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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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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血泪史: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第 99 章

    毛主席要关心国家大事的教导,己溶化在血液里,对批林批孔运动眼馋的不行。 过去,哪个运动来了,都积极参加,这次却被弃之于门外,非常非常难受。我又给 师保卫科写了一封信,请求允许我参加批林批孔。同时还把对六十一团的意见写成 一份材料寄去,以示自己对兵团建设的关心,不一天到晚就想着自己的事。下面是 其中的一部分:

    ……

    干部队伍质量差。

    可以说,我团现役干部搞特权,以权谋私己相当普遍……下面的人一提起来, 怨声载道。比如三连范连长,一次就往家偷运小麦七化大革命锻炼的那一批。他们 政治敏感,有独立思想,了解底层,富于献身精神,没有旧知识分子懦弱无能的通 病。在老一辈革命家的指引下,必将在我国的政治舞台上发挥出越来越大的作用… …

    孤独一人,没有任何精神营养,脑子浑浑噩噩,空空如也。费了两个多星期才 东凑一句,西凑一句把这个东西写好。许多常用的词儿都忘了,得慢慢回忆,或翻 词典现找词儿。

    最后用挂号信把这材料寄给了兵团七师保卫科,作为自己积极参加批林批孔的 一个实际行动。我知道人微言轻,自己苦心孤诣写的这封信对改进兵团工作根本没 有作用。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良心有个交待。

    七零年开门整党早已埋在时间的厚土之下。每逢回忆起那段火热紧张的日子, 心里就浮起了一缕温暖,连七零年的雪花好像也格外的白,格外的温柔。啊,隆冬 腊月,知识青年为了草原美好未来,出谋划策,抨击错误,把自己身上的热血一滴 滴洒在那荒凉寒冷的冻土上。从呼啸的北风里,能闻见他们身上的青春芳香。

    可最后,他们却挨整受压。

    再也没人敢给领导提意见了。说不报复还是报复;说不打棍子,还是打棍子。

    团、连批林批孔运动越来越热烈,深入。荀况、晁错、桑弘羊……这些2000年 前的死人又都红极一时,在边疆荒远的居住点上了墙报、大批判专栏。法家和儒家 的专题辅导报告,沸沸扬扬,有关的历史知识大普及。

    火药味儿虽浓,却并没有人到山上揪斗我。看来自己太神经过敏,让阶级斗争 搞成了惊弓之鸟。

    我继续在山上一天天熬着。昏猪般的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偶尔心血来潮,埋 首于双膝,发狂地给上级领导写信。

    旷野的囚禁比监狱的囚禁更有囚禁的威力。牢房里虽然可怕,却总算在人群中 生活,离不开人类的生活轨道。而在大荒原上,没一点人的气息,完全是虚无,原 始的环境销蚀了人的灵魂,把人蜕化成原始的人,蜕化成动物。或许意志坚强的人 能挺住,我却不行。大脑功能、语言能力、生活习性全都一点档地丧失,动物性压 倒了人性。

    一个人只这么呆半年多,和山上旱獭子的差距就缩小。触觉麻木,坐在一堆有 棱角的硬石头上也不觉得硌屁股;听觉异常灵敏,几里外的马倌儿吆喝声都能听见; 胃极皮实,既能一顿啃完三张硬干饼,也能几顿饭不吃;消化能力极强,臭肉、霉 高粱、自己粪便污染过了的雪水,吃了喝了从没生过病。手足像马腿一样耐磨和有 力,脑子却很笨,做饭丢三拉四,一直搞不清楚擀面条是先和面好还是先填牛粪好。

    不用脑子,脑子就变傻;不记东西,记性就丧失。锅里煮着粥,尽管老提醒自 己别忘了,还常常烧煳;今天大没大便也总记不住,当蹲了半天,排泄不出时,才 怀疑可能已经解过。

    每天什么也不想,一想人间的事就烦。无聊中,用干许多小事来打发。如使劲 挠头发,让头发掉在一页书上,再数数共掉了几根毛儿?有时还喜欢摆弄儿老二, 弄硬了,量量它的长短,老担心它个儿太小。

    动物对自己窝会很精心,我也不比它们笨。

    在一次刮大风时,为不让顶毡给吹开,我曾爬到蒙古包顶上,把断了的顶毡绳 子系紧。蒙古包是用兵乓球直径大小的四、五十根近两米长的哈那棍支撑着,很难 想象它能支撑住一个大活人。我小心翼翼地将全身贴在包上,增大接触面积,减少 压强,一点档地向上爬着,像壁虎一样,最后终于爬到能够着顶毡的地方,用手把 顶毡给揪住,再将牛毛绳子牢牢系上,谢天谢地,蒙古包没被我压塌。

    顶毡盖严,多大的白毛风,我的窝都不会进雪。

    一个人独处,变得这么贪吃,毫无自制力,肚里老得塞满满的,才有安全感。 做了什么饭,即使很不好吃,也根本留不住,一会儿吃点,一会儿吃点,非要全吃 完,才能安心干别的事。完全跟猪一样,嘴巴闲着就难受,每天活着就是吃、睡、 拉。

    虚无哇,能把一切都搂在它怀里虚无掉,能把一个头脑健全的人虚无成一只老 鼠,一头骡子!

    比老鼠骡子强的是,我还知道臭美,常常像老蒋那样马拉松式地照镜子。细细 观察着这张黑瘦的纵欲的老脸,用舌头舔舔那个愚笨又狡诈的厚嘴唇,转动转动那 双冰冷、呆滞、凶狠的三角眼。

    妈妈的,满脸皱纹,真像个老鬼了!

    记不清是哪天了,可能是上午。我照例蒙着大得勒,懒洋洋地躺着。在寂静中, 传来大车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停在蒙古包外面。只好恼怒地爬起来,理理蓬乱 的头发,拍拍身上沾的羊毛。

    一个40多岁的矮个子钻进了蒙古包,满脸堆笑。

    “老兄弟,我是白音花公社的,去你们团部拉点货,想问问道。”

    “山下往西去的那条路就是。”

    他笑着点点头,坐下,掏出纸烟给我,没要。心想这老油子套什么近乎,肯定 想蹭顿饭。他独自点上烟,环视了一下蒙古包问:“这儿就你一个?”

    “嗯。”

    “干什么啊?”

    “打石头。”

    “这活儿倒是能赚点钱,就是苦呀。”

    我点点头。

    “干多长时间了?”

    “快3年了。”

    “好家伙,几个孩子?”

    “光棍。”

    “家是哪儿的?”

    “北京。”

    “北京?”他怀疑的打量了一下我:“你是北京的?你是北京知识青年?”

    我勉强地点了一下头,很反感这人乱问。

    “真看不出,一点也不像啊。你这身打扮可不像大地方的人。”

    我的脏衬衣袖子扯成一条条,皮裤黑油油,裂了不少口子,那裂口处露着黑黑 的脏羊毛。金刚曾感慨地说:“作为70年代知青穿的衣物,老鬼的皮裤能够进历史 博物馆的格儿。”

    这大车老板,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探过身子,低声问:“你们团有个北京 知识青年叫林胡,认得不?”

    “嗯,认得,和我一个连。”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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