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19 章
青春血泪史: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第 119 章
刘毅听完后,歪着嘴叹道:“折腾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图个啥?18只羊的牧主。”
“林胡,快离开这儿吧。你还年轻,有奔头,我是不行了。”
心里酸溜溜的。
岁月和苦难,把刘毅的脸风蚀得凸凸凹凹;一道道僵硬的厚褶子,给那张干燥 面颊切割出许多沟壑。嘴唇也干燥得满是皮屑。他的目光善良哀伤,像一只垂死的 母牛。虽然平反,可谁能把老婆还给他呢?
跟刘毅相遇让自己百感交集,不再那么盲目乐观。其实我和他一样,前面并不 光明,青春无法索回,档案里还塞着个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的结论,自己所钟爱的姑 娘仍不理我。
靠能摔善打在社会上闯,已被实践证明根本行不通。现在越来越想把这几年的 内蒙生活给写一写。
我是个很敏感的人。记得初三时,割破手指申请入团,回家后让父亲狠揍一顿。 气得我给周总理写一封信控告父亲,并且还咬牙切齿把他和母亲的一张合影撕成碎 片。但比起草原上所受到的这一切,父亲的耳光算得了什么?李主任、赵干事恃仗 权势,逼我扮出一副丑态,一趟趟卑躬曲膝地求他们,脸上挂着谄笑——这个侮辱 才是最触目惊心的侮辱呀!
我要把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都写出来,即使不能咬他们一口,也要使他们的名声 臭一臭。就算文学水平不高,没什么系统的理论见解,写出的东西粗糙无味,但如 果它能反映出这个庞大社会的一角,反映出浩大壮阔的上山下乡运动的一个小小侧 面,就没白费力气。
这一拳若打好了,比拳王阿里的拳头还有力!
每天下午卸了车后,就坐着水桶伏在炕上写。内蒙木头奇缺,连队兵团战士宿 舍不配备椅子。好在有皮裤,坐水桶不硌屁股。
经历的各种事太多了,根本不用虚构,不用编,照实写出来,就是一篇吸引人 的小说。
对面屋子里又在打扑克,吼着,笑着……连里打扑克热已到顶点。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一有闲空就打。来了客人,寒喧两句,最好的招待是优先让你上场玩牌。 刚一下工,知青们就一窝蜂似地跳上炕,抢占地盘,开始“拱猪”,一拱就拱到半 夜。
草原上几个月看不上一场电影,报纸刊物都是两个星期以后的,没有电视,没 有球赛……除了几排土房,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一天到晚就是那么几十 个人的小圈子,几十张看得烂熟的脸。女的又少,而且又不是都愿意在当地找朋友, 想谈情说爱也没条件,下班后,青年人就只好靠打牌来消磨。
金刚也跟那些小青年在呛人的烟雾里玩扑克。我曾偷偷问他:“打牌有什么好 的?浪费时间。”
他细长的眼睛突然睁大,意味深长说:“不会打牌就不会生活,打打牌年轻10 岁。”然后压低声音:“老鬼,你也学学吧。这可是一种联络感情的好办法。”
我嗯了一下,摇摇头走了。
金刚知道我正在写这段经历后,劝我:“不要写你受的那些苦了,大多数人根 本没兴趣。这年头,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且你辛辛苦苦写的那个东西,官方肯 定不给出版。你想替受迫害的人说话,不出版又有什么用呢?你要接受教训,别再 当反革命了,多受罪啊!”
“不,我得写,不写我气得慌。”
“老鬼,算了吧!你的遭遇只不过是无数悲剧中的一个。比你更惨,更倒霉的 有的是。我觉得,我们应学会忍耐,学会跟领导处理好关系。过去我们为什么受压? 吃亏就在太没弹性,太书生气。我们仗着是大城市来的,不把土里土气的指导员看 在眼里,耻于对他点头哈腰。我们真没有锡林浩特知青聪明,他们的处世态度是智 慧的,无可挑剔的。跟领导搞好关系不是罪过,不是拍马屁,不是堕落。在这点上, 我们应该向锡林浩特知青好好学习。”
“对,锡林浩特这帮人虽是小地方的,但社会经验丰富,比我们北京知青实际。 他们会混,其实就是比我们会溜须。”
“如果这叫溜须的话就得溜,你也可以说这是生存的艺术,生存的本领。”
“怎么溜呢?”我好奇地问。
“溜也有学问,不能像你背大石头那样卖傻力气。要自自然然地干一些领导喜 欢的事,千万别过分,别让领导觉得假。有些人不懂,瞎溜,溜过了头,反让人讨 厌。总之要研究领导心理,要让他感觉你真心对他好… ”金刚咽口唾沫:“今后, 我就打算这样干了。”
金刚变化多大啊!
6年前, 他刚来草原时,还是个文弱孩子,多愁善感。听见一群牛为自己同伴 被杀觳棘悲哞时,他难过得睡不着觉,汩汩流泪,好长时间不吃牛肉。他爱幻想, 在日记里细腻地描述着自己死后的情景:
小星星,小星星,你来照照我。
我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咀嚼着月亮的幽香。
一棵嫩草穿过我的躯体,长成鲜花,在晨风中挂着露珠笑眯眯。
沈指导员头次见了他就没好感,嫌他酸不溜秋。复员老战士们暗暗嘲笑他:连 个马肚带都不敢系,锡林浩特知青也不喜欢他,干活没劲儿,像个上海小瘪三。他 喜欢音乐、诗歌、鲜花、皮鞋。
和张芳铃的友谊对他是个沉重打击。
当他第一次收到那位山西姑娘的信时,快乐得想痛哭一场。他像一只小鸡衔着 虫子,飞快地跑到没人的角落,愉偷看着。对这位健壮爽朗的姑娘,他充满着希望 … 自己父亲是个小职员,爷爷是个资本家。对方是个军分区司令的女儿,铁杆儿 的好出身,两人结合足有力量摆脱出身不好给自己带来的苦恼。
他幻想着,窃喜着,脑袋发热,隔两天就给张芳铃写封信,一写就是六七页, 在七连连部里秘密通着信… 干活儿时,俩人总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人人都知 道他俩正在相好… 然而金刚本人从不承认,他总提心吊胆,有某种预感。
打击果然来到。王连长的家正好属于张芳铃父亲管辖的那个军分区。出于尊敬 和礼貌,王连长探亲回家时专门拜访了这位首长,并汇报了金刚的情况。司令员一 听金刚的出身就反对。考虑再三,决定把女儿调回来,办到一个工厂当工人。
于是当俩人正沉浸在喜悦中时,这姑娘突然被辆吉普车拉走,一下子远走高飞, 金刚几乎傻了眼。
他的初恋就此结束。
金刚心里恨连长为了讨好张芳铃父亲透露了他,但表面上,对连长还亲热照旧。 一次喝酒时,他很恳切地对连长说:“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事能成,早就想和她吹了。”
夜里,他蒙着被子,泪水浸湿了枕头。
张芳铃走后,他一有闲暇就拉小提琴,用忧伤的调子来排泄苦痛,大段大段的 写日记。他曾悒悒不乐地对我说:“这年头,搞对象政审比他妈的上大学政审还难! 什么鸡巴爱情,全扯蛋!”
…
他学会了抽烟喝酒,手指甲黄黄的,身上那种文雅风度越来越多地混杂着粗鲁, 常重复着大车老板最喜欢说的荤笑话。他的穿着也讲究起来,特别是鞋子,总穿上 等的牛皮鞋,贼亮贼亮。他还郑重向别人介绍:“穿高级皮鞋有安全感,来情绪。” 住在连部的一客人记不住他名字,就称他为“那个皮鞋”。
随和的言谈,亮得能照人的皮鞋,使当地的土老百姓和一大帮讲究穿戴的天津 知青都能跟他说到一块儿。
王连长在张芳铃的问题上似乎有点儿内疚,加倍重用他。连里的提拔、表扬、 处分等许多军机要事都找他商量。春播结束后又给他立了三等功。金刚感情平息下 来后,因势利导,更积极了,整天忙忙碌碌,开会布置工作,到各排传达连长命令, 管这管那,成为七连红极一时的人物。
王连长和赵副连长(地方干部)关系不好,他为了给连长侦察敌情,夜晚蹑手 蹑脚钻到赵副连长家的窗户底下偷听。因为扣工资的问题,王英英到连部又哭又闹, 摔暖瓶、砸玻璃… 他得知后,迅速赶来,生拉硬拽,把她推出连部,并还草拟了 要求处分她的报告。
我对那些当了官儿后,积极过头的人很有些反感,曾委婉地劝金刚:“地位变 了,思想可不能变。”
“我没变。”他不耐烦地说。
谁说没变?过去他见了连长,一副苦黄瓜相,现在见了连长,脸上直发光,笑 得那么甜。过去团里首长下连视察,他矜持有度,从不主动打招呼。现在刘副主任 下连蹲点,他没事也要蹭上去热情一番,并请副主任到自己的屋,打开箱子,取出 保存半年多的牡丹烟招待,连茶水里也放了一大把白糖,双手捧给刘副主任。
他把连长研究个透!连长跟团里哪个领导最好,和谁的关系有了裂缝,最厌恶 谁,隔多长时间给家里去信,一顿能吃几个鸡蛋角瓜馅的饺子,最喜欢哪种热汤面 … 全了解得清清楚楚。难怪连长信任他——自己生了病,端屎倒尿,比老婆还照 料得好!
他三天两头陪连长喝酒,一喝就到半夜,山羊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焕发着尊敬。 滔滔不绝地跟连长谈古论今,分析连里各个人。为巩固好感,他还通过天津的关系 偷偷帮连长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
“人人都这么干,我也只好这么干。包惠琴送给连长3斤白糖,当上粮食保管。 田春风送给连长两条大前门烟进了机务队。你知道皮金生给肥团长、李主任送了多 少东西? 少说也得有300!现在到处都是这样,否则什么事也办不成。”金刚理了 理他的小分头说:“我的目的就是离开巴颜孟和回北京,现在只有上大学这条路。 为此还必须混一张党票,所以我得戴着假面具去亲热!去溜舔!这年头,多激烈的 生存竞争,你要是不溜,入党、提干、表扬、上大学、长工资、调工作、甚至请个 事假,都没你的份儿!”
不容我插话,他又恶狠狠说:“我们家只剩下一个被赶到农村的母亲。不像你, 有一个社会地位很高的家庭,我无依无靠,怎么达到目的?靠品行吃不开,社会上 刘英红那样的人并不多,而且还被烧死了。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亲近领导便是平 庸人的武器。齐淑珍怎么上的大学?还不是跟李主任甜言蜜语的,皮金生要是不拍 胖团长马屁,他能进了宣传队?连长非整死他!”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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