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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起来,转身竟是要离开。易洛迦一惊,他不愿意这样,为什么就算是做梦,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也要丢下他离开呢?
他一把攥住了苏越宽大的衣袖,把布料紧紧握在汗湿的手掌心里:“……等一下。”
沙哑的嗓音出口,那个人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头。
易洛迦握着他的衣袖,死死不肯松手:“等一下……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反正是做梦。
反正是临死之前看见的幻像,如果对这个幻像还是一言不发,易洛迦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什么话都烂在棺材里,被一层泥土一层灰一层碧绿的山郊野草盖住。
太吃亏了。
他干脆撑起身子,动作太大牵动了胸口的伤,有暗暗的血迹从缠绕的雪白纱布下渗出,但他不管,他只是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从后面搂住了那个人的腰,把他锁在自己的臂膀中,带到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背脊~(非rq凡)/~。
“苏越……”
青年没有动,但是易洛迦觉得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他愈发用力地收拢胳膊,你在怕什么呢?我不会放开你,我不会害你,也不会……也不会说你歹毒,不会……不要你……
“苏越……”他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得厉害,胸口纱布上的红色在不断扩散着,那是……从靠近心脏的位置流出来的血。
“不要走。”他轻声说,把额头抵在那个人的腰上,轻轻碾了碾,“不要走……我……喜欢你……”
怀里的人僵住了。
“我喜欢你……真的……”易洛迦呢喃着重复,一遍一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苏越愣愣听着,记忆里一直有个人渴望着听到这句话,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被嬷嬷牵着头,懵懂地站在天潢贵胄的宫殿中,看着优秀俊朗的王兄被父王和母后用疼惜的目光注视。
他却只能站在角落里。
后来孩子长大了,有一天父王把他召到殿前,竟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个时候的他很雀跃,小脸涨得通红,以为父亲是喜欢自己的,可是第二天,他就被下令作为王族的象征,鼓舞士气的存在,跟随大将军前往遥远的边塞戍军御敌。
本该是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裹着雍容华贵的锦袍,读书念诗,学习礼义的岁月,却全然抛掷在了血雨腥风,漫天黄沙中。
耳朵里从未听过朗朗的书声,也不知道琴瑟之音究竟美在何处,终日耳濡目染的都是刀剑相拼,血流成河。
偶尔回到王城,父王拿着他们在外面征战得来的金银珠宝大肆挥霍,大摆宴席。觥筹交错之间,总是会有祝酒歌,舞剑,鼓瑟击缶以助兴。
兄长和三弟都对音律和诗词颇为精通,只有他什么也不会。
理所当然受到了父亲失望的目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越那个时候真的很想在朝堂上纵声大笑,拔出佩剑顿在席上,怒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把自己害成了这样。
祝酒?抚琴?
一个把脑袋悬在腰带上,终日枕戈待旦,不知自己何时会死的人,有什么心情谈这些东西??!!
他的苦,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到底有没有人在乎他,有没有人爱他?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沙场,再也回不来,有没有人会真心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站在关塞残破的城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阳光透过猎猎招展的旗帜洒落,却照在了无数腐烂的尸体和凝固的血膏上。
那时候他披着重重的铠甲,深吸一口气,长睫毛下的目光隐忍着流淌到辽阔的远方,那里的天空是青白色的,苍凉寂冷。
他能听到塞外劲厉的风穿透甲胄,穿过胸膛的声音,空荡荡的。
他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掏空了。
没有人和他说过,我喜欢你。
谁都没说过。
35陈伯
易洛迦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有一阵温热潮湿的感觉。
他微愣,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声,又一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
他睁大眼睛,感觉着那湿润的滋味。直到怀着的人瑟缩起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强制地掰转过那个人僵硬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的脸。
苏越低着头,嘴唇咬的紧紧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脸上有隐约的泪痕,在火光下明明暗暗,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易洛迦觉得胸口的刀伤痛得更加厉害,雪白的纱布已经被大面积染红,他愣愣望着苏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只能这样看着他。
“……你……说什么?”苏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的几不可闻。
易洛迦看着他:“……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伸出手,捉住苏越垂下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掌中。
“……”
易洛迦很慢很慢,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胸膛上的鲜血缓缓扩散着,易洛迦的手指很冰凉,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眼前更是晕晕乎乎的,苏越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
易洛迦知道这场幻梦终于要醒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他还是固执地捏紧了苏越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了出来,青白的嘴唇轻启:“苏越,我喜欢你。”
视线朦胧之间,好像看到那个人弯下了身子,跪在了他的床边,紧接着麻木冰冷的身体好像感觉到了真实的温度,不像在做梦的温度。
苏越把脸埋在他胸口,薄薄的衣料下面就是被洇红的纱布,可是由于衣物遮挡的原因,苏越并没有看见,他把头抵在他的心口,那个被刀子划出一个口子的地方,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不要骗我……”这个总是倔着脾气,推开别人一切好意,像刺猬一样用尖锐把自己保护起来的青年终于靠在他怀里哽咽着喃喃,“你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
“我不骗你。”易洛迦轻声说,周围好闷,一切都开始变得那么虚幻,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也很难再看清听清,仿佛在黑暗中慢慢沉下,他只能轻轻把手覆在苏越肩头,用渐渐轻下去的声音重复着宽慰他,“我不骗你的,我不会骗你的……”
喉间一阵腥甜,浓重的血腥味蓦然涌上舌间。
他想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诉那个人,自己没有欺骗他。
可是好像发不出声音了。四周笼起一片昏沉沉的黑暗,把他整个吞没进去。
易涛背手立在窗前,表情凝重地望着瓢泼大雨,屋外的泥土都被打得潮腻不堪,早春绽放的桃花也尽数被撕扯下枝头,夭桃的薄粉和泥浆的浊黑混淆在一起,再难分离。
“王上。”有个穿着朴素的花白胡子老头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他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老头在易涛身后站定,弓了弓本就佝偻的身子,“恕老朽来迟……”
“无妨。”易涛依旧看着大雨,“陈伯,商国那边的动向怎样了?”
这位陈伯是先君在时,首先提出易北需要新政变法的大司辰。先君亡故后,朝野间旧贵族掀起的反流十分汹涌,大司辰树敌无数,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蓄意陷害,最终将大司辰逼上了刑台,凌迟而死。
易涛那时候初登王位,根基尚不安稳,只能表面软弱,任凭旧贵族造势,但暗地里却让人将一个死囚装扮成大司辰的样子,处以极刑。而真正的大司辰,却暗地召回了身边,戴上假面充作巫觋,以作耳目。
陈伯道:“回禀我王,情况很是不妙。商国自古精通驯兽之法。此次趁着易北雨季秘密进军,每部都领有熟识地形的恶犬,我军虽然觉察了商国的动向,然而道路坡滑,豪雨中难辨事物,进军速度大大低于商国。加上雨势渐大,只怕到最后,连商国军队的动向都再难探明。”
“……”易涛深吸一口气,合上眼睛,问道,“那么,陈伯可有明路指点?”
陈伯道:“老朽斗胆揣测,西北多险谷,河流雨季暴涨,商国军队过珍珠关后,不可能往那边进军,南部靠近鞑吾国,商国与其素来不合,从南进军极易引起鞑吾国误会,商国军队也不可能走此条道路,唯一一条是废弃的东蒙粮道。”
“那条……狭窄泥泞,多有岔路的废弃粮道?”
“正是。”
易涛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那条粮道素来不安稳,被商国扼制十五年,后又被易北夺取,守了三年。由于易北运粮用不上那条道路,三年来从未重视,要论地形熟悉,只怕不如商国。”
陈伯那双深邃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说道:“王上能有此自知之明,易北之幸。”
易涛苦笑:“陈伯莫要损人,自知之明在此刻可不顶用。”
陈伯注视着易涛,慢慢道:“此言差矣,王上刻下不正是需要一个……沉稳忠心,有自知之明,又熟悉商国地形的人率军前去抵御吗?”
易涛目光一凝,倏忽回过头来和陈伯四目相接,半晌道:“你是说……林瑞哲?”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丑陋青铜面具下,薄淡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易涛来回踱步,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一切照陈伯说的去办。”
陈伯道:“多谢王上器重。”
易涛回到桌案前,桌上摊着几本有关草药和巫祝之术的书籍。他低头看了片刻,突然问:“陈伯,本王有件棘手的事还没有主意,你……”
“王上是说平西爵的事情罢?”
易涛一愣,随即苦笑:“一切都瞒不过陈伯的眼睛。”
“王上过奖了,老朽曾经的地位是先王赐予的,老朽如今的性命是王上救的,老朽的眼睛便是王上的眼睛,易北的秋毫变动,老朽都会替王上盯着,更何况是平西爵这档大事。”
易涛问:“那陈伯……有什么看法?”
“先不去追究,旧贵族得到消息后必然躁动不安,时刻警惕着王上的动向,由于与商国交战在即,这个时候万不能和他们翻脸。”陈伯说,“然而即使不追究,那些老狐狸也未必会安分,王上必须作出全然信任旧贵族的姿态,要让他们觉得外敌在前,王室能信赖的只有他们。易北还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这几年新政照旧,目下让本王如何表现的只相信他们?”
陈伯道:“第一,立刻废除无尊卑劳作集会。第二,将落于旁姓手里的大权归还给旧贵族,但务必记住,只可归还大权,不可归还实权,我们还给他们的,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第三,便是……平西爵的问题。”
听到和易洛迦有关,易涛皱起眉,默然不语。
陈伯看了一眼易涛桌上的医书,说道:“恕老朽直言,王上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未免过多了。”
易涛抿了抿唇:“……陈伯教训的是。”
陈伯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王上,肃清旧贵族的源头毕竟是平西爵凿出的,易北的旧势力此刻恐怕都恨透了他。王上只要顺着他们的意思,把罪责全部归到平西爵身上,认定是他设计陷害旧贵族,那么一切骚动都容易平复了。”
易涛低着头,说:“……本王……非杀了他不可?”
36狭路相逢
陈伯凝视了他片刻,叹息道:“不用。王上只需作出派人追杀的样子就足够了。”
“派人追杀?”易涛蓦然抬起头,“易洛迦……他,他逃了?”
“还没有。”陈伯淡淡道,“不过老朽估计,平西爵逃离,也就在这两天内了。”
“你什么意思?为何这么说?”
陈伯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王上若想救他性命,必须在他逃离前,给他服下一种暗罗丹。”
易涛眼睛一亮,问道:“这暗罗丹,可是解药?”
“不是。”陈伯说,“鹿峰毒的解药极难到手,老朽只知商国王宫存有一枚,然而以平西爵如今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撑到那天。而这暗罗丹,它是一种起死回生的诡异丹药。”
“既然能够起死回生,又怎会是诡异丹药?”
陈伯闭了闭眼睛:“世上又怎会有真正的回生之术?暗罗丹只是把将死之人的最后气息锁在躯体中,服药之人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直到找出真正的延命之法,病人的阳气回升,暗罗丹的药效才会退去。”
易涛错愕道:“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那与活死人何异?”
陈伯道:“活死人是真正的口不能言,而服下暗罗丹的人,只是封存了意识,一旦有大喜大悲勾动心中感情,他们便能够开口说话,站立走路。只是,若是如此,不消十句话,不消十步路,暗罗丹就会转变毒发,顷刻吞噬宿主灵魂,令其魂飞魄散。”
陈伯说完之后,易涛半晌没有言语,只是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处,神情显得很茫然。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打破静默,过了很久,易涛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望着满桌书籍,愣愣出神,陈伯才慢慢问道:“王上……如何决断?”
“……”易涛紧抿嘴唇,闭上眼睛又思忖了半晌,才说,“……罢了……去找暗罗丹,且赌它一回。”
陈伯道:“暗罗丹炼就很快,只消半个时辰。库中各种药材都具备,唯独缺一样极为珍惜的引子。”
易涛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问:“什么引子?”
陈伯道:“陈国境内有一种猫,通体为黑,唯独瞳仁金棕,其名曰伶,据说一体之中蕴含十个魂魄,双眸能通灵地府,十分罕见。暗罗丹的最后一味药引就是伶猫的心脏。”
易涛头痛地说:“陈伯,你这说了和白说有什么两样?这么名贵的东西,本王到哪里去找?找它还不如找解药来得更快,什么陈国的黑猫,瞳仁金色……”
说到最后,揉着额角的动作蓦然僵住,易涛整张脸都变得苍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陈国。黑猫。金瞳。
他见过的……不止一次见过……
蓦然从站起来,穿佣人进来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
“速召叶执笔进宫!”顿了顿,又原地绕了几步,最后一挥手道,“不,速去准备车舆,本王要去叶府!快点!立刻去准备!”
易洛迦醒转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非常颠簸的地方,四周莽莽的都是大风之声,还有雨落在油纸布上的响。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去适应光亮。然而朦胧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张清瘦而熟悉的面容,闭着眼睛,嘴唇微抿,很疲惫的样子。
易洛迦觉得自己也许又在做梦了,干脆闭了闭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来。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了。
易洛迦用那双清冽透蓝的漂亮眼睛愣愣望着眼前的人,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像雨水似的滴回了脑海中。
他拉着苏越的衣袖不让他走。他抱着他的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易洛迦越想脸色越难看,难道说……这些……这些都不是在做梦?难道、难道这些都是真的?自己真的这么丢人现眼地对着别人死缠烂打了?自己真的……真的说了那些糊里糊涂的话了?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恼的神色,紧接着身下剧烈一晃,又重重颠簸起来,胸口的伤被猛然牵动,痛得他立刻皱起眉头。
苏越被这么剧烈的震荡也吵醒了,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眸子在易洛迦脸上聚焦,半天才有了神采,愕然道:“你……你醒了?”
易洛迦偏着脸,竭力维持着平时淡然自若的神情,但目光与苏越相接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丝尴尬,嘴上却照旧漫不经心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马车上。”苏越说,“是刘管家在驾车。”
“马车?”易洛迦拧起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要去哪里?”
“别乱动。”苏越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紧紧握着易洛迦冰冷的手,说道,“我们要回商国,你不要慌张,靠在垫子上,让我跟你解释。”
易洛迦被苏越握着手,轻咳了几声,问道:“商国?你的故乡?……为何要去那里?”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易洛迦在颠簸的车舆内看着苏越认真的表情,过了半晌,合上眼睛,嘴角却流露出一丝慰藉而苦涩的笑意:“……能听到这句话,倒也无憾。只不过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你不用再劳废心力了,只要临走前有人愿意陪着我,便已足够。”
“易洛迦,你这算什么?”
被斥责了的病人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漂亮的蓝色眸子:“我说错话了?”
苏越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做了这么多破事,好不容易把我给拖下水了,最后二话不说两眼一闭就要去死,你把我当什么?”
易洛迦咳嗽几声,白净憔悴的脸庞上微微泛起潮红,笑着望向苏越:“可是舍不得我?”
“……哼。”
易洛迦闭了闭眼睛,噙着笑意淡淡道:“那我便活着,多活一日算一日,好不好?”
苏越瞪着他:“要一直活着。只要我睁着一天眼睛,你也不许闭上。”
易洛迦笑着说:“好。”
“你死的权利被我剥夺了,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许死。”
易洛迦还是笑着说:“好。”
“我要你活很久很久,不能让我看着你走,那样我太吃亏了,只能由你看着我走……”
易洛迦点了点头,抬起手覆在苏越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好。”
苏越抱着病人,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时候,叶筠告诉我,商国的王城里有一种白英玉酿,那是多年前商国征服陈国,陈王奉上的岁贡。我不能把你留在易北等死,我要带你去找那种药,我去求父王,他会把药给我的……你,一定要撑下去,一直撑到那个时候。”
易洛迦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闭上眼睛,消瘦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痕:“……好,一定活着。”
“你不要骗我。”
易洛迦抿着嘴唇,隐忍住喉咙间上涌的腥甜,轻声道:“好……我不骗你……”
两人正在说着话,马车陡然一震,像是磕着了石子,车身整个倾晃过去,好不容易稳住了,却又听得驾车的骏马刨着泥地,发出不安的喷气声。
苏越忙把易洛迦稳在靠垫上,自己撩开帘子,转头问道:“怎么了?为何停下?”
在前面驾车的刘管家没有答话,是听到哗哗的冷雨滂沱声,外面正是黑夜,山谷间凄风苦雨,齐身的野草被大雨润湿,毫无生气地伏倒在一旁。
苏越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立刻对易洛迦道:“你在这里躺着,莫要出声,我下去看看。”
还没等易洛迦阻止,苏越便身手敏捷地下了马车,外面的雨又冷又大,顷刻便湿了他的衣服,由于这里是山间,又逢大雨,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马车车头悬着的几盏萤囊小灯也已然黯淡得不像话。
苏越摸着黑,往马车前头走去。手指尖碰到了刘管家的衣服布料,便压低声音,轻轻唤了句:“老刘?”
“……”
依旧没有人回答。
苏越心里咯噔一声,已然明白了大半,伸手往上,果然摸到大片湿粘温热的液体。
是血。
手再往上几寸,触到一枝冰凉细长的羽箭。
一股冷意瞬间弥漫到指尖,苏越站在瓢泼大雨中,抬头望四周望了一圈,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大山的轮廓,按照他们走的行程算来,如今应该到了东蒙故道,这里虽然临近商国,但毕竟还是易北的领地,不想易涛竟然狠心追杀易洛迦至此,连边陲之地都布下了伏兵。
连夜大雨,四周不能见物,照理说是不可能用羽箭在山头射杀行进中的马车的,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最有可能的方法是……
苏越暗自思忖着,低□来,非常小心并且缓慢地在车轮前头摸索着,果然,手上触到一根细软的绳索,正紧紧地绷拉着。
这是一个机关装置,最早的时候是用在战场上的,设置绊马绳,一旦绳子被马匹绊倒,两边的固定暗匣中便会射出数道羽箭,将从马背上跌落的敌人射杀。
但是老刘坐在前方,而且羽箭只有一根,极准地射中了胸膛,这种精准绝不可能是机关所为。
那么,真相就一定是……绳索起到的不是触发作用,而是提醒作用,在马车被绊倒的瞬间,有人在光亮下,射杀了没有任何防备的刘管家。
想到这里,苏越一下子便警觉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凶手不在山头,就在道路两边,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熄灭了灯火,而且并没有妄动。
苏越自知无法逃过,闭了闭眼睛,冷冷道:“是什么人?滚出来!”
草丛里没有响动,雨声倒是更大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谷中突然传来了密集有力的雷霆铁蹄声,遥遥浮起一片橙黄的火光,几百匹精壮骁勇的战马载着手擎鱼油火把的铁甲兵,溅起万点泥浆奔腾而来。
“前方可是国贼林瑞哲?!!”
领头的将军目光如炬,老远处就声音洪亮地大声喊道。
由于雨声太大,苏越一开始没听清楚,只听清了林瑞哲三个字,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易涛果真狠,若是派了其他人前来,易洛迦尚有一线生机,然而派了大将军林瑞哲,却是绝无活路。
然而不等他再多加思索,那些精锐骑兵已经杀气腾腾地逼近了身前,草丛两边藏身的士兵也在这时窜了出来,两边各有一个,手擎长弓,拉满弓弦,喝道:“老实交待,不许动!”
骏马长嘶,在强烈的鱼油火把照耀下,苏越的眼睛都被刺激得微微眯起,却依然清清楚楚地看见打头的军旗在瓢泼的大雨中皱巴巴地拉耸着,旗身深红,绣着巨大的蛇形图腾。
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
这、这竟然是商国的国旗!
37 苏邪
领头的将军下马,苏越一眼就看到他左肩上的青色铠甲烙纹,立刻知道了这位是商国的青将军,在商国真正掌有强大权利的只有护国大将军,镇域大将军与破逆大将军三人,青将军虽说是个将军,可地位却怎么高。
青将军自然是没有见过太子的面目,拿火把一照,只注意到苏越的黑色头发与深褐色的眼瞳,便大笑道:“果然是林瑞哲!堂堂易北大将军,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苏越见是商国人,心里倒是镇定了不少,神情也和缓冷淡了下来,平静地说:“我并非林将军,你抓错人了。”
“不是林瑞哲?”青将军眯起眼睛,来来回回打量了他一遍,“你骗谁?你是从易北方向来的,长的却一副商国人的相貌,不是他又能是谁?商国数十年间,降了易北的畜牲只有你一个!”
“真是可笑了。就这种程度也能混上青将军职位?看来自从我走了之后,商国的军伍漏进了不少渣滓啊。”苏越冷冷笑道,“易北大将军林瑞哲雨夜承马车前来东蒙故道,轻易便被敌军拦获,说出去谁信?”
“你无非就是来刺探军情的!还敢狡辩!”
“林将军五年前曾经一时糊涂,在公主的请缨下,派了她来与商国太子议和,公主死于商国火刑之下,自此之后,你以为林将军还会那么傻,亲自来刺探军情?”苏越顿了顿,讪笑,“而且还大摇大摆地驾着马车?”
青将军往后退了几步,警觉道:“难道车内有诈?!”
旁边几个弓弩手闻言,立刻搭箭满弦,瞄准苏越身后的马车,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苏越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青将军:“若是敢再射一箭,便教你人头落地。我说到做到。”
“林瑞哲!”青将军怒道,“你别太狂了!这里是商国!可由不得你造次!”
“东蒙故道三年前便已划归易北。何来商国领地之说?”苏越漠然道,“更何况,即便这里是商国,那也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地方,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越冷哼一声,问:“此次率兵出袭东蒙故道的人是谁?叫他滚出来见我!”
青将军勃然大怒:“笑话!三公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三公子?”苏越一怔,随即眯起眼睛,“……你……你说的可是……苏邪?”
“反贼猖狂!竟敢直呼公子名讳!”青将军盛怒,将手一挥,“放箭!管他车内有什么,统统射成刺猬再说!”
“你敢!”
话音未落,几十枝羽箭便像密雨一样刷刷离弦射出,从四面袭向马车,商国的羽箭素来刚劲有力,能穿顽石,不少羽箭都像钉子似的扎进车身,只剩羽梢露在外面,随着余力嗡嗡而震。
苏越睁大眼睛看着马车,只觉得连指尖的血都在瞬间凉透,一时间四周死寂无人说话,只听得滂沱的大雨倾泻在山中叶间。
凄厉的山风仿佛恶鬼嘶嚎。
“啪!”
就在这时,忽听得车内传来什么东西脆硬的断裂声,紧接着是凌厉的劲风,马车的半边木架被劈成两半,里面的人用高筒军靴一踹,便整个坍倾。
强烈的危险气息从黑暗一片的车内渗透出来,围堵着他们的商国军队情不自禁地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几百双眼睛盯着车内那个人,修长的黑色皮靴踩在马车断木上,紧接着是一把雪亮的长刀。
天空中一道蓝紫色的雷电劈开裂谷,将整个东蒙故道照的苍白一片。沉闷浑宏的雷声隆隆滚过,金发男人走下马车,出现在瓢泼大雨中,一双幽暗的蓝色眸子冷的可怕。
长刀顿挫于地,削铁如泥。
人群中人有惊呼:“金发蓝瞳!这是……这是易北贵族!”
苏越连忙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易洛迦……你……”
“放心。”易洛迦挥手打断了他,“你以为大陆军总领是浪得虚名?这点程度就想伤到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你的伤……”
易洛迦抓住苏越的胳膊,用力握了握,示意他不要再把话说下去,只低声在他耳边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一定会尽力活下去,我自有分寸。”
他的手很冷,甚至微微有些发抖。但是力气仍然是那么大,那样不容置否的霸道。
胸口的伤因为刚才抽刀断箭的动作而完全张裂开来,咸腥的血从纱布下缓缓漫延而出。
易洛迦回过头,用那双清冽冷厉的眸子望着领头的将军,反手刷的拔出顿在地上的长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易洛迦虎狼般危险的气质压迫着每一个人,青将军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易北大陆军总领,贵胄平西爵易洛迦,有要事相告公子苏邪。”易洛迦冷冷道,“自奉武器,望将军通报。”
说完把长刀往前一掷,不偏不倚正好斜插在青将军坐骑的前蹄下,惊得白马扬起蹄子长嘶而鸣。
易洛迦望着青将军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面无表情地说:“烦劳将军了。”
商国中军大帐内放置着八个火盆,里面的木炭正熊熊燃着,火势烧得正旺。
立在沙盘前的少年有一张细腻洁白犹如玉石的玲珑脸,交领青衫衬得面目愈发英俊挺秀,藕色的嘴唇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邪魅笑意,长卷的睫毛将目光遮打得朦胧如烟雨。
由于山间夜里甚是寒冷,他披着件宽袖白衣,一只骨节分明,狭长细腻的手从袖中探出指甲光润的指尖,轻轻抚上沙盘中东蒙故道关卡的易北小旗,微一用力,将其折断。
“殿下,有一位易北贵族,自称是大陆军总领易洛迦,在外求见。”
“……哦?”苏邪回头,在摇曳的火光下甜甜地笑了笑,颊边隐约浮现两个梨窝,“易北平西爵?怎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属下不知。他是乘马车前来的,照那金发蓝瞳而言,即便不是平西爵,也应该是易北的纯血统贵族了。”
苏邪侧过脸,手指滑过沙盘上一座一座模拟的小城,拇指上套着的紫水晶扳指泛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他想了一会儿,问:“那个家伙,是一个人来的吗?”
“回殿下,还带了一名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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