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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枕大被 作者:池问水
这话,低下头,闷声不响地叉住一朵西蓝花,放在嘴里嚼了半天,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才又轻声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哪句话?”
文寿猛一抬头,未料到一夜不见,大哥居然也会话里有话了。
他咳嗽了一声,面上有些红,现在光线明朗,外头渐有人声,他倒有些不大好意思讲出那些话了:“大哥,你、你知道就行了。”
二人吃了早饭,文寿例行公事,洗净了碗碟,要去给关鸿名打领带。
关鸿名站直了,眼睛盯着文寿的手,垂头道:“下次我学会了……就不必让你来打了。”
文寿听了,手上立即地一顿,脸上急忙堆出了笑来,将领带结向上慢慢地推:“好。大哥,好。”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泄了气似的,刚转身,脚上一个不稳,好在关鸿名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再去睡一会儿,走路都走不稳了吗?”
文寿匆忙地站起来,回头局促地应道:“不睡了,大哥,不久开学了,我温习些功课要紧。”
关鸿名望着他,自己也无缘无故地拘束了起来,收回了手,茫然道:“那么……你去吧。”
关鸿名今日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工作的状态相当不佳。
他这模样儿,仿佛是一具尸体给塞在了西装里,有些失魂落魄。尤其是他一双灰眼睛本就略显无神,到如今真是像极了一名死人。
这情绪被他附近一位细心的女同事看了出来,在关鸿名一本正经地板着张脸,却又三番两次地将堆叠的文件纸给撞散在地后,终于问他道:“关,你这是怎么了?”
关鸿名一惊,忙冲她闪烁一笑:“没事,没事。”
该名女同事看着他的脸,仿佛觉察了什么似的,歪着脑袋笑了起来:“关,你这样真少见,是不是约会不顺利?”
关鸿名回过神,没有再看她:“不,不是。”
于是这女同事调笑着,好心地提醒他:“美国的女孩与你们中国的不一样,你可得主动一些!”
关鸿名疲惫地朝她笑,恍惚间感觉这话有些耳熟。
是谁这么说过?
他略略追忆了一番,到最后恍然大悟,仿佛是自己曾对文寿这么说过。他想起来,是他那时以为,文寿喜欢什么美国姑娘小姐。到如今,真相陡然这么一白,这话一回环,他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这思绪不受控制,仿佛大江漫潮:说这话之前,再往前想,文寿曾对他念过的诗集,文寿初次回国时,嘴唇一贴,骗他是“normal”的那么一下儿,再往前,文寿逼着自个儿不许结婚……
关鸿名的脑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热热闹闹地沸腾了起来,仿佛是对他昨夜刻意隐瞒自个儿心绪的报复。
所有的点滴,走马灯似的放映着,清晰地连在一起,汇成了一条粗壮的脉络,指向一条唯一的答案。
关鸿名的双手不由得捂住了脸,一时难以从中自拔。
女同事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关,看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
等到这漫无止境的一天总算临近了结尾,关鸿名回到家中时,已是身心俱疲。而他疲惫的源头――文寿,此刻切切地迎了上来,帮他脱下了外衣,轻声道:“大哥,洗洗手,吃饭吧。”
关鸿名坐在餐桌边,犹豫了半晌,并不动刀叉,正开了口,却又明摆着一脸的欲言又止:“文寿,我……”
文寿给他倒了些白酒,看着大哥脸上为难的神色,猜了个八九分,却还是慢慢道:“大哥,要又是昨晚的事,不提也罢了。大哥不想,就当从未发生过,不必再说了,好不好?”
关鸿名一张脸仍是严肃,听了他的话,却因垂下的眼睛而显得忧愁了。
文寿怕他脑子里转不过弯,想不开了,赶紧将酒杯端在了他嘴边,又补充了一句:“大哥,别讨厌我就是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对不对?”
关鸿名接过酒杯,急切地一抬眼:“怎么会讨厌你?”
文寿再听这种话,虽然心中不可谓毫无波澜,到底是不会再如当初地春心暗动了,他低头一哂:“大哥,知道了。吃饭吧。”
文寿的学期来的很快。他由于课业繁重,故而半个月里只能在公寓内呆个两天。因此,临行之前,他详细地吩咐给关鸿名,哪间商店卖什么晚饭,每月几日应交房租,牛奶要热多久,衣服要泡多久,并熨烫好了五天的衣服,依次排开,给关鸿名挂好了。
关鸿名脑袋听得混乱,甚至现今才知道,文寿原来日日都要做如此纷繁的事务。然而文寿索要的回报,与之相比,可称微不足道。
是日早晨,关鸿名休息在家,文寿穿着一件过膝的宝蓝风衣,打点完了行装站在门口,行李箱靠在腿上,对着关鸿名笑了笑,张开了双臂:“大哥,抱抱我吧,我要走啦。”
关鸿名走上前,仿佛不敢看他的眼睛似的,不轻不重地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背,明明有话就在嘴边,却还是没能开口,只轻声道:“去吧。”
文寿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一揪,拖着行李,转身出了门,吩咐道:“大哥,去休息吧。”说罢合了铁门,在外头系紧了围巾,向着学校匆匆地去了。
关鸿名看着铁门发愣。他站了一会儿,才走到沙发边坐了下,一抬头,却只见壁炉上的挂钟,钟摆轻轻地晃动。
这是他头一回一个人呆在家里。四周没什么声儿,偶尔大马路上过了辆车,按几声喇叭,更显得屋里安静。
原来自己上班的时候,文寿每天在家里,就是这样吗?一个人望着壁上的挂钟,等着另外一个回来吗?关鸿名低头,发现桌几上还有一张便条,仔细一瞧,文寿跟他交代过的事儿,他又写了一遍,生怕大哥忘了。
关鸿名咽了口唾沫,摸起地灯旁边的一本书,是本五颜六色的中国菜菜谱。他随意翻了翻,看出文寿的不少菜是按着这本菜谱做的。这书里有几页是特意折叠过,他定睛一看,回忆起来,竟然是自个儿说过好吃的那么几道。
关鸿名仿佛是窥见了什么秘密,匆忙地合上了书,仰躺在沙发上,一时嗓子眼儿有些发闷。
他闭起眼睛,心里无端地热了起来。
有些事情,他早该发觉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听门响了起来。关鸿名猛地跃起,以为是文寿遗落了什么东西。然而开门一瞧,门口竟然是陶太太。陶太太抱着祖拉,见了来开门的是关鸿名,不由疑惑地一笑:“关先生,文寿在不在?”
关鸿名向后拢了头发,见不是文寿,便低声道:“他去学校了,太太找他有什么事?”
陶太太于是显出了为难的样子:“他不在吗?关先生,我和我先生要出门,我不放心阿祖拉,本想拜托文先生,既然他不在,那我……”
陶太太正准备往外走,谁知祖拉立刻从口里拿出了手指,一把抓住了关鸿名的衣领不放了,仰着小脸朝他笑:“宽――”
这么一抓,陶太太有些窘,握住了祖拉的手臂想拽下来:“关先生,不好意思,她总想和你玩……”
关鸿名顺着阿祖拉的小手前倾了身体,犹豫了一刻,还是从陶太太手里将阿祖拉抱了过来。
“陶太太,没事的,左右我也无事可做。”
陶太太顿时大喜过望:“真的吗?关先生,你太好了……你等等,我下楼去,拿点儿东西过来。”
关鸿名点点头,祖拉抓紧了他的衣服,在他的怀里兴奋地扭动。及至陶太太端了米糊,揣了玩具再上来时,祖拉已经爬到了关鸿名的肩膀上,抱着关鸿名的脑袋,稳稳地坐住了。
陶太太一看便愣了,急急地放下碗要去捞阿祖拉,还用马来语教训了她几句。
然而关鸿名长得高大,陶太太捞不着,阿祖拉高高在上,见了妈妈的狼狈样子,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关鸿名两手向后,小心地将阿祖拉又抱了下来,搂在怀里,低头问道:“陶太太,这粥喂她几次?要热多久?”
陶太太这才觉出有些失态,于是站定了,理了理头发,满面歉意地嘱咐了关鸿名几句,临行前又再三警告阿祖拉,终于放心走了。
关鸿名其实没有什么心思照顾阿祖拉。
他好容易将阿祖拉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放在床上,将玩具抛给阿祖拉,自个儿匆匆找了些书来,坐在床边开始读了。
阿祖拉哪会让他安心读书,她爬来爬去,拿脸蛋去蹭关鸿名,又用手去挠他的脖子。关鸿名几次三番地将她提溜开,她却锲而不舍,磁石一般地又吸了回来。
关鸿名不堪其扰,手掌握住她的小脚,又不忍心责怪她,只皱着眉头轻声道:“你太淘气了。”
阿祖拉歪着脑袋,呜啦呜啦地说了一长串,从关鸿名手里挣脱了脚,站在了床上,两手环住了关鸿名的脖子。
她身上有一股幼儿常有的奶香气,关鸿名下意识地嗅了嗅,感觉很熟悉。他不由得抬起头,显出了一些淡淡的笑意来,仿佛是回到了久远的宝贵时光中:“你和他小时候一样香。”说罢,关鸿名抚摸着她的眉毛,竭力板起了脸,也不管阿祖拉听不听得懂,有些教训她道:“但是比不上他听话。文寿小时候就……”
文寿小时候就听话得多。然而这话关鸿名还没说完,就低下了头:小时候再乖,长大了谁知道会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关鸿名思虑良久,重又抬起脸,茫然地摸了摸阿祖拉的头发,端详着她的脸,忽而微笑起来,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阿祖拉,怎么比他还好看?”
阿祖拉兴高采烈,仿佛是听懂了关鸿名在夸她,嘴里发出了一连的嘟囔,关鸿名一句也听不懂,以为她是饿了,正要起身,却见阿祖拉指着关鸿名的身后,清晰地脱口喊了一句:“文!”
关鸿名心里骤然一惊,急忙扭过头去看,却只见到衣叉上挂着的一顶灰色的鸭舌帽。这帽子是文寿戴过几次的,想是阿祖拉看见了,立刻记起来了。关鸿名慢慢地回过头,觉得方才惊慌失措,十分地好笑:难不成真想一回头看见文寿吗?他转过身,轻轻地捏了捏阿祖拉的脸蛋:“骗我干什么?”
文寿坐在教室里自个儿看着书,猛然就打了个喷嚏。
三条雷蒙本来在旁边趴着睡觉,立刻就被这个喷嚏惊醒了,稀里糊涂环顾四周道:“天亮了?”等他发觉窗户外头明明是黑着天,教室里独余自己和文寿,这才回头看着他,大声打了个哈欠。上学以来,文寿日日如此,可称是如饥似渴:“你得看到什么时候?”
文寿头也不抬:“别等我了,自个儿滚蛋。”
雷蒙当然是不滚,他的脾气古怪,唯一和他谈得来的只有这位文寿,自然也就橡皮糖似的粘着他:“喂,文寿,你最近很奇怪!”
文寿不搭他的茬。
“文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你从前不是这么一天到晚做学问的!”
文寿嫌他烦,伸手捶了一下雷蒙的胸口。他自个儿心里乱的很,仿佛只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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