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皇后郑敏，家世显赫的大族之女。</p>

    她嫁元燿二十多年，泰半时光都待在冰冷幽寂的云国皇宫里。</p>

    因此，妒恨占尽荣宠的乐正母女。这也是为什么慕容荿找上她时，她没有思考多久就同意与他里应外合，为掣肘元燿而血洗了这无极宫。</p>

    她看了一眼屋顶的少女，笑容溢满了整张脸，仿佛她口中所言，是她人之事。</p>

    “是清儿啊？”</p>

    她带笑寒暄，略微癫狂的模样，让屋顶的元含章皱了眉头，又脱口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p>

    “知道，我当然知道。”郑敏环顾四周一眼，面上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我在等你父皇回来嘛。”</p>

    元含章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提气从屋顶跃到了她的跟前，身后的侍卫急急赶上，将郑敏主仆与她隔了开来。</p>

    元含章越过那些侍卫，径直走到了郑敏身边，直视着她：“就算你有再多的恨，再多的不甘，你也不该行这通敌叛国之事！你是云国人！”</p>

    郑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眉梢，堆满了嘲讽道：“清儿啊，通敌叛国这件事儿啊，你父皇不会在意的。你父皇这个人，只要你母妃没事儿，就算这天真的塌下来了，他也未必会在意。”</p>

    说完她落座于院中石桌，不再开口。元含章见她面上带笑，眼光涣散，不知再想什么。</p>

    她正待发问，一道黑影迅疾地掠至她的身侧。</p>

    “公主，娘娘和二公主安然无恙。”</p>

    她点了点头，眼光瞥见石凳上的郑敏口中有殷红的血缓缓流下……</p>

    “你服毒？！”她惊呼出声。</p>

    “娘娘。”阿春惊呼的声音被郑敏抬手给制止了，她收回涣散的目光看着元含章，又环顾了一眼无极宫，开口对元含章道：“这是我叛国的代价，现在还了而已。”</p>

    元含章看着她唇角刺眼的殷红，不解道：“就因为我母妃？”</p>

    “不，是因为元燿。”郑敏出声纠正，而后道：“慕容荿的手下来到这宏佑时，我只给了自己六个时辰去做这件事儿。”</p>

    “你失败了。”元含章道。</p>

    郑敏又笑了，她扬起头，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目光极为慈爱地看着元含章。</p>

    “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失败者。唯有这一件事，是我赢了，清儿。”</p>

    元含章皱眉不解，郑敏看着天边爬上树梢的月亮，轻声道：“我住所的芍药花，冰封了又融，已经二十多年了。那芍药，是云国最好的几株，你父皇年轻时是极爱名花的，可我那边的芍药，他却是没看过几回，也许，他都忘了那几株芍药了。”</p>

    父皇独宠母妃，常年不归皇宫，这三宫六院景致如何，他怎么可能记住呢？她幼年淘气，常被父皇领着去早朝。这三宫六院是个什么模样，她大抵，比父皇还清楚些呢。</p>

    那里安静冰冷，气氛死寂，比之因为母妃喜静而被父皇强令安静不可吵扰的无极宫，还要深上几分。</p>

    除了过分的清冷安静，她没有在那里看到过怨恨，一丝一毫也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她对郑敏今日行事不解讶异的缘故。</p>

    这个人，大家出身，端庄温婉，比之冷凝自我的母妃，确实更符合一国之母这个身份。素日，她在后宫看到的，也是这人安静寡言，对着下人和煦，对她宽和慈爱的模样。</p>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所见不是假象。只是，那些真实的皮囊之下，被隐藏地更深的真相，她却没有看见吧。</p>

    那安静的宫廷里，藏着多少人的无可奈何，又埋葬了多少人不可言说的深情和心如死灰啊。那里的人，不是不怨恨，只是，看着鹣鲽情深的父皇母妃，日复日，年复年，明白了怨恨无用，便死了心吧。</p>

    萧国的人一出手，想在那宫廷里引 诱出几个心怀怨恨，无法宣泄的人做这叛国奸人何等容易？</p>

    只是，她是真的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郑敏。</p>

    若是别人，无极宫不至被血洗，宏佑也不会失控到如此境地！</p>

    “那又如何？父皇不记得的人和事儿那么多，不过几株芍药，那也值得你记恨如此？”她凝眉道。</p>

    郑敏闻言，唇角的纹路加深，她道：“值得啊。他和你母妃双宿双飞，我恨呐。他不记得……不要紧，从今往后，他元燿，永远也不会绕开我郑敏的名字了。”</p>

    通敌叛国，至宏佑生灵涂炭。此等大事，确会记录在父皇当朝纪事之中。</p>

    “你……”元含章一个你字没有说完，便听下人来报道：“公主，陛下带人折返了。”</p>

    自始至终镇定的元含章到了此刻，才面色慌乱了起来。</p>

    她对面的郑敏则莞尔一笑，面上露出了些许轻松道：“清儿，我说什么来着？”</p>

    元含章已经无暇顾及她的话了，她拎着那传话人的衣领道：“说清楚，父皇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带着人马回来的。”</p>

    “自己……自己回来的。”</p>

    “前线情形如何？伯父如何？！”她松开了那人的衣领，边吼边道：“去查！”</p>

    那人离开之后，她转身看着郑敏道：“这就是你们的目的。”</p>

    “清儿你又错了，这是你父皇的选择。”郑敏笑道，她唇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她就像无所察觉似的，平静的坐着。</p>

    和她的平静相反的是，元含章开始焦急了起来。</p>

    云国前线接连失守，伯父守辽南边界，父皇将驭巫军留在了宏佑，而后和大哥亲率将士二十六万，带着姨妈，赶赴了永南，预备和伯父打配合战的。</p>

    只是，她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赶回来。</p>

    他应该是知道了宏佑这边发生的事儿才会赶回来的。父皇一贯聪明，最是镇定不过。但只要事情关乎母妃，他便会失了那份镇定。</p>

    她命人看住郑敏，先是去中院看了乐正潆。</p>

    乐正潆一直待在中院的屋子里，她的屋子，是元燿命巧匠设计而成的。若遇险事，触动机关，她所在的房间便会尽数缩落于地底，她本人对此不会有丝毫察觉，因为隔音的缘故，也不会听到屋外的各种声音。</p>

    院中隐蔽躲藏的几个近身女卫见元含章来了，便知危险已除，便触动了门外的机关。</p>

    元含章见到了屋内尚在翻阅书籍的乐正潆。</p>

    这近三个时辰的厮杀，门外的惨烈，她居然一无所知。不知怎地，元含章素日的敬重，和元燿如出一辙那对她的疼惜，突然就变成了不忿。</p>

    她脚都没伸进屋门，便又折身离开。</p>

    她去了西院，西院内，元可贞跪坐在西院的堂屋里，她搂着少离的尸首，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元含章心中正烦躁，她见了她这样，又顿时有些不舍了。</p>

    “给她灌安魂汤，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对手底下的人吩咐了之后又迅速离开。</p>

    “大公主，西营教练场出事儿了。”她刚走到西院的廊桥上，便听有人来报，如是说道。</p>

    西营教练场，云国三万驭巫军所在。</p>

    新巫尸尽为驭巫军所制，郑敏放了多少的人入宏佑现在还不清楚，单就无极宫所遇来看，这些人的身手根本不需去想了。</p>

    “去朝明巷找几个巫，给我去那边拦着。”她沉声道：“赶紧给我把人往外撤，能撤多少是多少！”</p>

    “是！”</p>

    手底下的人领命而去，元含章还是不放心，又命人收拾起了行囊和马车。西营那边火光乍起的时候，元燿到了。他带了一队人，风尘仆仆的。</p>

    生平第一次，元含章在他面前，没了礼数，也没了尊敬。</p>

    “我答应过您，拼死也会护得母妃周全。”她眼中含泪，带着埋怨地看着元燿道：“您不信我没关系，可您明明知道，大哥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您还回来。父皇，这江山社稷，您全都不顾了吗？”</p>

    元燿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大步朝着中院而去。</p>

    身后元含章亲信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他听完脚步一顿，却仍旧朝着中院而去了。</p>

    那人说的是：“大公主，皇后娘娘，殁了。”</p>

    元含章看了眼元燿的背影，闭眼落泪道：“送回宫中，厚葬。”</p>

    这话刚回完，又有人来报道：“大公主，三万驭巫军，尸变有一小半了，朝明巷的巫族，拦截了对方几个巫族，也折损过半了。”</p>

    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有不少人没有撤离吧？</p>

    她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但神智却恢复得极快，她像是突然又成长了一般，浑身的少女稚气，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子刚毅沉稳，老辣的像个行军多年的将军。</p>

    没有时间了，不能迟疑了。</p>

    “放火烧了整个西营。”</p>

    “是！”</p>

    合泽二十五年七月二十，盛夏。</p>

    被贬为庶人的先皇后郑敏，趁合泽帝带兵出征之时，与萧国合谋，祸乱宏佑将士百姓死伤无数，西营驭巫军，折损两万余人。</p>

    七月三十，辽南失守，元烁为国捐躯。八月初三，永南防线接连失守。百姓逃离四散无数，鲜血淹没的城池，一座接一座。</p>

    八月初六，泠王元季身死疆场的消息亦传至宏佑。同一天，合泽帝带着云国残臣旧将，举家南下，逃往雁国避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