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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枕大被 作者:池问水
煌了起来。
关老爷宴请的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朋友,说白了就是来看个热闹,图个喜庆。因此这些人对于酩酊大醉、昏天黑地这种事是很期盼的。人声嘈杂,却全是冲着金飞燕的。
“关老爷,让三太太唱一个嘛!”
“不唱吗?三太太不愿意唱,那就喝酒吧!”
“关老爷,您别替她挡,我们这是帮您做好事儿,到时候方便的可是……”这个荤笑话逗得关老爷大笑不已,一旁的金飞燕脸上也陪着笑,心里却冻住了。她要进的门,门里的男人把她当个玩意儿。她的余光瞟到了关家的大哥,他坐在酒台边上,手里拿着高脚杯。金飞燕凄惨地想:要是鸿哥儿在这,必定会横眉怒目,必定会喝止他们,必定会替我解围……。
这妄想走得很快,金飞燕接过对面不知是哪个登徒子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谁知对面那人长大了嘴巴:“啊!哎呀!”
金飞燕看着他,眯着眼睛笑起来:“怎么样?我喝完啦!”
那人故作惊奇地摸着下巴:太太好酒量啊!这可是俄国的酒,诨名一杯倒!”说罢,抚掌大笑起来,惹得周围一起为金飞燕的壮举鼓起了掌,关老爷皱了皱眉头,到底也没说什么,只让金飞燕万一不舒服,就上楼去歇着。
金飞燕起初还觉得烈酒烧喉,但这烈度渐渐地也没了,她看着周围的人朝她笑,继续给她倒酒。她跟着笑,笑得脸都发麻。她想,原来当太太就是这样的吗?当关家的太太,竟然不过如此吗?老爷――她看向关老爷,关老爷却并没有看着她。
不过一刻时,“一杯倒”开始作用了。她被酒精软化了。
她舒服极了,飘飘欲仙了。她的脑子发热,手也热,脚上软绵绵的。她有些混不吝的意思,笑着想:我怕什么呀?谁也奈何不了我,我怕什么呀?我金飞燕,我什么时候窝囊过呀?
她仿若无骨,却还能站起来,这么一站,众人的视线就聚焦在了她身上。
金飞燕俯视众人,她头一次以这么高的姿态去审视别人。她低头一笑,接着扬起了脖子,“咿――喂呀”地一声,仿佛是吊了个嗓子。
在场各做各事的五六十人,此时齐齐地看过来,起哄道:“三太太要唱啦!唱一个呀!”
关老爷的手在下扯了扯她的旗袍,暗示她别再丢人现眼,却不料金飞燕轻轻地拍开了他的手。
“王八蛋!我才不给你们唱,滚蛋吧!”
此语一出,举座哗然。关老爷大喝了一声:“金飞燕!”
金飞燕转过身,扭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笑,像是蓄谋已久而得逞的报复。
她的脚不稳,踩棉花似的,走到了酒台跟前。关鸿名在酒台上已经愣住了,他盯着金飞燕看,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她要干什么。
“鸿哥儿……”金飞燕喷着酒气,一张脸红如晚霞,她站在关鸿名对面,取下了头上的一串翡翠珠,丁零当啷地晃着响:“我唱给你听呀?”
关府登时笼入了死寂。
文寿本来坐在一旁的桌上与外行的众人洽谈,此时他捏了一手的汗,推了凳子,迈步就要走到大哥身边,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老顾!何妈妈!把她带上去!把她带走!”
关府内的仆人已经傻了,听了文少爷的呼喊,一个个才苏醒过来,手忙脚乱地要往金飞燕身边挤。
但是太迟了。金飞燕已经开腔了。她太久没有唱,声音已不复当初金七九的透彻明亮,是沙哑而疲惫的开腔。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金飞燕用珠串压在手心打着节拍,嘴角弯了起来:“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她踩着高跟鞋子,依旧伶俐地转了个身。周遭的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险些要盖过她的声音去:“是关大少爷――”“难不成……”
“别唱了!shut up!”文寿已经冲到了她身边,急红了眼,死死地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旁边拉扯。
金飞燕浑然不觉,眼神黏在了关鸿名的身上:“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她对着关鸿名,脸上依旧是混沌的笑,笑得春风沉醉,又带些隐约羞涩,仿佛回到了少女的年纪。仆人一拥而上,捂住了她的嘴,七手八脚地将她抬上了楼。金飞燕手里的珠串在一片拥挤中落在了地上,一颗一颗地散落开来,和屋内的余音杂糅,成了一句破碎的收腔。
第十章
老顾管家是脑子转得最快的,他见众人皆是抻长了脖子去看这个绝顶的热闹,急忙熄了楼上的灯,拦下了还想跟着去看金飞燕的好事之徒,大声说道:“各位爷!我们三太太今天喝上了头,出丑了!见笑,见笑!各位请回吧!”
顾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将客人连推带拉地撵出了门外。文寿见状,也向那几位洋鬼子解释了一番,好说歹说,也给送出了门。
老顾这边阖上门刚歇口气,就偷瞄了一眼关老爷的脸色――这一瞄,顾管家顿时打了个寒颤,支吾道:“老爷,我、我去看看三太太。”
关老爷正襟危坐在方才的位置上,身体还朝向着关鸿名。他取过了靠在椅子旁的手杖,对着老顾的背影道:“等她醒了,抬她下来。”
老顾回过头:“老爷,这是要……”
关老爷低下了头,眉目沉在了阴影中:“把她送回十里巷。”
十里巷是金飞燕在飞黄腾达、摇身一变成为金太太前的住处。此巷无甚特别,只是又脏又臭,盛产苍蝇老鼠。
关府楼下只剩下了关家父子三人。
文寿咽了口唾沫,走近了关老爷:“爸爸……”
关老爷横起手杖,挡住了他。
“关鸿名。”关老爷低声喊道,声音可称是平静。
关鸿名从头愣到了尾,到这时才如梦初醒,手上的酒杯应声而落,碎了一地。他站起身,面色苍白,茫然无措地走向了父亲。
关老爷面无波澜地用手杖点了点脚下的一方地毯:“跪下。”
关鸿名如今明明已经是一座山似的,却还是像孩提时候一般,一句话也不反驳地就跪在了父亲面前。
关老爷低头看着他,毫无预兆地,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响彻屋宇的耳光。关鸿名的脸歪向了一边,文寿顿时倒吸了一口气,合身扑了过来:“爸爸!别!”
关老爷根本看也不看文寿,将他一推搡,接着反手又是对着关鸿名一耳光:“你勾引她,还是她勾引你?”
关鸿名挨了两巴掌,鼻子流出了血来,脸上渐渐浮出了指印。他缓缓地扭过头:“我没有。”
关老爷微微仰起脸,接着一屏气,用手杖狠狠地击向关鸿名的臂膀,隔了层衣服,依旧听得见皮肉的闷响:“你放着她勾引你?你想看你老子的笑话?”
关鸿名纵使身体健壮,依旧被他打得倒向了一侧,伏在地上闷声地咳。
文寿吓得几乎有些呆滞,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父亲勃然大怒是这个样子。他看着大哥,仿佛是痛在了自己身上,又一次走上前来,死死扣住了关老爷的手臂,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眼睛已然红了,即将要流出泪来:“爸爸!哥哥嘴巴笨,你让我说!你先打我吧!”
关老爷看不见文寿似的,他用手杖抬起关鸿名的脸,接着用杖尾死死戳进关鸿名撑在地上的手背,语气仿佛是稀松平常:“她肚子里是谁的种?”
关鸿名被他戳得一声痛哼,头低了下来,鼻血顺势滴在了地毯上。他仰头咽了一口,却冲着了气管,剧烈地又咳起来:“我没有、我没有碰过她。”关鸿名对于金飞燕有孕一事毫不知情。
“爸爸,大哥怎么会做这种事?爸爸!”文寿急急地膝行向前,半个身子拦在关鸿名身前,攥住了关老爷的杖尾。
“松手。”关老爷低声道,又见他不松,干脆一甩手杖,将文寿一把推开,俯视着关鸿名,弯腰揪起了他的衣领,盯着那双自己从来就不大喜欢的灰白眼睛:“打明天起,你就不必住在关家了。”说罢,关老爷手一松,看也不看文寿,跨过他就要走。
关鸿名本来神色木讷、若不是淌着血甚至看不出他在挨打的一张脸,顿时有了可称是激烈的表情,他朝着关老爷的背影依旧在辩驳:“父亲,父亲,我对着我娘发誓,我绝没有……”
文寿仿佛是被雷击中了,他站起身,甩下手杖,一把牵住了关老爷的袖子:“爸爸、爸爸,我知道爸爸你是说些气话!”
关老爷背对着他,并不发一言,一振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安顿好了金飞燕,关府的家仆三三两两地都下来了,见了关老爷,皆是噤若寒蝉。
文寿见状,赶紧扶起遍体鳞伤、神情呆滞的关鸿名,将他扛回了他的卧室,接着小跑下来,到何妈妈的房里拿了跌打肿痛的药膏,又回到楼上,预备自己给大哥上药――若是让下人来做,七嘴八舌,不知又会说些什么。
关鸿名倒是不怎么感觉疼痛,只是关老爷的话让他一时神思混沌,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鼻血滴了一小片床单。
“大哥,仰头,”文寿仿佛是已经在劫难之中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解开关鸿名的衣服,无心欣赏春光,只是红着眼睛,仔细地检查着伤口:“爸爸、爸爸是气上了头,为什么要拿你出气?……大哥,你不要慌,事已至此,只有我们一同想想办法。”
关鸿名一言不发,只听话地扬起了头。他心中朦胧地觉得文寿竟是有主意的,仿佛他在短短一时间,已经成长得像个大人了。
“这门是过不成了,爸爸好面子,肯定不能让你待在家里,他眼见你也是心烦,”文寿小心地将药膏涂抹在大哥的身上,吹了口气:“疼不疼?――爸爸气也罢了,气也是一时,我看,大哥你不如暂且避开,等过了这么一阵再说……大哥的签证前些日子不是也办下来了吗?”
关鸿名自觉得鼻血停了,这才平视着文寿,眼睛眨了眨,脑子缓慢地开始恢复了转动,文寿的意思,是让他也远渡重洋,去美国。
文寿见他愿意动弹,至少还没有过于精神脆弱,放下心来,抓过大哥的手,继续在伤口上涂涂抹抹,刻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起来:“咱们家在那边有过合作的也不少,大哥,你去了美国,该干什么便干什么,我和爸爸通信,他什么时候脾气软了……”
关鸿名听了他的话,茫然地盯着床单,又将脑袋深深地埋下,垂下眼皮,形容颓唐,他心里不太愿意去承认自己被父亲赶走这件事:“文寿,这事情,真是我做错了吗?”
文寿尚举着棉花棒,见了大哥这个样子,有些心痛,便将药瓶子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挑关鸿名没有损伤的位置下手,将关鸿名搂了过来。
“大哥,不是你做错了,但你也有错。”文寿的脸颊贴着关鸿名的耳朵,轻轻地抚着关鸿名的背:“大哥错在太迟钝了。”
关鸿名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想挣开他,然而文寿不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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