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42 章
青春血泪史: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第 42 章
“林胡,你不要执迷不悟。雷厦、刘英红、金刚、吴山顶他们都是要革命的, 都是听毛主席话的,早就向领导揭发了你的问题。你隐瞒得了吗?快老实交待吧, 要不到时,你哭,你嚎都晚了!”
他毫不客气地当众放了两个响屁,一股臭鸡蛋味儿弥漫全屋。
“赵干事,我确实没什么可交待的了。”用平生最恳切的语调对他说。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
“林胡,快老实交待!”记录向我喝道。
“快说!”一枪托又砸在屁股上。
“说!”3个严厉的嗓门震耳欲聋;6双眼睛凶光闪闪,那股臭鸡蛋味儿经久不 散。
……
“好吧,关于江青的问题,你回去后再好好想想。”
我垂头丧气点点头。
“不要装孙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就看透了,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哼,七、八级的高干我都收拾过!”赵干事一脸骄横,唾沫星子四溅。
临走出门口时,又把我叫住:“这是什么东西?”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白线 团和一个纸条。
我吃了一惊。
“哼!严曙一出来,就把这个交给组织了。大家都是要革命的,没人跟你同流 合污。”
我故作镇静,尽量面不改色。脑里浮现出那个终日缩着脖子,把双手对插在袄 袖里的小青年。他曾天真地说:“只要能出去,钻狗洞也干。”在小牢里,整天整 天地趴窗户缝往外看。
“你妄图给雷厦鼓舞打气,坚持反革命立场。真是胆大包天了!我告诉你,你 要再传纸条,还用小铐子铐你!哼,勒死你!”赵干事恶狠狠骂:“小狗日的,跟 姓共的碰没好下场!回头有你哭还哭不出来的时候!”
难道那个一天到晚垂着头,一言不发,听说要释放了,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天津 小青年,真把我给卖了吗?临走时,他还主动送给了我一支钢笔,让我深受感动。
可是这个线团和纸条却的的确确放在赵干事的办公桌上,他要不主动交出去, 世界上没人知道。
唉呀!山可以测,海可以量,惟有小小的人心,近在咫尺,却永远看不透。
晚上想了很久。在极度绝望之余,求生本能又给了我想象力和勇气。
闪出了跑的念头。
从刚一进牢房,就仔细观察过这屋子,发现大窗户上的两个小窗户没有钉死。 能爬出去。附近团部干部食堂后面就有个小马厩,里面全是当官儿的好马。晚上钻 出去,偷匹马,一蹦子就能干到罕乌拉,再想法溜到林西。只要回到北京就有办法 了。到哪儿都能躲一段时间。
不过,要跑,首先必须把铐子去掉。带着这玩艺儿,谁见了都害怕。
因牢房里冷,我常和任长发在小屋里几平米的空地上摔跤。带着铐子仍把他摔 得一溜滚儿,令他对我怀有几分敬畏。
“任长发,帮帮忙。铐子太紧了,试试能不能给我捅开,舒服一会儿。”
他也闷得慌,爽快答应。过去,我带那个黄铜铐子时,他就给我拨开过,现在 这种土铐子,不知道还行不行。
他利用上厕所之机,在路上捡了一截粗铁丝,用砖头砸扁,又用碎玻璃锉出槽 和齿……我俩躺在地铺上,盖着皮大衣,挡住哨兵视线,开始弄起来。好不容易插 进了钥匙孔,却横竖拧不动。这种铐子是用一根铁棍插进两个互不相连的铁圈,那 铁棍一头有个疙瘩,另一头有个孔儿,可以插进锁。
为捅这把锁。任长发又是锉,又是砸地改进着他的铁丝钥匙,干得津津有味, 连着鼓捣3天,也没戏。他终于灰心丧气,阴沉地说:“没办法。这是将军不下马。”
我曾试着想用石头砸开手铐,但根本碰不着手铐上的锁头,离得太近了。就算 能碰上,也没劲儿。再就是用锯条把中间的那根铁棍锯断,但到哪儿找锯条呢?
小牢房里连块水泥都没有,否则,铁棍上的那个疙瘩是有可能给磨下去的。听 说死刑犯就曾用水泥块把脚镣上的大铆钉给磨平。
不弄掉铐子,跑根本没戏,人们一见我就知道是犯人。
一把二两重的“将军不下马”,粉碎了我的逃跑美梦。
后来,当和任长发的关系越来越不好时,我知道逃跑更没有戏。我前脚一跑, 他后脚就会报告,于是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
这次坐牢,在吃饭上还真不错,没有挨饿,兵团土牢房也有土的好处。每天上 厕所时,还可以到户外走走。虽没有正式放风,但一天上几次厕所,也就等于放了 风。最难受的不是饥饿,而是单调寂寞。
整天关在小屋,没有报纸,没有广播,没有书,跟猪圈里的猪一样,天天就是 吃喝拉撒睡,闷得要发疯。
我俩常常趴在窗户上, 透过4块厚木板的夹缝,观看外面的一切。一看就是两 三个钟头,像看电视一样:母鸡啄食,猪拱墙根的土坷垃,狗抬后腿在小树上撒尿, 上厕所的男男女女等等,全都是我们长时间观察的目标。如果能看见两只麻雀为占 一个树枝互相啄,肥猪追小狗……那就是最美妙的享受。
远方白云无声地悠悠飘过,光秃秃的小树在风沙中轻微晃动,团部大喇叭里广 播着西哈努克亲王的救国声明,这些一墙之外的东西好迷人哪。
在草原上溜达一会儿,纵情吼几声,使劲跑30米,翻个腾空跟头……都成为可 望而不可及的美丽憧憬。日夜被关在厕所一样的小屋里,天天呼吸那陈旧的,夹有 大量屁臭、汗臭、尿臊、二氧化碳的浊气。真羡慕外面的白云、小树、母鸡、黑猪。
小牢房东侧,能看见那条通往七连东河的路。我老是注视着这条路,希望能看 见七连的人,一天天过去了,从没有看见过雷厦的影子。有一回,终于看见金刚穿 着破烂的兵团大衣,腰里系着一根绳子,牵着骆驼车向这条路走去,正经过小牢房 门口。此时周围没哨兵,机会千载难逢,我激动地大喊了一声:“金刚!”
他环顾了四周,终于在木板缝隙中间发现了我的脸,显得有点儿木。还好,他 挺沉着,嘴角上浮出了笑容,向我点点头,却很坚定地走了。
我实在不满意他就给我这么一点点笑容。唉呀,停一下,跟我说几句话,有什 么了不起的?哨兵回宿舍聊大天,谁也不知道。唉!金刚呀……
失去自由后,吟诵革命先烈在狱中写的诗,才理解那一字一句的份量。
……
手掌般大的一块体,箩筐般大的一块天。
空气啊!阳光啊!水啊!
成为有限度的给予……
墙外的山顶黄了,又绿了。
多少岁月啊,在盼望中一刻一刻熬过。
这首在国民党渣滓洞写成的诗,20年后,在社会主义中国的土牢房里,读起来, 竟是那么亲切!一个滋味!
1970年,一打三反,那个寒冷的岁月。全国各地私设了多少牢房哇,成千上万, 真是成千上万!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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