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社会黑
不愧是荀子的后人,周楠进得庄里,只见得眼前都是雕梁画栋,大厅堂到处都挂有牌匾。 仔细看牌匾的字,不是进士及第是蟾宫折桂。
按照这个年代读书人的规矩,只要你得了功名,家里人会刻个匾高挂堂,以示荣耀。
数了数,近百年以来,荀家出了三个进士。
不过,荀家到荀举人曾祖父那一辈,运势转了,连续两代人都是白丁。到荀举人才勉强过了乡试一关。他儿子荀大公子虽然是个秀才,估计前程也止于此。
周楠又看了看大厅堂里的宾客,却见都是有功名的乡绅名士,还有五六个穿着官袍的官员,都是六七品命官。
他回想起先前前来吊唁的浩荡车马,心怪,荀家家境豪富,可没有人才,估计未来几十年也出不了什么人物。荀举人这一死,家能够支撑门户的人都没有。这些官绅还如此热情过来哀悼,却是怪。
人走茶凉乃是人心常态,大明朝官场可没有照顾烈士家属的传统。
大厅堂里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面摆了香案。
想起荀举人以前在唐顺之幕和自己是老乡,也说得话,周楠心有些难过。
在这个时候,看到主人家走了进来。
一个五十出头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老妇披一身重孝,出来对众人微微一福,道:“恕报不周,荀府新丧。先夫为国捐躯,劳烦各位大人和亲朋前来吊唁,未亡人荀丁氏感激不尽,携子给大家施礼了。”
众人纷纷向前给荀举人的亡灵拱拱手,又了三柱香,然后被荀家下人引到旁边的椅子坐下看茶。
香吊唁也要论资排位,过得很长一阵才轮到周楠。
他便前给荀举人的灵位鞠了三记躬,旁边,丁夫人和荀秀才还了一礼。
完香,周楠才自我介绍:“夫人,大公子节哀顺便,在下府衙理刑厅知事周楠,和荀举人有过多面之缘。故友罹世,不胜哀痛。”
听说是周楠,厅堂里有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好地看过来,欲要将这个传说的诗词圣手色饿虎端详清楚。
丁夫人恼周楠不随礼,冷淡地说:“多谢周大人过来祭奠先夫,且在一边吃茶。”要把他给打发到一边。
这话却引得周楠心一阵不快。
原来,在古代“大人”这个称谓可不是乱喊的,那是级对下级的称。若是弄反了,却是大大地不敬。如熊推官可以喊周楠“周大人。”而周楠在喊他的时候,则要冠官衔叫“熊理刑”或者直接“大老爷。”
如果喊“熊大人”相当于后世喊“小熊同志”你等着被顶头司穿小鞋吧!
丁夫人不过是一个举人的妻子,普通民妇,又不是朝廷敕封的诰命,今天直呼周楠为周大人,简直是一种羞辱。
周楠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又眼睛里不揉沙子。先前进庄园的时候受了两个家丁的气,直接记恨了这家的主人丁夫人和荀秀才,如果能够让那什么六小姐从丁夫人母子这里分去一大笔家产,念头自然通达。
进庄子半天,他心的气恼平服了些,开始琢磨,这种大笔财产分割牵扯甚大。当事双方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抱任何立场,何不借此机会弄点好处?等下看找个机会和丁夫人好好谈谈,敲她一笔。
至于那什么六小姐,和我非亲非故,谁在乎。
而且,和这种缙绅望第搞好关系,对于自己做官也大有好处。
此刻看到荀举人老婆对自己的态度,周楠也知道这妇人怕不是一个好相以的,估计根本谈不拢。
也罢,今天替荀六小姐主持公道。嘿嘿,你丁夫人让我周楠一时不痛快,我叫你一辈子不痛快。
周楠却不走,依旧站在灵堂正,淡淡道:“好叫嫂夫人知道,当初荀举人身负重伤在扬州养病时,本官恰好也在那里。大家乃是同乡,又是士林一脉,彼此以兄弟相称。荀举人去世时,本官恰好在他身边。故友罹世,心自是悲痛。今日来贵府,乃是有一大事要告诉府小姐,还请嫂夫人将荀六小姐请来。”
丁夫人心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这姓周的芝麻官说丈夫去世的时候他在身边,这次来又说要见荀六姐,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喝道:“我是她母亲,我女儿尚未出阁,不方便抛头露面,有话但同我讲。”
反正她铁了心是不让周楠见到荀六姐。
这话也对,荀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如何能够轻易让人看到,那不是笑话吗?
周楠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唐突,冷冷笑道:“当初荀举人临去世之前留了一份遗书,交代身后事。”
“什么,先夫还留有遗书,快给我!”丁夫人大惊,也顾不得体面,叫了一声,朝周楠伸出手去。
周楠摇头:“嫂夫人,抱歉,荀兄去世的时候叮嘱下官一定要亲手交给荀六姐。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既然六小姐不方便出来和大家面前,那请几位大人代为开启,做个见证。”
说着,将目光落到左手几个身着红色官袍的的官员身。
分割荀家家产一事直接关系到丁夫人的切身利益,若是将信交给她,怕怕这个妇人一拿到信之后翻脸不认,自己还真拿她没个奈何。
如何将信交给来吊唁的官员,那是直接走法律程序。
周楠问:“敢问各位大人谁负责淮安民政,与我理刑厅一道观看荀举人的遗书?”
大家已经隐约感觉到荀举人这封信必然涉及到了家业,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怎么做都是吃力不讨好。都不着声。
一时间,灵堂寂静无声。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十来岁的道袍老者走了来,温和地对周楠道:“老夫山阳知县丁启光,周大人,请开启信件,与本官共览。”
周楠一楞:“你是山阳知县?”
老者微微一笑:“难道还有冒充的?”
其他几个官员一脸的精彩,互相递了一个眼色,同时点头:“周知事,正是山阳的亲民官。”
周楠之前也听说过丁启光的名字,山阳因为是附郭县,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在淮安府官场,这个知县好象是隐形一样。
将信从怀里掏出来,展开来。
丁夫人和荀秀才也围来,定睛端详。他们母子二人是死者直系亲属,他们要看遗书,既然丁知县没有反对,周楠也没有道理赶他们走。
这一看,丁夫人顿时流下眼泪来:“是,正是亡夫的亲笔。”
荀秀才也哭道:“见信如面,正是先父遗墨。”
荀举人离家到处游荡已经十年未归,加他又怨丁夫人娥眉善嫉,仗着娘家的势目无人,使得别人都笑话他夫纲不振,夫妻感情已经成路人。
听到他的死讯见到棺木之后,这对母子也是当着外人的面干哭几声。此刻,见到信大笔财产被分割,心又气有急,这哭声也显得分外伤悲。
周楠一直在留心观察这对母子,却见丁夫人气急败坏,眼睛里又闪烁着对自己这个信使**裸的仇恨,心自然是分外痛快。哈哈,知道得罪我周大人的下场了吧,爽,我的快乐是要建立在你的痛苦之。
最喜欢看到你把我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了。
周楠:“丁知县,荀举人对后事已经有交代,还请县尊当着众宾客的面宣读此信,了切荀兄身后未了事,告慰他在天之灵。”
“应当的。”丁知县点点头,突然对周楠道:“周知事为亡友送信,千里奔波,乃古人侠者之风,本县心敬佩,荀家下也感念你的恩情。对了,听说子木与郝庙祝有旧,欲要使郝家落籍山阳。朝廷早有旨意,让地方官员妥善安置流民,本官也知道民生之艰难,可让将路引凭备齐了来县衙户房办理,也感念君父和朝廷的恩泽。”
周楠有点迷糊,这丁启光怎么这么热心要帮郝庙祝落籍山阳,那姓郝的跟我又有屁关系。对了,定然是我名声在外,世人都道我和郝家娘子有私。
众口铄金,积骨销毁,这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不对,丁启光要卖我这个人情意欲何为,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丁知县说完话,扬了扬手的信,朗声对众宾客道:“本官妹夫的遗书说,他自知伤重不治,这次能为国捐躯,虽百死无悔。惟独不放心的是家妻儿,望妻子善待儿女,督促子弟读书进……”
反正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这些可没有写在荀举人信,都是丁知县胡编。
周楠心疑惑,继尔大惊。
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丁夫人流泪接着说道:“先夫说他尤其放心女儿六姐。家产业悉数交给妾身和长子打理。又感念周知事的千里送信,久仰周子木才风流乃是我府一等一的人物,欲将六姐终身托付给他,以为……妾室。
最后,她又抹了一下眼泪,对丁知县道:“兄长,家夫罹世,我心直如一团乱麻,家大小事务都稀疏托付给兄长。”
丁知县一脸骇然地看着丁夫人,须臾才长叹一声,摆首无语。
“啊!”周楠瞠目结舌,心只有个念头:好黑,不怕黑瑟会,怕社会黑!
灵堂万籁俱寂,只一团团香烟袅袅升起,几片纸灰因风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