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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欢凉色 作者: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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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恨恨对我道:“你的舅舅死了,表姐死了,连九族都诛灭殆尽了,却偏偏剩下你,老天果然开眼,让你落在我手里,真是一报还一报,让我看见你们赵家萧家给我哥哥殉葬,可却还是不够本,不够本。”
余妃越说越激动,双目赤红,她逼近,伸出手,狠狠捏住我下颚,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萧重沄。”
三角形的碎瓷片,一边刻进我手掌,埋进血肉之中,两边被牢牢裹在指间,我只等她逼近,用最精准的力道,袭向她胸口,就算最后只有一死,我也认可。
这许多日夜以来,熬得过天黑天亮,一日便似过一生之久。原是以为徳嫔会使些手段折磨我,如今看来方才知晓,她那日将我送入长门宫的理由,便是让我生不如死,生死不得。
死只是早晚,落入血海深仇之恨的仇家之手,还岂能有我活路,生若无望,不如早些自我了断,也好少遭些罪。
我突然扬了扬嘴角,余妃一惊,手刚伸出,却有人更快我一步,只看到眼前突然一黑。
“娘娘饶命。”身侧有一道巨大气力冲来,我不曾防,被狠狠扑倒在地,耳边有道熟悉声色:“忍忍,求你不要。”是沉香,她果然不简单。
沉香用身子掩住我的手,慌乱中捡起我手中瓷片,沾了她满手的血,便听她尖叫:“余妃娘娘,她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会死的,她死了也不好跟德妃娘娘交待,还请余妃娘娘饶过她吧。”
余妃也是愣住,顿了顿,又正色道:“姜姑姑,给我继续教训这个疯妇,让她知道些厉害,要是她身上还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我唯你是问。”
“老奴不敢。”姜姑姑连忙道,有朝身后几人招了招手,我只看见似乎有东西递过来,像是棒子缠了什么东西在上面,然后我和沉香被按倒在地上。
痛,痛到揪心,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倒钩扯住血肉,然后连着血,连着肉,一并掀走。白色衣袖抡起,落下,便可听见我后背布料撕破的声响,带着刺骨的疼,正一下下的剜掉我背后的肉,我惨叫,竭尽全力挣扎,却奈何不了那些踩住我手脚的宫妇半分。
汗水从额头流下,混着地上的尘土,沾满我的口,脸颊,鼻尖,腥味十足。手指深深扣向青砖地面,折断了指甲,只剩血肉模糊的手指划上地面,无数道血印,从红色变成黑色。
何来的大富大贵,何来的人上之人,父亲,这便是我的一生,你只猜对了开始,却猜不到我结局。
李哲,李哲,你曾对我的千般好,原是日后的道道催命符,什么稀世珍宝,什么恩宠无双,什么广寒宫嫦娥殿,你赐的,我带不走,而你害的,我却要一一受过,终是爱有时尽,恨无绝期,我对你,恨无绝期。
深重的疼痛,像是血液流过血管,从脉络,延传的四肢百骸,直到身体不能负荷,疼就浅了,讨饶声,哭喊声,大笑声,在我耳边已经愈发模糊,我无力可动,奄奄一息,只剩微弱的直觉,吊着生命苟延残喘的坚持。
“娘娘,老奴实在打不动了,可否换个人接着打。”
动作停止了,有东西被扔在我肩膀一边,我勉强睁开眼,看见通体血红的东西,滴答滴答的滴着血,在青砖地上汇成一滩滩。
“娘娘,这晒干的猫爪都给全部打断掉了,您看,这把猫爪钩没用了,不过早先后院还备有另一把,只是不及这只锋利牢固,要不要老奴帮您取过来?”
我勉强抬了眼皮又看一眼,方才看的清楚些,似乎是四个猫爪子用东西缠在木棍上,而猫爪上的锋利尖爪已经不见,干硬的皮毛上沾满了血肉,很难辨认出原来样貌。
心突然狠狠抽紧,寒的像是刺入冰柱,当初静和遭到酷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再想到自己现下遭罪,不禁渗出冷汗,汗水浸润伤口,原本忽远忽近的模糊感又重新清晰起来,蛰痛仿佛无数蜜蜂叮咬皮开肉绽的伤口,将毒针深深刺入,我忍不住,呻吟的声音开始变调,扭曲。
“别把她打死了,德妃娘娘不想让她死的那么早呢。沉香,你照顾她,她若是死了,你也得死……”声音越发的远了,直至周遭安静。我开始迷糊,像是在沸水中不断挣扎,又疼又闷,想尽量清醒些却不知思绪飘到哪去,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彩玉玲珑屏,重沄,你可喜欢?”
“这柄羊脂玉如意可是江南最好的工匠花了三年才雕出来的,看着如意里的那颗红珠,那本是一块稀有血斑羊脂玉里本就带着的血斑块,幸好工匠手巧,顺其自然,做的当真十分漂亮,你可喜欢?”
“重沄,若是我做不成万世传诵的好皇帝,做个最痴情痴爱的典范也是好的,你可喜欢?”
“重沄,天下无人可与你相比,你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重沄,乱世出枭雄,成也李哲,败也李哲,只要他心里还有你,我们萧家就还有望。”
“重沄,赵家不可久靠,我们萧家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你一人了。”
“拖走,把她给我拖走……”
“你这贱妇,贱妇……”
“送她上路吧……”
混沌之间,前尘往事翻来覆去,不停的滚搅在脑海之间,我只觉得自己似乎浮沉于火海,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我花了三个月方才痊愈,后背,肩膀,手掌,留些了无数交错纵横的伤疤,丑陋的蔓延在我身体之上,沉香每每看见,总会蹙眉叹息,她轻触,看着看着就会掉下眼泪,哽咽难语。
受了那么重的伤,未曾想到还有醒着活过来的那一日,她们嘲笑我命贱,只有贱命的人才能苟且偷生,也只有这种人,才可死皮赖脸的不肯死去,活在世间,从头到尾变成一出笑话,除了供世人谈论取笑别无它用。
亲眼看见长门宫外来了几个太监,蓝色袍子,黑色靴子,太监的脸色总是惨白,就象我一般,大病初愈。
那时我倚在矮墙边晒太阳,身上的伤口结痂,痒的让人抓狂,可却又不能去挠,沉香怕我留下更多伤疤,更怕伤口再次溃烂恶化。
他们是奉德妃的懿旨而来,德妃生辰,又逢新喜,普天同贺,连这等被世人唾弃的长门宫竟然也能有幸得福,沾得一些福泽。木盘里的是一盘寿桃,一碗肉,一条鱼,余妃跪谢,恭敬接过那些东西,像是得到无限荣光。
小太监利落送好东西,跟着打头的老太监准备出去,走到墙边才看见我,那老太监瞥了我一眼,尖声细气的念叨,嫌弃极了:“这贱妇竟然还活着。”
小太监跟着瞥了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公公这边走。”两人念念叨叨,不知再说些什么,一前一后离去。
接了东西的余妃带着其他人欢天喜地的进到房间里去,我依旧倚在墙角,忍受从身体里不可抑止往外涌的痒意,生生忍下,连头皮都跟着麻。
“把这点糠米喝下去吧,你再忍忍,等到过几天结痂自动褪去就好了,千万别自己挠。”
我抬眼,看着沉香递过来的破碗,轻声开口:“沉香,你是李哲的人吗?”
沉香一怔,碗歪了歪,洒出一些汤水,她急急道:“妹妹多想了不是,快喝汤水。”
见我不接,沉香顿了顿:“妹妹当真多想了,我若是皇上的人,岂能呆在这里,早就放出去享福去了。”
我收回眼,接过破碗,看见浑浊的汤水里只有极少的糠米沉在碗底,还有混有泥沙,一些稻壳浮在水面。
“沉香,你不必怕我不吃东西,作践自己,不管你是谁的人,出于什么目的,于我来说,都已经没有差别。”
沉香笑了笑:“这样才对,人就只有这么一条命,死了就没了,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总有盼头。”
“盼头?如果还真的有的话。”我抬手,把那一碗难以下咽的汤水倒入口中,使劲吞咽。喉咙已经习惯,不再感到尖锐刺感,不再觉得难以下咽,取而代之的是习以为常的适应。
人是多么擅于改变的动物,可做得娇贵的金枝玉叶,也可做得卑微的阶下之囚,待到连时间都快要将这个暗淡无光的角落遗忘,我们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人生在那个戛然而止的断点被一分为二,只是眨眼的瞬间,从前那些荣华富贵,世人艳羡就真的成了过往云烟,像是前生前世的记忆,减慢模糊,到最后,连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些浮光幻影,是不是曾真的出现在我的人生之中,或者,只是一段绮丽绚烂的剧段,被传唱过,幻想过,它其实并不真实存在。
时间如水,流过长门宫,连痕迹都不曾落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春去冬来,这里与世隔绝,仿佛一块异世之地,我们活在他人的世间之外。
我每日都会坐在矮墙边,用那块粗糙的大石磨那块曾被我握在掌间,将我的手掌伤的无完肤的三角瓷片,原本锋利的尖角愈发尖锐,仿如匕首,而它的侧面却磨得圆滑,握在手里再也伤不到我半分。
它不再是利器,它是武器,用来对付那些敌人,我坚信,总有一日,我用的上这东西。
余妃一如既往的想尽办法折磨我,她不需我死,只有我活着,她才能达到她目的,而最近,动作似乎更频繁了些,那是在一个令她慌乱的消息传进来之后的事。
只要这个王朝不倒,长门宫便永在,我们可赖活,总好过死。原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死,能死的,早就受不起这些折磨,宁愿玉碎,而活下来的人便是执着要活到最后一刻。
就是因为要活着,才会生出恐惧,所有动摇和不安分都是折磨,让绝望中的这些女人面临更到底的绝望,那便是死亡。
这么多岁月轮转,从祈望到破灭,从忍耐到放弃,从偏执到隐忍,我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来救我的人,他像个遥远不可及的寒星,总是引着我往前,却永远不会达到那个终点,就在我认为尘埃落定之际,我等到了另一个消息,风云涌动,大势有变。
传
所谓朝代,就如情路,有峰回路转,便有柳暗花明,终而回天乏术。
从前读书时候,父亲谈及此总与哥哥论上几句道理,哥哥那翩翩风姿,展眉浅笑的样子我仍旧记忆犹新。那时儿郎英姿飒爽,那时踌躇满志,也只有那时,方才是我最幸福而安逸的时光。
我常偷懒,不喜做女红,常常让婢女代劳,画画弹琴也不擅长,我只喜爱读书,各种书籍,来者不拒。可惜,父亲不需一个精通兵法国策的女儿,李哲也不需一个胸怀大志的妃嫔。
女子本就该衣裳靓丽,绣花扑蝶,无才,却不见得就有德,只是可衬得男人满腹经纶,才华横溢。
而由始至终,从父亲到李哲,我之于他们的用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一些女子的青春韶华和新鲜身体,至于学识,便是最无足轻重的多余。
而如今,青春不再,连身体也满目疮痍,我看着自己掌纹凌乱,合着横七竖八的伤疤,其中道最深的伤疤竟然纵贯了我的手掌,从食指的指缝一直蔓延到手腕,真像是父亲书房里找到的那本关于相学书籍里说的那样,天纹越掌,福禄寿减半。
我不介怀天意安排,那本就是玄妙而无猜,也无需多费心思。或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走了这一遭,就突然对世事看的淡了,生固然好,可死亦不可惧,曾几何时,被拖出广寒宫,被弃之长门宫,我何尝没有品尝到凉到心底,疼彻心尖的绝望。
被李哲挥剑破相之时,被余妃狠手报复之际,又岂能没有尝到肝肠寸断,痛彻心扉的苦痛。现在想来,那时候小太监说的极对,过去,也不过只是一口气的功夫,又能有多难熬?好过我一一将这些滋味尝尽。
“疯妇,去吧那些蒿草割光,拿到房顶去晒,过了这段日光最好的时候,等到梅雨时分若是没晒好,我剥了你一身贱皮。”
姜姑姑站在门口,冷言冷语,那双下垂的眼,看着我时候,总泛寒光,似乎她比余妃更要恨我。
我捡起破瓷碗碎片走进蒿草丛,一把把将长势良好的半人高蒿草慢慢割断,瓷碎片不比刀子,再加上蒿草太过柔韧,割了几把之后,锋利面就钝了,把把割下去越来越慢,越来越费事。
那一大片蒿草我不休不睡也要五天才能割完,傍晚时候沉香过来给我送吃的,也顺便帮忙割草,我们很少交谈,似乎有默契让彼此好过,也许只是不愿再说些翻来覆去被重复的话题。
这里没有谁疼惜谁,没有谁委屈了谁,只有如何活下去,留住一条烂命,坚持到最后。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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