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闻言一顿，看着沉默不语的谪言一眼，顿时泄了气。</p>

    “每次都这样，毕摩的事儿是这样，巫律的事儿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是不是只要跟巫族有关，你怎么被我误会，都不会在乎的？！”海棠自嘲的声音很轻，她说完，捏着脖子上的白瓷盘，小声叹息，又像是提问道：“真是弄不明白你们巫。”</p>

    海棠说完这句话，也不看众人神色，便抬脚朝楼下走去，谪言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漠然，和那抹坚定。</p>

    太阳在天际往西渐移时，谪言坐在二楼的窗边，又翻看起了巫册。她手中的巫册，是她助崖州拦截巫尸回宫面见轩辕业之后，在皇宫和乐岛一路带来笪城的。</p>

    这些典籍，她几乎全部翻看过，只是，如今再读一遍，除了对百巫更了解一层，她仍旧不明白，毫无血巫灵力的血统，是如何生下的她？</p>

    “言姐。”她看得正出神，李漠出声打断了她。</p>

    她抬头看去，李漠迎着斜阳浅辉的身姿，出现在了她的眼中。</p>

    他的长剑，别在了腰间。</p>

    这柄剑，他好像只有出门才会别在腰间。</p>

    “要回去了吗？”</p>

    谪言起身问道。</p>

    他的人，一直都断断续续掌握着洛氏那几个擅隐踪迹的巫女的行踪，此番诸国尸变，楚国灵丹城被破。他和李束对慕容荿的命都是志在必得。</p>

    洛氏巫的消息断在了笪城，新律又议定于笪城，他这个帝王，该是要回楚国坐镇了。</p>

    李漠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头，朝窗外望过去。</p>

    远山含雾，青岚缭绕，云萧两国的山水，似未被这乱世，侵袭分毫。</p>

    “真希望以后，我们也能去不同的地方，看山看水。”</p>

    到了此刻，一直面有笑意的李漠，又露出了和新律初议时呆坐后院一样的那副表情了。</p>

    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谪言朝前迈了两步，便停了脚步。直到楼下的马蹄声传来，她才慢慢踱步窗前，看着和那时在临都一样，被马背带走的背影。</p>

    寂寥，却笔直。</p>

    她看着那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会喜欢上李漠，最初，是因为他的执着。他无时无刻执拗地陪伴在她身侧的这份真诚，但细想下去，她会喜欢他，是因为那份，相同的寂寥。</p>

    明明身边的人很多，但是，有些事，只有且只能自己去做的那份寂寥，尽管他们身份悬殊，但这一点，却是一样的。</p>

    李漠贵为一国之君，虽有李束这个声望极高的王爷辅佐在侧，但很多事，除了李漠自己，谁也代劳不上。</p>

    …………</p>

    南地多风雪，百里无人烟。</p>

    翻越过这无人之地，再度南行百里，便可抵达四季如常的雁国渝林。</p>

    那里军事防线，已经布好了月余，只是，慕容荻仍旧一脸的忧心忡忡。</p>

    若巫尸强攻过来，难道要弃了皇城不成？</p>

    他被谪言送回后一日，便召集文武百官，将新律之事，下达到了各地。</p>

    诸国此举，差不多是一样的。</p>

    只是云国被破，元燿只带着部分的云国百官流离于他国之地，要下达执行这个命令的难度，很大。</p>

    即便有三儒作保，但是诸国文武百官中，仍旧有不少反对的声音。</p>

    东国的反对声音，在还没形成之前，就被轩辕业雷厉风行地扼杀在了萌芽之态。他将临都和附近几位与楚国宣氏有来往的大儒用各种借口打入了大牢。</p>

    新律虽然仍旧受阻，但已在东国缓慢推行了。各地被释除奴籍的巫族逐一被报了上来。</p>

    慕容荻的想法与轩辕业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云国的巫尸大队，已经趋近了。</p>

    边关防线守了两日之后，身在笪城的海棠他们才接到了确切的消息。他们有心帮忙，八百里加急回临都，却得到了原地待命的命令。</p>

    此前的巫尸确实实力罕见，轩辕业会这样决定，也在情理之中。</p>

    谪言得了兕心禀报的消息之后，仍旧专注于身前的巫册。</p>

    兕心将退之时，她才抬头问道：“柳氏爷孙，到了渝林没有？”</p>

    “已至沣南。”</p>

    沣南距渝林半日之距，快了。</p>

    “清琬和瑞雪呢？到了没有？”</p>

    “才入垂西。”</p>

    垂西离渝林，那可还有点距离啊。</p>

    谪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p>

    兕心刚转过身，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头来说道：“主子，泠王爷出了笪城就和汀大巫分开了。”</p>

    谪言闻言，淡淡“嗯”了一声。</p>

    …………</p>

    云国苦守了三日，死伤将士数以万计。第四日一早，原该在邕闵关的顾峥出现在了渝林北部边防。</p>

    他一到，便下令三队千人队伍带着特别制作的火盾火矛，主动攻击上了被壕沟火阵围困住的巫尸。</p>

    同时，他还派了三十人的探子，在这三千人主动攻击上这些巫尸时，潜入了敌方的阵营。</p>

    许是火盾火矛起了作用，近三千人的队伍，在半天的时间里，诛杀了对方近两千的巫尸。只是，强攻半天，顾峥便令他们收手。雁国军队仍旧守着壕沟火阵与巫尸对阵。</p>

    “将军，您所料不错，对方领队的，是慕容荿手底下的参将，他带了三万多普通战士，还有几百名巫。”</p>

    夜黑的时候，探子回头禀报。灵丹城战役发生时，顾峥和齐昊一样，派了人前往灵丹城打探消息的，他本是猜想，这些巫是为了将雁国剩余的驭巫军变成巫尸而来的。只是，雁国大部分的驭巫军在慕容昊弥留之际，就已经全都交托给了慕容荿，剩下的，也都在驻守闵罗时，遭了慕容荿的黑手。</p>

    现下国内的驭巫军不足千人，全都在皇宫守着。他不信慕容荿这么大阵仗举兵攻来是为了打那千人的主意。</p>

    思及此，顾峥当机立断道：“擒帅，杀巫。”</p>

    渝林城内，萧云那边的巫尸攻到了边防时，城内好多百姓都开始了往外撤了。昔日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的渝林夜市，也变得黯淡无光了。</p>

    天一擦黑，人们便开始待在家里不轻易出门了。</p>

    街道上很安静，街道门店除了杂货铺子，谁家的生意都不大好。画眉看着昏暗的街道，显得忧心忡忡的。</p>

    “云国打完了雁国打，这世道，没救了。”杜鹃抱着儿子，在空荡荡的五楼来回踱步着。</p>

    仲赢低头扒拉着算盘，清算着谪言让人送过来的账册，闻言抬头看到了窗外天际寥落的星子，笑了下道：“这还好是最近都没雨，要不啊，这巫尸一准得攻进城了。”</p>

    他话音刚落，北部边防上空一亮，四五条金色游蛇，将天际分裂照亮。</p>

    “你爹啊，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杜鹃见状对着怀里的孩子说完，对仲赢道：“赶紧把账算完了去找几辆马车，省得到时候要跑了来不及。”</p>

    仲赢不语，抬头看着那些闪电，眉宇微拧道：“不对劲儿啊，这天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p>

    这话一说，杜鹃也觉得奇怪了，她抱着孩子就准备往楼下走，那头画眉已经几个箭步冲上来了：“富林，你和我送两个人去城防。”</p>

    “这个时候送什么人去城防啊？”杜鹃想着万一下雨，那边肯定很危险，便道：“我还想让他去找几辆马车呢。”</p>

    “这个不忙，这两个人，是去阻止雨的。”画眉对杜鹃道：“这雨，是巫尪祈来的。”</p>

    …………</p>

    顾峥亲自安排的暗卫，身法鬼魅，剑术高超。他们潜入对方的阵营不过一个时辰，便悄无声息暗杀了二十几名巫者了。</p>

    只是，他们也只杀了这二十几名巫者便退了回来。</p>

    因为，闪电了。</p>

    敌军阵营突然整兵朝着这边全力攻来，巫者被暗杀的讯息，暴露了。他们只能先一步回来，向顾峥复命。</p>

    顾峥掀开大帐走了出去，天上月明星稀，怎么瞧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只是，那闪电却接连闪过，他不放心，吩咐了人将桐油和火油收整稳妥了朝壕沟火阵那边再送些过去。</p>

    底下的人应承了不过一刻，天上便落下了豆大的雨点。</p>

    “哗—！”暴雨应声而至。</p>

    “大将军！”底下的将士看着火焰渐渐变小的壕沟处，眼中的恐慌无措伴着莫大的痛苦。</p>

    “死守。”顾峥淡淡说完便抽出腰际的长剑，上了马，朝着壕沟处策马而去。</p>

    不过片刻，壕沟处，已成炼狱。</p>

    巫尸渐渐趋近，常人根本无力阻挡。无数雁国将士，被砍杀倒下，不一会儿，尸体便渐渐堆叠成了丘峦之状。</p>

    因为顾峥身先士卒，无数雁国将士蜂拥而上，形成了人墙，将巫尸围堵在了外围。</p>

    雨不停地下，雁国将士的面上，有迟疑有惊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堵住了一个一个豁口，阻挡着巫尸的脚步。</p>

    最外围的人被砍倒了，后面的人接着往前堵。</p>

    一个时辰之后，倒地的人数越来越多，雨，还是没有停的征兆。</p>

    “顾大将军—！让他们闪开！”蓦地，立在马上，满脸肃穆的顾峥听到了一声大喊，他回头看去，不远处，两三辆火油车被人推着，急速朝着人墙那边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