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渝林北边的广音城七十里外，有一队人马正朝广音城快速移动着，在夜间亥时抵达广音城郊外，并安营扎寨。</p>

    一伙儿人刚围坐在火把前，便听到一阵马蹄声。</p>

    “阿古达，去看看。”粗犷的将领吩咐道，那边便有个年轻精瘦的男人举着长矛，领着一队人，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赶去。</p>

    不过一刻，人便返回了。</p>

    跟着回来的还有身着红衫青甲的一队人。</p>

    “岭南军首领毕摩接旨。”马未停，声先至。</p>

    围坐在篝火堆前的人闻言齐齐跪下，先前派出的那队人到了之后也齐齐下马跪下。</p>

    红衫青甲的人翻下马，举着一块赤金的令牌，便大声说道：“传圣上口谕，令尔携岭南众人悉数赶往东国崖州支援，限时半月，不得有误！”</p>

    铿锵一声，让毕摩皱了眉头。</p>

    怎么，这么突然？</p>

    半月之前，前去岭南传召让他们赶往渝林也很突然，这都要到渝林了，怎么又让他们去崖州？</p>

    “末将遵旨！”</p>

    虽感觉奇怪，但毕摩并没有对如此突然的皇令产生怀疑，得了传令之后便对岭南军说道：“整军东行！”</p>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当着青甲卫是面，整军迅速，离开地动作也同样迅速。</p>

    青甲卫见岭南军的队伍离开后，便策马南行，至广音城外三十里的郊外，停在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前。</p>

    “姑姑，任务完成啦。”那队人，到了之后便升起篝火，将周身的衣物尽数脱下扔进了火堆之中。</p>

    大火在夜色中，掀起一阵刺鼻的味道。</p>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画眉。她三日之前，查探到了这队巫军的动向，赶来此处正是为了诱导他们前去崖州。</p>

    这个计划，也是谪言计划中的一部分。</p>

    削弱雁国的巫族实力，将人数最多的一支巫军诱去崖州。</p>

    先前传令的人见她下来，便将早前以假乱真的那块赤金令牌递了过去。</p>

    画眉摩挲着上面精致细腻，真假难辨的花纹，说道：“岭南毕摩此人，最是谨慎，他就没有丝毫怀疑吗？”</p>

    “没有，听了话之后，二话没有便带着岭南军东行了。”</p>

    画眉听了之后，心道，这似乎也太容易了，容易到让她觉得处处透着不解和诡异。</p>

    “哒哒哒……”突然，有马匹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心内一动，看着篝火微微的震动，对那一队假军人说道：“先埋伏起来。”</p>

    “咻咻咻……”那几人随着她的吩咐，纵身一跃，四散而开。</p>

    一阵夜风吹来，受袭的草木发出了风吹麦浪般的哗哗声响，画眉独自站在篝火前，看着漆黑的道路上，越来越近的马匹声响。</p>

    “咻！”一声，马匹未至，有人在夜下空中几个纵跃，落地篝火前。</p>

    粗犷的眉眼瞬间与画眉对上。</p>

    他微微侧头看了下篝火中未燃烧殆尽的红衫衣角，对画眉道：“阁下假传圣旨诱我等去崖州，是何道理？”</p>

    画眉瞧了瞧他身后独自行来的马匹，笑道：“岭南毕摩果然独具只眼，不知道我的人，哪儿露了破绽？”</p>

    “毫无破绽。”毕摩道：“只是觉得蹊跷，所以跟上来看看。”</p>

    画眉心道，不愧是与慕容昊周旋这么久，将岭南军实力保存最完整的巫军首领。</p>

    “既然怀疑，那你为什么没带着人过来看看呢？”画眉笑道：“首领怕也早存了脱离慕容氏掌控的决心吧？所以，你原就打算好了将计就计？”</p>

    毕摩没有讶异自己的决定一眼就被人看穿，此人若是没有一定的能力，又怎敢做出假传圣旨这样的事儿呢？</p>

    画眉见毕摩不说话，便知他是默认了，便脸色一正，说道：“如今，巫不如奴，将军以为，慕容氏得了这天下，会如何待巫？”</p>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毕摩心内突然闪过这一句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开口道：“别说那么多虚的，你只回答我，你诱我岭南军去东国崖州，难道不是想利用吗？”</p>

    “首领应该知道，闵罗军队尸变，攻击我东国的事儿。首领乃巫族，应知天下任，苍生命，乃是我巫族职责所在，百年来，东国对待巫族如何，我相信首领不会不知道。”画眉说道：“慕容氏谋夺天下的野心，我想首领不用我提醒也能看得到。”</p>

    毕摩沉默不语。</p>

    画眉接着说道：“实话告诉首领你，我家少主谋划这些，为的，是天下巫族永不为奴。”</p>

    永不为奴？毕摩眉眼一抬，看到画眉温沉静中透着坚毅的眉眼，问道：“你家少主是谁？”</p>

    画眉微微一笑，说道：“林氏，谪言。”</p>

    …………</p>

    渝林刑部的牢房门口，深夜突至一辆简单低调的马车。</p>

    马车甫一停下，上面便冲下来一个纤细的身影。守门的护卫赶紧拦下，只那身影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腰间挂着块金色的虎牌。</p>

    那两护卫立马怂了。</p>

    “大……大将军。”</p>

    乖乖放行。</p>

    顾昉没进去，留在了门口。</p>

    顾清琬则头也不回的往里头冲，只是刚下了刑部大牢的台阶，脚步便有些踌躇了。她回头看了一下顾峥，见了对方一脸的温和平静，轻声道：“要不是，怎么办啊？”</p>

    顾峥一下子就愣住了。</p>

    十五年了，这是她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先前得了清宁的消息，所以，他此刻听了这盼了十五年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p>

    他走到她身边，拍了怕她的肩，说道：“不是咱们再找。”</p>

    咱们……再找？难道他私底下也找过宁宁？</p>

    顾清琬现在思绪一团麻乱，虽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却没有深想。她僵硬地点头了点头，而后朝着囚室走去。囚室内昏暗无光，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各种腐朽的气味，直冲她的大脑。她路过一排排囚室，眼角瞥过那些蓬头垢面，因受刑而一身血污的囚犯，心口传来的刺痛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她加重了呼吸，慢慢朝前走着。</p>

    顾峥跟在她身后，想到这三天，那个叫夜煞的孩子受尽了刑部的刑罚，数十年如一日沉稳的面容之上，突然就变得苍白了起来。</p>

    她在害怕，他也在害怕，他们在害怕。</p>

    她害怕里头那个不是自己找了十几年的妹妹，她怕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谪言看错了而让自己空欢喜一场。</p>

    他则害怕里头那个，是自己的小女儿，这以杀人为生的人生，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庞，都让他害怕。</p>

    女囚室的最顶端，是一间加固了的特殊囚室。</p>

    囚室一分为二，左边是不知深浅的肮脏池子，右侧则是凌乱的草铺。夜煞听到脚步声朝着她囚室的方向行来之后便端坐在草铺之上，此刻，静静与来人对视。</p>

    顾峥大手一挥，看管囚室的守卫打开了夜煞的囚室之后，便退下了。</p>

    一步，两步，顾清琬迈着沉重又忐忑的步伐迈进了囚室，走到夜煞的身边蹲下，而后一根根捡着她身上的枯草，等她的手移动到她的衣衫上时，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p>

    那暗黑的衣衫，有七个窟窿，正对应着七个穴道，是封住功力和巫术的钉子。</p>

    “疼吗？”她哭着问夜煞。</p>

    夜煞眉头微拧，她不能动弹，却也不作声。</p>

    顾清琬抖着手去掀她的右手衣衫，白皙的手臂上，条条鞭伤虽模糊了那鲜红如血的牡丹，却没有完全遮盖住它原本瑰丽的形状。</p>

    “呜……！”顾清琬紧捏着夜煞的手臂，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地，埋首痛哭。</p>

    顾峥自然也看到了那手臂上的痕迹，他顿时也红了眼眶，涌上了泪意。</p>

    “宁宁啊……”顾清琬一边哭一边将夜煞抱住。</p>

    夜煞不能动弹，对目前的情况完全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见顾清琬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竟隐隐有些难受。</p>

    “宁宁……是谁？”她出声询问，沙哑的嗓音再不复往日的清脆。</p>

    “宁宁是你，你是宁宁，我妹妹，顾清宁。”顾清琬听到她的问题，伸手拂过她身上的伤口，却又像怕碰疼她一样，一双手不知所措摆放，一句话说得也是抽抽噎噎，泪流满面。</p>

    夜煞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和不安，但对她的话并没有出现不解。</p>

    “你认错人了，我叫夜煞，不是什么宁宁。”</p>

    “你怎么会不是呢？你手臂上的这个胎记告诉我你是，你的脸……”所有的话语在掀开夜煞覆面的面纱之后戛然而止。</p>

    顾清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是机械地抚摸那疤痕纵横，凹凸不平的容颜，而后，便是一阵极为痛苦的嚎哭！</p>

    她边哭边将夜煞紧紧揽入怀中，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p>

    顾峥见了，泪流满面的瞬间便背过了身。</p>

    囚室昏暗，唯一一个狭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天上寥落的星子，它们见证了这重逢却悲苦的人间一幕。</p>

    “你别哭了，我头疼。”快半个时辰了，见顾清琬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夜煞说道：“这手臂上有巫花的人很多，你真是认错人了，我不叫宁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