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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冬 作者:有时下猪
便偏开头,说:“我觉得很累。”
顺帝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抓住杪冬的手,杪冬松了口气,往旁边退开几步。
“仪式上的规矩太过繁杂,祈天舞跳起来也颇有难度,在父皇寝宫练习那些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累。”
少年的面色似乎有些疲倦,顺帝找了找,却始终无法在他平淡的语调中找出一丝埋怨。
“而且离父皇最近的位置……”杪冬走到墨瓷碎片前,低头看着它们,淡淡地说,“其实对那个我一直没什么兴趣。”
顺帝的手倏地握紧。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少年蹲下身,看着少年拾起墨瓷碎片,看着少年不慎被碎片划破手指,然后才用力稳了稳呼吸,走上前去抓起那孩子受伤的手,将渗血的伤口含进嘴里。
“父皇……”
舌尖上血腥味淡淡地散开,顺帝死死抓住杪冬的手指,良久,才抬起头来,问:“难过吗?”
意无所指的问话让杪冬有些疑惑,他侧头思索良久,才猜出顺帝说的,大约是指流筠的事。
“稍微有点。”杪冬回答说。
“也不是太难过,”他微微笑了一下,从顺帝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指,边往外走边说,“因为一开始,就没怎么期待过。”
杪冬挑开珠帘走了出去,玉石珠子相互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顺帝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然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杪冬坐在床沿脱除鞋袜,顺帝默默看着他轻微的动作,挣扎良久,终是问出了那个一直纠缠在心底的问题――
“你……恨我么?”
杪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向顺帝,眸光中满是茫然。
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然后又埋下脸,一边继续整理身上的衣袍,一边淡淡地说:“母后死的时候,我是恨着你的。”
杪冬放下床幔,翻身上床,用厚厚的被褥将自己死死包裹住,整个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些日子他一直睡在帝王的寝宫,千尘宫的床搁置多日,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杪冬忍不住打了哆嗦,接着察觉到床幔在轻轻摇动。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往里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留出外面的空间。
顺帝在床沿坐了一阵子,然后掀开被子,和衣躺了下去。
他伸手将少年抱进怀里,出乎意料的少年并未挣扎,却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转过身朝他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他有些欣喜,也有些无法压抑的苦闷。
纠缠了大半宿,杪冬大概是真的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顺帝支起半边身子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泓乖巧的青影,笑了笑,而后又微叹一声,起身离去。
落月宫的长廊被宫人们挂了一溜的长明灯,帝王站在长廊尽头,望着那一片热热闹闹的灯海,不知为何却想起了千尘宫那个雪花纷飞的夜晚,空荡荡的院落里少年独自舞剑的身影。
他抬手碰了碰式样精美的长明灯,深邃的眼眸在摇曳起来的暖橙色烛光的映照下,忽然染上一层陌生的――大约是寂寞的颜色。
还在为初一的祭天祭地仪式忙碌的宫人们在顺帝身后跪了一路,顺帝兀自往前走着,懒得说句平身。
他推开自己寝房的房门,进去后袖袍一甩,又迅速带上房门。
房间里夜明珠还在尽职尽责则地散发着幽光,顺帝的视线不经意间一扫,瞥见案几上一盏精巧的花灯。
迈往龙床的脚步顿了顿,顺帝折回身,走到案几边拾起花灯,从中捏出那只小巧的纸鹤。轻柔地抚了抚纸鹤的翅膀,顺帝将它翻开,然后看着光洁如新的祈愿签恍了会儿神。
“未矢。”顺帝唤道。
一道黑影从窗外翻飞而入,来人单膝跪地,道:“未矢叩见皇上。”
“子阳放的花灯……”顺帝坐在案几旁,支着额角,盯着手中的祈愿签,问,“确实是这盏?”
“回皇上,确实是这盏。”
祈愿签上除了折痕,空无一物。
顺帝想起那一片璀璨的灯火中杪冬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眸,想起他一丝不苟地说着――“许下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吧”――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样严肃认真的口吻,让自己还真以为他曾虔诚地许下了什么愿望,让自己自以为是地想着……无论他的愿望是什么,都要替他实现。
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
未矢抬头看了看陷入沉思的顺帝,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便说吧。”
顺帝揉了揉眉角,小心将祈愿签收好,又有些不耐地将花灯推开。
未矢沉吟片刻,道:“属下斗胆。”他俯身磕了个头,接着说,“属下以为,太子殿下和宫里别的人是不一样的。”
顺帝“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未矢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向来没有感情的眼眸里隐隐闪过一丝柔软,“殿下的体贴是由心而发的,那样子理所当然,似乎殿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是在对别人好。”
“所以呢?”顺帝闭上眼,略有些疲倦地问。
“殿下是不会记仇的,”未矢恭恭敬敬地低垂着眼眸,“因为殿下太过体贴,所以他是不会记仇的。”
“属下以为殿下并不会恨皇上,”未矢说,“殿下会说出恨皇上的话来,一定是因为三殿下的事,让他觉得难过了吧。”
顺帝低低地笑了一下。
“你不懂。”他说。
他挥挥手,让有些忐忑的未矢退下了,然后独自坐在软椅里发呆。
幽暗的光线顺着顺帝完美无瑕的面庞聚聚散散,隐隐勾勒出他深锁的眉头。
夜辉中的男子深深叹了口气,喃喃低语道:“朕倒是希望,他是恨着朕的。”
若是能够憎恨,至少说明他还在乎。
若是能被憎恨,至少自己知道该从何补救。
最怕的,是他不恨,亦不在乎。
第24章
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纠缠着,困在梦魇中无法脱身。
拼命挣扎着睁开眼,陌生的珠帘罗帐在眼前慢慢摇曳着,一晃一晃泄进来一些眩目的流光。
它们到哪里去了呢?
慢慢张开五指,浓郁的光线渐渐渗透指缝,在少年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容上投下黑白交织的光影。
恍恍惚惚地寻找着的,是什么呢?
那些在梦境中怎样抓也抓不住的东西,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啊……
软轿的门帘层层叠叠,随着初春的寒风轻轻摇动。
一些金色的、浮浮沉沉的流光顺着帘缝蔓延进来,包绕着奢华的紫纱罗帐,勾勒出一片如幻梦般暧昧的光景。
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去,挑开门帘的一瞬间,那一整片让夕阳浸染的血色天空,就这样直直闯进杪冬琥珀色的瞳仁里。
玉环金佩在凛凛寒风中叮当作响,杪冬顺着声音望过去,朦胧中看见有什么人立在天地间,金色的衣裾随风鼓动,飒飒起舞。
青龙剑的冷辉缓慢而庄重地滑过天空,割破熊熊燃烧的流霞,化作满眼绚丽的星屑,杪冬看着那个人沐浴在天赐的红霞中,挺拔修长的背影犹如神祗般散发着耀眼光芒,高高在上,不容逼视。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祷告如同鬼魅一般,空灵虚无得让人难受。杪冬想要放下珠帘,背对着他的那个人却忽然转过身。那双幽深的永远也无法让人猜透的眼眸静静地看过来,映着浓郁的霞光,不知为何,竟会给人一种想要一生一世的错觉。
“子阳。”
顺帝开口的一瞬间,缭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的祈祷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杪冬停下躲回软轿里的动作,迎上那人的视线。
“到这边来。”
杪冬默默看着顺帝伸出来手,微微蹙起眉。
守在软轿外的福公公看了眼顺帝始终举在半空的胳膊,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太子殿下,心中一阵焦急。抱着但愿无人发现的期待,福公公悄悄扯了下杪冬的衣角,迷茫的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又皱了下眉,却是乖乖朝顺帝走去。
纤细的手指放到一直等在半空的手心里的时候,顺帝眼里闪过一片温柔。他牵着少年朝祭坛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目光扫过死死盯着杪冬的甫子昱、面无表情的庄季、还有那些满脸震撼与惊艳的权臣高官,嘴角勾起一点邪魅的弧度。
被顺帝拉着跨上祭坛的时候,俯跪在地的礼臣们齐声大呼不可,杪冬停下脚步,连带着顺帝也一同停下。
“杪冬不必在意。”
顺帝侧过身,在杪冬耳边用温柔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语调这样说着,然后他又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那些念叨着规矩不可乱的文官礼臣,讥诮地一笑,道:“这天下,朕的话――便是规矩。”
喧哗声戛然而止,俯跪在地的人们微微颤抖着,冷汗从额角一颗颗滴落。
杪冬抬头看了顺帝一眼。
那个人沐浴在血染的夕阳中,嘴角勾着略带轻蔑的笑容,狭长而锐利的眼眸里,透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属于帝王的冷酷无情。
杪冬忽然想要逃离,顺帝却握紧他的手,回眸轻轻一笑,将一身戾气消褪得无影无踪。
站在只有帝王才能登上的祭坛,默默看着顺帝一脸漫不经心地祭完天地,再一次被他握住手的时候,杪冬侧过头去看了眼那些表情诡异死盯住自己不放的臣子宫人,问:“父皇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十几年的漠然相对后,忽然开始注意自己,忽然将自己摆在人前,摆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
身边那个人低声笑了一下,温热的鼻息忽然扑到颊边,在偏开头的一瞬间,他听见那人轻柔如流水般的声音:“我想要,永远将杪冬留在身边。”
夜凉如洗,甫子昱站在承山寺幽静的小竹林里,仰头看着被竹叶剪碎的那一小片天空,眉头轻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想到今日居然放了晴,月色倒是不错。”
甫子昱微微扭过头,一袭白衣的庄季站在不远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左使大人好兴致。”庄季道。
甫子昱眼神黯了一下,沉默片刻,说:“父皇派人来告知让我担当左使之位时,我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庄季瞥他一眼,抬头欣赏月色,并不答话。
“路上也没见着他人影,大臣们进言说太子不参加祭天地仪式实为大不敬时父皇也没辩驳,却偏偏……”甫子昱顿了一下,“却偏偏在祭祀终结之前,以那样的姿态从父皇的软轿中走出来……”
“太子殿下在龙撵里睡了一路,祭祀结束时才醒过来,”庄季漫不经心地接口道,“下山时不也和皇上一同乘的龙撵吗?皇上这样做,摆明了是给我们提个醒,太子殿下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
甫子昱良久不语,庄季侧头看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笑了起来,问:“太子殿下地位提高了,殿下你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
“自然是不高兴,”甫子昱对上庄季隐隐带着嘲讽的视线,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些……除夕夜与庄大人商讨的事情,大人似乎还没给我答复?”
“被忽然冒出来的三殿下一搅合,也就没来得及答复殿下。”庄季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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