德太子大婚,所有开支都是从国库里支取,这是成例,依旧照往常办理好了。”
高拱眼睛通红:“竖阉,都什么时候,还在纠缠钱这件事?”
那内相吃了高拱这一骂,铁青了脸,回了嘴。
于是,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骂开。
周楠劝道:“各位相爷都少说一句话,正事要紧。”
高拱突然大叫一声朝周楠扑来:“今日誓必扑杀你这个奸佞小人!”
是的,裕王的死这姓州的难辞其咎,高阁来眼睛都红了。
看到他满面胡须根根竖起,周楠惧了,忙跃到一边:“高阁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别乱来!”
徐阶忙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不成体统。故怀德太子的丧事国库出七成,内帑出三成,这么定了。丧事固然要办,各位宰辅,如今最要紧的是稳住这朝局啊!各位内相,陛下那里老夫自去请旨,你们看可好?”
今天黄锦不在,陈洪点点头:“依首辅的办。”
高拱这才罢休,又小声地哭起来。
惹得李春芳也在一边暗自垂泪。
周楠心叹息:“裕王去世乃是何等悲痛的事情,可各位宰相凑一起,却在扯该谁出钱,这也太皇帝感情接受不了吧?也对啊,世界的事情总归是脱不过一个钱字,皇家也不能免俗。”
忙了到天黑,各位内外相总算拿出了一个章程,组织了一个皇家治丧委员会,资金也到位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会非常忙,选址、组织工匠修山岳陵、吊唁、出丧,至少得一两个月。
周楠从西苑出来,准备回家拿些日常用品,然后同两个夫人说一声。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估计都会住在西苑。
刚出门,看到两个胖大宫女和一顶轿子等在那里,说是嘉善公主有请周大人过府问话。
周楠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嘉善这是兴师问罪呢还是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