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79 章
青春血泪史: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第 79 章
身后传来姑娘银铃般的声音:“政委在吗?”
刘副政委呆漠的脸跟过了电一样,刷地换了表情。那么慈祥,那么亲切,那么 和蔼,那么青春。只百分之一秒,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年轻20岁。
“呀,小张来了。材料抄完了吗?”
“抄完了。”这姑娘轻盈盈地走进屋,咯靠靠地笑着,身上飘着香皂的清香。
我狠狠地瞪了那姑娘一眼,妒火满腔,走出去了。
门“咚”地关上。
唉呀,在兵团,女的真是吃香。莎士比亚说过:“美丽女子能使风烛残年的老 人返老还童。”一点儿也不假。
当男的太亏了。我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多好!
自从正式向六十一团提出申请复查后,几个月来四处奔走,一趟一趟找当官儿 的,结果统统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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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为回京苦干
7月底,二班完成了1500方石头的任务,奉命回连。
王连长亲自上山验收。赵干事也跟着拖拉机来了,向我要给兵团领导写的申诉 信底稿。
他大老远跑上山要我这些材料,表明团里已经重视我的事。可是从赵干事那态 度上看,不像有什么善意。正文都给他们了,还要底稿干什么?很可能是想找找我 的底稿和正文有什么不同,都做了哪些修改……从中挑出毛病,更狠地整我。
我给兵团领导写的信底稿,即使有错,也构不成犯罪,完全是私人保存的材料, 你个团保卫干事有什么权利看?但转念一想,自己光明正大,不给他,好像怕他知 道,好像我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都给了他。
赵干事冷笑着,把我的底稿放在一个黑皮包里。
山上一共有十多个石头坑。每个坑里都堆着许多抬不上来的大石头,差不多有 一百五六十方。连长让我继续留在山上,把这些石头弄出来。
“你回连还不如在这儿呆着好。”
“连长,干完这活儿,能不能让我回趟家?”
“行。现在是7月,到9月底,等你干完了,连里给你打报告。”
“好,连长,你可说话算话哇!”
连长笑着问:“老赵,你看怎么样?他完成了工作,让他回一趟家吧?”
赵干事的大金鱼眼转了转,附和道:“行,可以考虑。”他背着手,不耐烦地 等着知青们打行李,收拾东西。
老孟脑袋上落下一块秃疤,丑得可爱,匆忙指挥着装车。金刚无声地向我点点 头告别(赵干事一来,谁也不敢和我说话),并偷偷把一个半导体留给我。
山上又剩下我和贡哥勒。他住山顶,一个用哈那杆支起的圆锥就是他的窝。我 住山脚下的蒙古包。我们俩,一个牧主,一个反革命,尽管同属阶级敌人,彼此却 甚少往来。民族的隔阂,年龄的隔阂,语言的隔阂太大。
贡哥勒见了我,除谦恭地笑笑,再没其他表示。
夏天的蒙古包,苍蝇成群,一团一团围着锅碗瓢盆飞舞。有时伸手一抓,手里 就能抓住一两个。在这种环境下,不得病没事,一得病就遭了殃。也许是夜里着了 凉,或是吃了什么脏东西,我开始拉肚子。原以为抗抗就过去了,没想到越来越重, 一晚上就拉五六次。发作时,肚子猛疼,后背发冷,屁眼儿给窜得火辣辣疼,真让 我叫苦不迭。偏偏又下了雨,淅沥淅沥,老不见晴。实在懒得出去,就拉在蒙古包 里的炉灰上。可便宜了一群苍蝇,围着那片片黄汁,快乐地爬来爬去。
最后不知何故,枕头、得勒、被子上都沾着一块块黄汤汤。我昏沉沉地躺着, 努力宽慰自己。等天晴了,一定去趟一连卫生室要点药,反正死不了。雨珠顺着破 毡顶,一滴一滴往下掉着。几十个苍蝇静静地栖落在我得勒上,它们跟飞机一样, 天气不好,都不再起飞。
也不知什么时候, 门响了一下, 贡哥勒幽灵般地进来。我躺在他脚下心想: “这小子干嘛来?得提高警惕。”别看拉了几十泡,要动手,也没他的好儿。
老牧主是向我要一点油灯用的柴油。他看见包里臭烘烘,地上满是稀屎,叹道: “巴乐怪,巴乐怪,一连的亚不那(不行,到一连去)。”
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怎么去呢?我搪塞地哼哼着。老头儿提着一瓶柴油走了。 为了不让“小飞机”落在头上,我用得勒蒙住了头。
半梦半醒中,听到了脚步声。老牧主已套上牛车,让我坐上。大毡一半铺着, 一半盖住我身,上面又放着一张生牛皮挡雨。老牧主把我的蒙古包门用铁丝拧上, 然后头披麻袋片,牵着牛向一连走去。
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中,一辆孤单档的牛车慢慢行走,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 坡……老头儿的蒙古靴踩在草丛里,发出嘎吱嘎吱响声。我躺在牛车上,从大毡的 缝隙中望着细蒙蒙的雨水,湿淋淋的青草,鲜嫩嫩的白蘑……空虚的脑里闪出了一 丝诧异:当了反革命,竟还有人恭恭敬敬给我牵着牛车;又闪出了一丝感慨:我不 是他儿子,也不是老蒙,而是一个曾用大棒、马笼头、“亲爱”过他的知青,这样 的以德报怨,除了说明老头心眼儿不错外,也因为北京知青即使成了反革命,其地 位仍在老牧主之上。
唉,换了我,如果老婆、生病的老娘、一帮小孩统统被赶出蒙古包,在大雪地 里冻半天,我能不记他的仇吗?恐怕够呛。
贡哥勒缩着脖子,伛偻着身躯,一步一步闷头走着。
为什么还不到呢?说是6里地,这6里地怎如此漫长?渐渐地,心里有点不自在 起来。好像自己把恶臭的粪便拉在一张老人的脸上——那铁炉旁不是炉灰,而是一 位蒙古族老人的粗糙、干裂、满是褶皱的脸。
让人拉着真不舒服。车上并没有无数小钉子扎着我,可脊梁背上却觉得疼。不 由自主想起棍子砸在他身上发出的噗噗响声。努力不去想它,那声音却总是从遥远 的过去传到耳边。此刻,老头儿的蒙古靴沉重地踏在地上,擦着草棵子,也发出单 调的噗噗声,与棍子吃肉的呼啸一样刺心。
朦胧中,好像看见了一颗老大老大的心脏被套在牛鞅子下面。它肉糊糊的,没 有双脚却在爬行,光溜溜的,没有脖子却在驾辕。它沾满泥污、草芥、一抽一缩地 蠕动,拉着车向前滚,向前滚。
唉,只可惜他是牧主。
从一连回来后,贡哥勒用铁鍬把掺着黄稀汤的炉灰清理干净,然后生着火,熬 上茶。还破例送给我一小片黄油,虽然少得可怜,仍使我很感激。他围着火炉,烤 着湿得勒,没有衬衣,裸露着上身,黑黑的瘦胸脯,小细胳膊,瘪瘪的肚皮,腋下 的肋骨一根一根凸凹分明。真是后怕,这么干巴瘦的老骨头怎能经住一顿棍子猛敲 而不折断?
老蒙死后不掩埋,全都扔到野地里任狼撕狗咬。可能生活环境所致,他们大都 披着一层粗钝、愚陋、无情的外壳。但贡哥勒对我的帮忙,使我切身感到,如此剽 悍犷野的民族也有温情的一面。真可耻呀,向这样一位瘦骨嶙嶙的老头儿动武,认 认真真地摔他,聚精会神地攻击他……即使把他打在地上团团打滚,不住惨叫,又 有多英雄?多伟大?老牧主难道就不是人,就可以用棍子梆梆敲,像敲大车马,一下子吃了一把土霉素,肚子不拉了,贡哥勒等于救了我一命。
身体好了后,我特地把自己的破绒衣脱下送给了贡哥勒,实在找不出再比这更 值钱的东西了。那上面还沾着我的血迹。老头儿光板穿得勒,好歹能顶个衬衣穿。
老牧主一点也不推辞,毫不客气地收下,脸上挂着儿分略带讨好的微笑。
以后,我数次主动找机会和他说话,他都寡言少语,还老是“怪、怪(不)” 的。
这件事并未使我俩关系发生变化,仍旧跟过去一样各干各的,互不来往。
他每天按点上班,按点下班,干活儿既不玩儿命,也不偷懒,老是那么一股劲 儿。
这老头根本就不洗脸,胡须又脏又乱,腮帮瘪陷,脸粗糙得像榆树皮。最可笑 的是他老戴着顶脏污的喇嘛帽,半个西瓜一样,顶上还有一根线拴着个圆蛋蛋,让 人联想到马戏团里的小丑,只不过是老小丑、脏小丑。
终日无声无息,只有咳嗽时才能听到他尖细的嗓音。维持他生命的几样东西非 常简单:一羊皮口袋奶豆腐,好些都长了绿毛;用脏布包着半块茶砖;一小口袋炒 米;一瓶子黄油;还有一小袋子盐。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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