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雨还是下着，常巧秀倚着角门，可怜巴巴地看着二表姐上了姨丈的马儿，在姨丈的身前安坐下来。</p>

    姨丈是大蓑衣，展开来，把表姐包进去像是也不挤巴。表姐扭面庞对姨丈笑得很是开心，把脑袋钻进去一半，露出发髻在蓑衣外面。</p>

    为方便办事，香姐儿去掉一走就晃的步摇和过长的珠钗，只留固定头发的花钿，和几根发簪，这就不会勾到蓑衣上面，反而那一片亮晶晶的好似蓑衣的装饰。</p>

    好看孩子委屈的不行，也眼馋的不行。看着这亮晶晶随着马儿，随着马车，带着后面的一行人离开到她的视线之外，眼泪继续在眼眶打着转转，一扭头也不要奶妈抱，踩着雨水对着内宅里跑去。</p>

    安老太太送走香姐儿，正准备着要听戏。前福王府的戏楼搭的实在是好，下雨都不妨碍，见到好看孩子过来，安老太太乐呵呵：“表姐不能陪你，你陪曾祖母吧。”</p>

    “我要回家看母亲，”常巧秀把个手指咬在嘴里。</p>

    “去吧。”老太太答应着，让人备车，把常巧秀送回家去看玉珠，但叮嘱她晚上早回来。</p>

    玉珠正在家里看诗文，常五奶奶在闺中的时候，有一条别人没有的癖性，她清高得只认同诗词配得上她。</p>

    但她出嫁以后，却衍生出一条别人没有的长处。她只愿意在房里看诗文，不愿意跟妯娌们争着管家争公婆的喜欢。</p>

    暴雨如注，玉珠点一炉香，掌一盏好烛火，自自在在的在雨中看起书来。</p>

    直到女儿进来，玉珠嫣然迎她：“宝贝儿，你怎么回来了？难得的不闹表姐，想父亲母亲了不成？”</p>

    常巧秀跟母亲跺脚发号司令：“表姐去城外办事儿，不带上我。母亲送我去吧，我生得好呀。”</p>

    “生得好就要去呀，”对这话听了无数次，但玉珠还是想笑。打趣女儿一句，把奶妈叫到面前来问：“为什么事情？”</p>

    生得好的孩子是说不明白的，从奶妈的嘴里，玉珠听了个清清楚楚，玉珠唏嘘而又敬佩起来。</p>

    她含笑殷殷对奶妈道：“到底是四妹妹，未雨绸缪的事儿，她想的真是周到。我远远不如她，大姐也远远不如她。”</p>

    奶妈是安老太太选给巧秀姑娘的，玉珠这话是变相的在夸祖母眼光好，安老太太不是总说宝珠好宝珠最好不是。</p>

    奶妈也就笑了，也为玉珠说上几句好话：“各家有各家的处境，要依着我说，侯夫人是那么样的一个家，上有太后在，没有一件事情在办以前，不先想到太后的脸面上好不好。三姑奶奶您呢，是这样的清静人家，您才有这样的自在，或看书或观雨，您有您的乐子呢。”</p>

    玉珠对她还是自愧不如的笑容，而且等她说完，已是有了主意。再说她再没有主意的时候，她的衣角就要让常巧秀摇得更厉害。</p>

    把女儿小脑袋按上一按，玉珠叫进来自己的丫头，对她道：“去文章侯府，告诉韩家姨太太，袁家姨太太在做这样的事情，我的意思，我也要去，问问她去不去，要是去，我等着她，我们一道儿。”</p>

    丫头答应着出去，常巧秀乐颠颠，抱着母亲的膝盖眨动大眼睛：“带上表哥吗？”</p>

    玉珠回过头，把女儿抱起来，柔声细语的哄她：“乖乖，你生得好，你不能去，表哥也不能带。生得好的孩子，都是留在家里陪长辈的。”</p>

    “二表姐去了，我就要去。”常巧秀小脸儿垮下来，随时又要放声大哭。</p>

    玉珠把她哄了又哄，直到掌珠打发人送信回来，才把泪眼汪汪的女儿又打发回去。</p>

    ……</p>

    马停下来，车也停下来，这附近对镇南王报瘟疫的里长跟在后面，骑着他家里的大骡子过来，手一指青山绿水的地方，道：“侯爷您看，那里就是得病的村子。”</p>

    袁训头一眼，见隐隐青山并不太高，但苍翠在雨中更如碧玉一般。下面有一道水，弯弯的流过村口，雨中有浑浊在所难免。</p>

    总觉得哪里异样上来，想不起来时，就认为跟疫病有关，侯爷没有再多想。</p>

    拿出打仗的谨慎，并不冒进的心思，身后也有几个医生也没有问，打马到头一辆马车前面，对车中道：“章大人，我们这就进村去了。”</p>

    车帘子打起来，露出一个中年人。这是世代在太医院当差的章家，老章太医去世后，接他位置的儿子。</p>

    太后最信任章家，生皇帝生瑞庆长公主，和宝珠在京里有孕及产前产后的调养，全由章家看视，袁训为女儿特地把他请出来。</p>

    章太医远眺过村子，虽然家传医术名头不一般，也用商议的语气和袁训说着：“依我看，咱们村口外面，隔开一里路的地方，扎上帐篷，病人用担架抬出来，一个一个的诊治过，给他们安排通风的地方，迟早地把这村子用药水洗一洗才好。”</p>

    袁训松口气：“我也这样的想，所以讨您的主意。”在蓑衣内的香姐儿早露出脸儿来，也跟着点点小脑袋。</p>

    章太医微微一笑，袁家的孩子是太后的命根子，比皇子殿下还要让太后挂心。</p>

    要是二姑娘没有来，医者父母心，章太医不介意带人进村子里去。但二姑娘在这里，她有个闪失，章太医可不能再去见太后。</p>

    他就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完善以后，发现这样反而更能防止过上病气。</p>

    这就大家过去，村口外面停下。准备充分有好几天，马车上现成抬下来木头架子，高约一尺左右。几个一堆放，就是一个高台，跟地上的雨水隔开来。</p>

    铺上油布，搭上帐篷，摆好桌椅，除去一个是香姐儿用的，也给医生们摆放茶水和吃食，余下的全是医帐和病人的帐篷。</p>

    谢氏石氏打发人来请香姐儿去台上的时候，香姐儿认认真真的同父亲说了一番话。</p>

    父女们现在还是在马车停驻的地方，等着一切都弄好，离的还有距离。香姐儿从怀里取出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对着父亲一晃：“爹爹，我有令箭，您要听禄二爷的，不然禄二爷下回不带你来。”</p>

    袁训莞尔：“禄二爷请说。”</p>

    “疫病是可以过给人的，离得近些都会染上。所以爹爹您是陪我来的，只能站在这里，不许靠近。不然的话，”香姐儿把她的“鸡毛”举得更高些，噘起嘴儿来，那意思，我是禄二爷，这儿我说了算！</p>

    “爹爹跟着你来，就是帮忙的。”袁训的心早就让女儿的体贴给打动，但还是争取一下。</p>

    香姐儿轮流指着医生们，和抽出来帮忙的家人：“爹爹可以放心，我有的是人使唤，真的没有人可以用，自然来请爹爹。除此以外，禄二爷不请爹爹，爹爹只能留在这里，不然，你晚上可怎么去陪小七呢？”</p>

    袁训为这一趟事情，甚至进宫去求太后赏些能干的太医下来，人手上的确派的充足。</p>

    在他的心里，个个孩子都是手心里的肉，宝珠不是孩子，也是其中的一块，还没有到来的小七也是。</p>

    谢氏石氏问宝珠要了一间外院里的房子，声明疫病没有结束，她们不进二门，这也是为小七的一片心思。</p>

    香姐儿知道以后，也在二门外面打扫一间房子出来，也是一样的说话。这是建立在香姐儿对疫病也有些了解。</p>

    在袁训的心里，一边儿丢不下出城的女儿，一边儿也为小七着想。</p>

    见到女儿还在面前摆她禄二爷的谱儿，把个令箭显摆的像是很威风，袁训接受她的一番好意，低下头来香香女儿，面上满是宠溺：“爹爹听禄二爷的，在禄二爷没有人使的时候，你就来叫我。”</p>

    亲的香姐儿格格一声笑，把另一个面颊送上来：“再亲亲这边，然后直到疫病结束，可不能再亲了。”</p>

    袁训又香香她的这一边面颊。</p>

    香姐儿把个额头又送上来，让爹爹又香了香，心满意足的让袁训把她提下马，她的丫头奶妈簇拥着，禄二爷颇有些威风八面的气势，对着高台走过去。</p>

    在高台的下面，出家门时披的素色衣裳，为隔离用的不用换，只在面上加一条蒙住口鼻的布巾，发上也有一条罩住，跟的人也这样打扮，禄二爷高台上坐下，开始分派草药，分派炭火和煮药的陶罐。</p>

    什么人煎药，什么人进村里抬病人，什么人去病人家里烧火打醋炭——直到今天还有人在用的消毒方式——或者是喷洒药汁，禄二爷安排的有条不紊。</p>

    这是个生得好的孩子，跟常巧秀相比，香姐儿才是真正的美貌孩子。</p>

    她执笔写着取药的条子，盖上事先约好的印章，交给专人去看管草药马车的人那里取东西时，那弯弯的鼻梁，那嫣红的嘴唇，在当父亲的眼里都像一卷看不够的丹青。</p>

    更触动袁训的，是他六个孩子里，没有一个是弱兵。就是常年呆在太后宫里的小六袁执瑾，陪伴太后是最大的差使，在袁训眼里也是有用的人，比不能时常见太后请安的自己强得太多。</p>

    在别人来看，都会说忠毅侯你生下来好孩子，在袁训的心里，却是深深的感激。</p>

    他感激这天和这地，感激自己投胎好，有个好母亲，衍生出来一个好舅父。有个好父亲，随着出来一个好姑母。有舅父才有宝珠，有了宝珠才有这一个一个这么小就愿意为家里分担的孩子们。</p>

    还没能见到的小七，就沾上哥哥姐姐的光儿，让当父亲的希冀不已。</p>

    为了小七，袁训老实的在这里站着，不近前一步。因为不能近前一步，他把自小就有癖性，偶然起个绰号叫小古怪的二女儿，也就方便细细的端详。</p>

    不管是她一板一眼的吩咐人，还是她见到病人抬出来的毫不畏惧。离她还远，但在这种距离之下，躲避的人也有，香姐儿反却伸长头颈看上一看，她离太近，医生们也不会答应，毕竟不是懂医术的人。</p>

    就只看上这么一看，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大声地说着：“给她吃的，现熬好的汤水先给她一碗。”</p>

    熬药的人也负责煮汤，闻言飞快打发人送上来。</p>

    雨中的气氛这就温暖起来，本来这里过病气儿给人，没几天就死寂一般。这就重新有了生机，有了一种暖融融的氤氲。</p>

    袁训静静的不错眼睛，心情有自豪有得意有……后方，一阵冷风突兀的扫了过来。</p>

    带着恶毒好似毒蛇一样，像是有人在瞪视。</p>

    袁训猛地回过头，见到一片小树林子。不动声色的侯爷回过面庞，对关安努努嘴儿，低声道：“去个人看看，好像有人在那里。”</p>

    关安带上两个小子打马过去，片刻后过来回话：“有片脚印凌乱的很，树林后面就通官道，官道上面看过已经没有人，应该是刚才有人经过。”</p>

    袁训点一点头，在心里却警惕地暗道，不对！刚才那人不是经过，他是偷窥！</p>

    他留上心，假装对着女儿继续关注，果然没过一会儿，又有那寒风似的感觉出现在脑后。</p>

    换了一个地方，树丛后面，露出三个披着蓑衣的人来。正中间的那一个，眼睛里毒的袁训一点儿也没有感受错。</p>

    他有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庞。</p>

    如果袁训在这里，他认得这个人，大天教主林允文！</p>

    林允文手里提着个大葫芦，对着袁训背后冷笑：“本圣使什么时候算错过？你袁家就爱出风头！好似京里没有别人似的，件件事情你袁家指使个孩子也要跑在最前面。”</p>

    把手中大葫芦一晃：“救疫病是吧？我这里有的是。你们救起这个村子，等我再过上五个村子，我看你们救不救得过来，我要让这京里跟外省一样瘟疫横行，不敬本圣使，我让你们全病死！”</p>

    上一回逃脱的林允文在京外没有一天不深恨，京里重新建立大天道观。他这真的反成了假的，那假的据说香火不错，每天门庭若市，银子挣的稳当。</p>

    不但离京中近的京郊范围内信徒让勾走，就是在外面的教主本人，也时常受到身边教众们的怀疑。</p>

    他们的疑心也有道理，您要是真的，为什么不施展大神通去跟他拼上一拼。</p>

    有时候那眼神都流露出扭送林允文的意思来，认为他是假的骗钱的。</p>

    如果不是教主大人神算无敌，早就让送去官府。</p>

    这一次的逃出京，跟上一回的逃出京不一样。上一回逃到京外面，还可以宣扬，我大天教替天行道，才是真正的正宗教义。这一回林允文再宣扬，也是为京里那假教主做嫁衣裳。</p>

    名誉关乎他的生死，生死之战不得不发。外省连日有雨的地方，爆发了大疫病。林允文灵机一动，他曾在京里制造出一个瘟疫之神，外省疫病发作，是上天送给他的好机会，让他进京里翻身正名的不是。</p>

    问问几个医生，都是一样的口径。病人的衣裳，病人的汗液、血液尿液及口水等，都是过病的根源。</p>

    他也真够拼的，搜集一大葫芦，拼上两个教众得病身亡。疫病大发作，他也没本事治。发病初期，可能给点儿药材，念点儿古怪咒语，还能遇上侥幸的。</p>

    林教主给这两个人的家里送去银子，说这两个教众让无天老母招去，做了老母身边左右护法。</p>

    提着这一葫芦，另外还有一大箱的病人衣裳，林教主再次进京来。</p>

    不管是什么人靠近这小村庄，林允文都会观察一番。见是忠毅侯，这是他几回行事不遂的大仇人，林允文为袁训耽误一会儿，把他看了两回。</p>

    好在他没敢多看，屡屡的失利，袁侯爷也好，袁二爷也好，都对林教主有无形的威慑。</p>

    就在袁训察觉到第二次窥视，悄无声息打发关安带人绕个圈子，不要惊动的过去查看时，林允文是正式的离开。</p>

    留下又是一片脚印，在雨中的泥泞里。</p>

    这一回不用袁训吩咐，关安也觉得不对。守着侯爷的小子不多，关安也全带上，把这四面转一个大圈子，林允文狡猾的走了，关安什么也没发现。</p>

    正和袁训低声嘀咕着，从官道的上面来了一队人。</p>

    “香姐儿，”头一辆马车里下来掌珠、韩二太太，韩三太太和四太太。文章老侯夫人在家里准备草药，她不在这里。</p>

    “还有我们。”第二辆马车里下来常家的奶奶们，玉珠也在其中。</p>

    袁训忙着迎上去，香姐儿也自觉得脸面十足。八岁的孩子，指挥上面是在家里事先敲定好的，不然这里面有专业的成分，不能这般周到。孩子气呢，也依然还在。</p>

    笑盈盈地道：“看着我，竟然都来了。”</p>

    女眷们纷纷笑道：“可不是，看着你呢。”</p>

    香姐儿远远的行着礼，女眷们要走近时，香姐儿正色阻止她们：“长辈们请留步，听我说完再过来。医生说的疫病通风最要紧，长辈们要帮忙，得请医生们为长辈们看过身子骨儿好不好，体弱的人可不能，反而会得病呢。再有能帮忙的长辈们，得喝过药汁，等上一会儿，换上素袍才行呢。”</p>

    女眷们露出敬服的神色：“别看她年纪小，句句不含糊，听她的，咱们原地呆着，等医生来看过，香姐儿允许，咱们才能去帮忙。”</p>

    这就放眼看去，唯一能跟她走近些的，只有侯爷和带的关安等人。但侯爷在女儿的话出来以后，直了眼睛想心事。</p>

    “侯爷，您上前去见个礼儿啊，都是冲着二姑娘来的不是吗？”关安小声的在袁训耳边道。</p>

    袁训却对他道：“老关你看，这村子的位置通不通风？”关安张大眼睛，大叫一声：“是啊！”</p>

    把女眷们吓一跳，侯爷和关安都没有注意。他们两个带着凝重重新打量这地理位置，有山又有水，不是市井那人烟密集的小巷子，穷的街道上往往还堆满明天要出的营生，什么大车老马破箩筐等。这里同城里相比，算是个空旷地方。</p>

    关安头两天没抓着医生问怎么隔离，反正侯爷来，关安抛下儿子也来。但他在这里站上半天，医生对病人和病人家属说的话：“醋家家都有，屋里打醋炭，尽量开着窗户，不要死闷着，但也不要风口上受凉就是。”关安听了小半天，脑海里也有印象。</p>

    这疫病，是怕通风好的地方。</p>

    古人不知道有细菌，不知道细菌在一定的范围内，积累到一定的浓度才会让人得病。但古人知道经络要常畅通。</p>

    关安喃喃：“这是个畅通的地方，怎么会一个村子的人全得上病？”</p>

    “报上来的及时，过病虽然过的快，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死人。要是死了人在家里，又溃烂了，过上一个村子我倒也信没人弄鬼。”袁训板起脸。</p>

    关安摇头：“侯爷你没经过穷人日子，我跟我娘讨饭的时候，遇上死了人又烂了的，我娘烧热水，让我们洗了澡洗了头发，又把衣裳煮了一过儿，我们都没事。不是烂了就过给人，那是身体相当不好的人，一般的人是沾染到身上才过得快。”</p>

    “不会有人不要命了，把病人的东西拿来下毒吧？”袁训不敢相信自己忽然出来的心思。</p>

    关安拧起眉头：“反正要是有人弄鬼儿，他总有办法，也总有痕迹可查。”</p>

    问袁训：“这就打发人去告诉镇南王吗？”</p>

    “晚上回城的时候再对他说不迟，这会儿你们全留下，免得等下有事情出来。兴许，咱们还能抓上一个来问问。”袁训看看自己不多的小子们，这样地道。</p>

    “那您去和亲戚们见个礼儿吧，”关安还没有忘记这事。</p>

    袁训敲敲自己额头：“看我这糊涂劲儿，幸亏你老关在身边。”关安咧嘴一笑，见袁训动步子，关安也要跟过去的时候，女眷们堆里惊呼不断。</p>

    “天呐，不会吧，”</p>

    “赶紧的……。”</p>

    袁训和关安一个箭步奔过去，手都按在腰间刀剑鞘上，喝问着：“怎么了，我们在这里，”</p>

    女眷堆里，章太医好笑地看过来，眼光随即落到袁训和关安的手上：“侯爷、关将军，这里没有贼，是有事。二位奶奶有喜了。”</p>

    掌珠惊喜满面。</p>

    玉珠惊喜连连。</p>

    袁训一口气松下来，又赶紧的提起来，紧张地道：“请快回去，这里不是呆的地方。”</p>

    两家子女眷来得轰轰烈烈，走的抱头鼠窜模样。</p>

    香姐儿遗憾的叹上一口气，对奶妈道：“禄二爷的人马，壮大不起来吗？”</p>

    惹得奶妈笑个不停：“姑娘有侯爷在，有关将军在，还有太医在，您的人马啊，那是十分的壮大啊。”</p>

    ……</p>

    下午的时候，雨像是小了些，街上的积水还多着，茶馆酒楼甚至赌场里的消息已经到处飞。</p>

    “知道吗？忠毅侯就是脑子转得快，这城外出现一村的疫病，知道他怎么了吗？他把个禄二爷推出来，父女一起去治疫病去了。”</p>

    “唉！这心思转的，也不怕操碎了也敌不过梁山王再来一道奏章。”</p>

    “他自己是不好出来啊，侯爷正晦气呢，有事情他跑得快，凭谁看着不是装模作样挽回圣眷用的，这就把个二姑娘推在前面，他的心思就是这样。”</p>

    袁训还在城外面没有回来，京中已经沸沸扬扬。</p>

    黄跃收到消息时，也有吃惊。他应该去和丁前、陆中修等人商议，但他没有。</p>

    “哼，这些人真是太没有能耐，压根儿没动得了忠毅侯和梁山王府的根本。梁山老王接到孙媳，往府里一钻，带着孙子们玩得挺好。忠毅侯这又出来邀宠新花样，找他们没有用。”</p>

    对自家的小子道：“去请这个人出来，我在茶楼上等他。”</p>

    京里很多的茶楼，隐蔽的也很多。一刻钟后，黄跃出现在包间里，随后，门帘打起，忠勇王府的常棋也到了。</p>

    常棋的面色也不好看，一看就是他也听到忠毅侯府的新闻。</p>

    “你有什么好主意？”知道黄跃叫他来，总有话要说，门帘子还没有拢好，常棋就沉声的问出。</p>

    黄跃目光闪烁：“指望老丁他们已经不行，现在只有一个机会还能把握，我们要是握不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忠毅侯重新得皇上喜欢。”</p>

    常棋急了：“你说。”常棋主要针对的是梁山王府，但在他的内心里，对太上皇和皇帝有相当重的怨言。</p>

    宠信忠毅侯赐给王府，成就忠毅侯大将军名声，袁家孩子们的得意，都让常棋时常的愤恨。</p>

    虽然忠勇王府改姓常，但在常棋的心里，本朝没有异姓王这话，他时常放在嘴里说。</p>

    他们的祖上，总是跟皇家曾有过血源关系，虽然是来自那位让他们篡改了姓氏的忠勇老王。</p>

    本朝没有异姓王，这话皇帝也不止一次的说过，以为对郡王和王爷们的笼络。</p>

    不管是镇南王的萧离得有多远，梁山王的萧曾经隔条河，忠勇王府的常也改了回去，他们都自认为是皇家的亲戚。</p>

    袁训，他是外戚。</p>

    在别人眼里，忠毅侯也是亲戚啊。但忠勇王府里不管，常棋就要挑这个眼儿。</p>

    常棋正在准备对付梁山老王，忠毅侯又光彩绚丽的跳了出来，让常棋焦急万分，甚至对着黄跃深深一礼：“千万的，不能让这两家好起来，不然我一动手，梁山王府助力太多。”</p>

    “你还要准备多久？”黄跃心想等的我急死了。</p>

    “还有几天吧，”常棋还是捉摸不定的语气。黄跃叹上一声：“好吧，你抓紧。你听我说，忠毅侯的小女儿平白送给老王，他肯忍着吗？素来的，忠毅侯是霸道的人，把个女婿霸在家里几年不是吗？梁山小王爷一丁点儿大，就会说我家加福不纳妾，这只能是他的大手笔？”</p>

    黄跃哧笑一声，常棋也有了轻蔑。</p>

    “今天的大张旗鼓，就是明天的圣眷有加。明天的圣眷有加，就是后天的侯府张狂。忠毅侯十有八九就要往梁山王府去接女儿，两家再度不和，这时候，你的东西再不出手，不借此机会把这两家关系捣散的话，”</p>

    黄跃说的阴狠戾气。</p>

    怀疑过黄跃目的地常棋心中还是一动，心想这个人不是为金山和银山，犯不着这样的恨。</p>

    问过黄跃但他不说，常棋不再问他。接上话，同样是厉色满面：“你放心！这两家的亲事我敢打保票，一个是攀太后，一个是攀王府，只要有一家倒的不能再倒，另一家即刻就要退后。”</p>

    两个脑袋越凑越近，话也越来越低：“太后还在呢，如今最好下手的，就是梁山王府。”</p>

    ……</p>

    小古怪往城外去到第三天，太子府上响应，京里的女眷纷纷跟风，出银子出钱好似踊跃。皇上怎么能视而不见呢，第四天头上，下圣旨嘉奖忠毅侯府，满门俱有赏赐，包括借住的谢氏和石氏。</p>

    传圣旨的太监刚出门，角门里袁训、关安跟小子们，马上放着兵器，銮铃声响个不停，往梁山王府里来。</p>

    黄跃收到消息，心花怒放的差点儿烫壶酒等着。他对常棋都没有说实话，对丁前和陆中修等人更是不可能。丁前要收拾陈留郡王，顺带的把萧二裹进来。陆中修针对前太子党，常棋为王爵目标放在梁山王府，黄跃要办的事情，只要忠毅侯出事情。</p>

    越多越好，大事小事不断，就像这样在别人眼里看上去，有些人可能会说是亲家之间的争斗，不应该扯到朝堂上去，但黄跃拿来另有说法。</p>

    他兴奋的在家里等着，不管是侯爷大胜，还是老王得意，对他来说，都是上上之举动。</p>

    黄侍郎派个小子跟去看热闹兼打听消息。</p>

    ……</p>

    “看门的，去对老王爷说，送出我家福姐儿来。”</p>

    台阶旁两个大石狮子前面，袁训面色冷寒，人在马上傲气十足。在他的后面，关安扛着大刀在肩膀上，小子们各抽出兵器。乍一看不是接女儿，应该是来砸亲家门才对。</p>

    老王很快出来，边走边寻思着，小袁该到闹事的时候了，他又加了圣眷不是吗？</p>

    往大门上一站，老王就开始骂：“你小子！有点儿圣眷你就生波浪。你想怎么样！”</p>

    “送出加福，不然踏平你家大门！”袁训冷冷与老王对视。</p>

    梁山老王怪叫一声：“小的们，取我座椅来！”</p>

    “呼哧呼哧”，抬出一把红木雕喜字儿的太师椅，寻常的太师椅已算宽阔，梁山王府代代都是宽身板儿，事先对工匠说过，他们家的椅子就更宽上一个地步，王府五开间的大门中间一间，老王坐下来，感觉能拦住大门。</p>

    老王哈哈嘲笑，满面都是冷讥：“来啊，来啊，老夫我看看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你怎么踏平我家的大门？”</p>

    两边的大门里，他的家将一拥而出。手中刀枪剑戟闪动寒光，嘴里胡言乱语尽是叫骂。</p>

    “别人怕你忠毅侯，我家不怕你。”</p>

    “来来来，我先同你侯爷试试，看看你这大将军是不是吹的。”</p>

    跟一群毛猴子分两边乱蹦没有两样。</p>

    关安怎么能忍呢？老关谁也不服，只听侯爷一个人的不是吗？大刀一摆，关安跳下马横冲过来：“看我教训你们！”</p>

    一个家将纵身而出，他身瘦单薄，手使一柄单刀，但毫不逊色的把关安拦下来，笑道：“久闻你有点儿刀法，我陪你耍一回。”</p>

    梁山王府的人多，这是在他家门口。叫好声此起彼伏：“林教头，好刀法！”</p>

    “让他姓关的学一学，知道什么才是使刀！”</p>

    袁训冷笑手一挥，小子们尽数出去，梁山王府另有家将拦住。</p>

    王府门前这条街，寻常是没有人敢乱进的，但此时赶来的人水泄不通。见到刀闪剑挪，身法你挤我拥，都啧起了舌头。</p>

    光杆儿一个的袁侯爷充耳不闻，手边没有人可派，他缓缓下马。眼睛看着老王，手从腰间一划，取下三截儿的铁棍，黝黑的在手上一晃，几声轻响过，齐眉短棍出现在手中。</p>

    围观的人惊呼：“这是青年人要跟老年人动手？”</p>

    “这当官的也作兴打亲家？”</p>

    而大门上的梁山老王，带足桀骜，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眸子一睁，围观的人纷纷把眼睛转开，都不敢直接再看这皱纹满面的人。</p>

    沉沉一声呼喝，好似天边有闷雷滚滚：“取我锤来！”</p>

    场中的气息忽然就压抑起来，比夏天雷雨前的闷压还要严重。围观在前面的人有支持不住的感觉，往后面退着：“列位，我让你们，这儿不是好站脚的地方。”</p>

    第二层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捡个看热闹的便宜，没一会儿也往后面退：“让砸着一下可不是好玩的。”</p>

    这让人难受的劲儿，并不仅仅是从梁山老王一个人身上来，而是两个人身上都滚滚有如涨潮般散发出来。</p>

    围观的人知趣的往后面退着，一面衡量着安全的距离，一面看着场中，又听着动静。</p>

    “蹬蹬蹬蹬……”梁山王府里传来撒丫子的奔跑声。</p>

    不由得他们精神一振，纷纷道：“老王爷的兵器来了，这就要开打了，哎，别挤，你把我挤锤下面去可怎么办？”</p>

    一个黑脸粗壮孩子出现在老王身后，没几步，又到了老王身前，小腰身一叉，大声责问老王：“岳父上门是客，为什么要打他？”</p>

    小王爷萧战到也。</p>

    随他后面的，粉红色花翠满头的玉雪小姑娘，则对着袁训嘟起嘴儿：“爹爹，您怎么能打上门儿呢？”对着袁训走过去。</p>

    忠毅侯面上笑开了花，手里棍还握着，但人蹲身下去，预先的伸长一只手臂，做好接女儿的举动。</p>

    “宝贝儿，想死爹爹了，爹爹接你来了。”</p>

    加福笑靥如花，扑到父亲手臂上，由着他抱起自己来，在父亲面上就香一记：“爹爹，咱们回家去吧，你不能打祖父啊。”</p>

    “住手，都不许再打。”萧战呵斥着，见到动手的人都停下来，对着关安一瞪眼睛，就直奔岳父膝下。</p>

    小王爷一心二用，岳父和加福的对话他听在耳朵里。这就仰面追问：“也想我没有？”</p>

    袁训收起短棍，重新挂在腰间。空出这只手，把小女婿牵在手里。马也不要了，这姿势不能骑马不是。抱着一个，握着一个，往街口走去：“也想你，战哥儿，你最近练功没有偷懒吧？”</p>

    大火焚天的阵势，在两个孩子出来以后，立即消了下去。而在侯爷不客气的领上人就走时，更水银泻地一般化为无形。</p>

    围观的人全没有想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那股子盼望来场大争斗的失落，让他们面色露出古怪。</p>

    就这样？眼神互相询问着。</p>

    这不对吧？眼神互相解答着。</p>

    眼看着健壮的身影带着肩头小姑娘，膝旁小男孩就要走远，梁山老王打破沉默。</p>

    老王恼怒的脸儿：“我说孙子，你有点儿出息没有，人家打到家门上了，你这就跟他走了？”</p>

    “我没出息。”</p>

    萧战小王爷的回答，是他一贯的作风。</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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