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作者:鼎鼎当当

    九十六节 梦省吾身

    再出门，两大部书用包裹裹住，挂李虎的肩膀上个，挂狗栗子的肩膀上个，十六两的银子已经没了。

    狗栗子心疼呀。

    为了哄他gāo xìng，李虎与伙计说好，送他了本精致小画册，狗栗子就捧在手里，边走路，边看得津津有味，典型的注意力被引走。他们还要去石材场，不能带书，得先把书放到店里去。走着，走着，狗栗子忽然从图画的世界中惊醒，给醒悟过来，跑得飞快，追上李虎问：“李虎。哥。你买的是治玉的书呀。玉治得再fú qì ，石头呢？”

    李虎扭头说：“玉和宝石不是石头吗，为什么人叫玉叫玉石，叫宝石为宝石？石头呀。”

    狗栗子脸涨得通红，“那，那，那”半天，才知道怎么责问：“石头怎么可以与宝石、玉石比？”

    李虎反问：“我比了吗？”

    把书放回店里，李虎就带着狗栗子起去石材场。

    他们看遍石材场，能把器物做得巧夺天工的就那几种。除了砚台、章子、镇纸等几样外，清色都是玉石、宝石、翡翠加工出来的……其它的，包括珊瑚，都没有那种精致、圆融，光滑……不要说形神，真是什么值钱，什么贵，人肯投入的就越。

    两人白天逛石材场，晚上回家，趴在灯下翻阅来自东夏的治玉典籍。

    狗栗子看不懂的，但他会重复句话提醒：“李虎呀。你该不是想拿治玉来治石头吧。那玉和石头能样吗？”

    不知不觉又是三天过去。

    连吃带住，好几两银子的开销没了，狗栗子归心日重，加上看不好前景，dān xīn 李虎的痴迷，整日闷闷不乐。

    李虎知道他想家，也怕花钱，就说：“别闷闷不乐了。今天我们去干最后件事，到他们治玉的地方去看看，为了能进去，咱们干脆买块玉原石，就说怕他们偷咱们的料，要进去看着他们怎么加工，不让进，咱就闹着要退。看他们是让咱们看着呢，还是不做咱们的生意。”

    狗栗子提醒说：“玉石好值钱呀。”

    李虎哼了声说：“值钱咋了？”

    他脸上闪着光芒，起来反问：“为什么你就认为不能用治玉的手段治石呢？玉它也石头呀？为什么玉就有人把玩，而石头不行呢。要说石头不行，为什么又有奇石，被人高价买走呢？”

    他说：“难道石头做得漂亮，因为是石头，所以没人肯用？不。为雕石找我画画的不是个两个财主，给我的钱，给工匠的钱，远远超过石头的钱。而有些东西只能用石头，比如壁画，比如石磨，比如石槽，再比如石磙，石狮子，能用玉石吗？能用木头吗？不能。那么石头……我们就把它当成玉石来做，玉石做小，我们做大，大了，又精致，难道别人因为是石头做的，就不肯承认它漂亮好用？”

    狗栗子苦笑：“玉石是宝物呀，能比吗？”

    李虎猛挥手，来到狗栗子面前，双手搭到狗栗子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用极具感染力的声音说：“玉石曾经是礼器，又从礼器变成德器，再从德器变成护佑之物，而后，护佑护身之物又变成观赏和玩物，它稀有，这是石头所不能比的，但重要是，有无数的读书人在吹捧它，在美化它……乃至神话它。但是，它jiù shì 石头的种呀。难道不是吗？它不是石头？”

    李虎说：“就算它不是。它那么稀有，那么贵，它能做成器物供人使用吗？它不能。它不能大行天下，而石头呢？取于山林，随处可见，像木，像瓷，之所以有贵重的木具，有名贵的钧瓷，不jiù shì 做得好看，经久耐用，有文人弘扬吗。石头，为什么就不能呢？想来想去，jiù shì 因为石头难治，人们放弃了。”

    他指指典籍，说：“但玉匠们因为玉石的名贵，没有放弃，他们解玉，打磨，把古时候那种同样难看的玉器，制成了温润，精致，华美的器物……而且有了治具，使整个过程不再像以前那么难。我们要是反过来用到石头上，会怎么样呢？是的，玉器都是加工小物件的，石头要做起来就做大的，但我们可以把治具放大呀，你说呢？如果那漫天遍野的石头，雕琢得跟玉器样，就没有品德上的寓意吗？bǎi xìng 们没有少人买得起玉，但是他们能买得起石头呀。”

    他兴奋地说：“这就逆过来啦。这就逆过来啦。它先因为廉价精美，大行于世，而后读书人惊叹它可以样美观，再接着，人的品德不仅只能如玉，也可以如石，再最后，皇家殿堂铺石精雕，宗庙铭石刻录，虽非礼器而辅助礼器……栗子郎君，你想过这天到来，这天若是到来，治石不发财吗？是的，我们可能不能像治玉那样治石头，但要是能了呢。只有我们能加工这种石头，会怎么样？”

    狗栗子听糊涂了。

    他听懂其中点，石头便宜，做好看了，价格又不那么贵，买的人。

    接着，他又听得懂李虎的问话：做不成则罢，要是做成了呢？只有家会做，天下人买石头去哪呀。

    按zhè gè 道理来说，没有错哦。

    狗栗子点头了。

    李虎笑道：“我们去雕玉，就说怕他们雕坏，先让他们雕块石，那我们等他们雕完，根据它们花的钱，按比例喊出价格，在街上叫卖出去，看看有没有人要。”

    狗栗子已被他zuǒ yòu ，鸡啄米样点头。

    李虎猛地揭开张桌布，下头的宣纸上画着他夜中画就的猛虎。

    他笑着卷去，大声说：“走。”

    连日来，他好像都没今天这样扬眉吐气。

    狗栗子也有种振奋。

    万能呢。

    要是像玉样做出来的石头受欢迎呢。

    李虎龙行虎步，手托画卷，挥斥方遒，狗栗子行走有力，目透精光。

    朝阳披身，大街上旁若无人……蹭，蹭，蹭，路到了石材场，家玉原石商铺给到了，他们在门口只顿，直奔方粗胚玉石去。

    这些天两人围绕着石材场又看又问，心里早已熟知价格，这方玉石，玉质不是很好，但是因为玉中有白石，又有糖色，较为适hé zuò 虎，李虎早就给看上，还因材作画，给弄了卷虎画。

    百八十两银子成交，狗栗子掏钱的时候给清醒了。

    这三百两银子呀。

    晚了。

    李虎揽上玉石，要求店家答应他，让他看着加工原石，是怕玉料不翼而飞，二是说自己能把心意告诉工匠。

    店家;，找学徒去沟通去了。这种原石铺，自己能解石，自己也能制作，工匠是自家的，很快就给答应下来，李虎要他们先找块褐红色的大石头，雕出来给看看手艺，工钱参考玉工价付。

    工费再算上，二十两银子不翼而飞。

    做完这些，狗栗子腿软了，三百两银子，还剩少？

    你还买马？

    你还换钱币？

    他恨自己没拉住李虎，只想撞墙。

    接下来这两天，李虎带着他盯工匠去了，还要指手画脚，保证雕出来的实物形神兼备……身为个有功底的东夏工笔画画师，他的眼力工匠都佩服，哪凸哪凹，眼过去，就能找到关键细节。

    两天后，比玉石大数倍的老虎先出来了。

    李虎找来颜料和笔墨，边让工匠们比着雕，边开始圈画涂色，石头不是玉，玉因为表面光滑不吃颜料，上不了，但是石头打磨之后，却是吃颜料的，在众人面前，那是惟妙惟肖。

    然而白天画虎，晚上回家，他就开始画人家的器械，然后和典籍对比。坨机，坨具，解玉砂，碾砂斗……尽管如此，他却觉得少点什么，却又想不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阿爸来了，给他“嘘”声，让他别暴露身份，却是到了人家的作坊，与人家勾肩搭背，不会儿竟然和工人起试人家用脚蹬来踩去的机器，工人们还在反复讲解怎么用力，等阿爸学完，他央求阿爸教自己，狄阿鸟却只笑了笑，告诉说：“想学。到别人那儿学呀。”然后出门不见了。

    怎么追追不上，他醒来，回忆梦境，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少点什么了，这些机器，没能去试过。

    之前自己围着人家作坊天天转，靠近都会被赶走，眼下张口，人家教自己去用他们的治具？

    他踯躅，他犹豫。

    要不是梦，要是阿爸在，他能够做到吗？

    天亮之后，李虎就出神地想zhè gè 问题……他努力回忆梦里阿爸的言行，对，阿爸先夸工匠，然后亲昵地搂着人家肩膀晃晃，再然后呢，还给人家吃的，再然后，称赞那脚踩治具的人怎么控制的，还问个好笑的问题，上头掉了个铁配重，会不会落下来砸人头上，然后工人就与他讲xiào huà ，与他讲秘密。

    李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靠谱。

    你和人家还没认识，你搂着人家肩膀，还说悄悄话，不大可能吧。

    那些工人天到晚都在卖命干活，板着面孔，都不理人，你跑去问人家怎么用劲，铁坨子会不会砸头上？

    梦jiù shì 梦。

    梦它是荒诞的，若有所指，但肯定是荒诞的。

    李虎心里纷乱，和狗栗子起去作坊，几个工匠已经把白额大虫快给治好，里头的块白石，雕成了额头，那些糖色，也没觉得和白斑突兀，他上下zuǒ yòu 去看细节……觉得还算满意。

    但那白斑上有个黑点。

    李虎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这些天，他都是那么挑剔，其中年龄最大的老工匠有点dān xīn ，先给他指出来说：“zhè gè 黑点，是个瑕疵，但没bàn fǎ ，挖不出来，本想着把它变成个苍蝇，但要真成了苍蝇，虎眼就得跟着往上看，不仅如此，小郎君您zhè gè 虎的形神没了。虎翻着眼瞅额头上的苍蝇，那不成猫了吗？”

    李虎同意说：“老人家说的有道理。那您没有别的bàn fǎ 。”老工匠说：“有个bàn fǎ ，把zhè gè 斑整个掏了，掏个洞，从这再出来，当成穿绳的地方。zhè gè 虎呀。它不大，玩物嘛，穿个金绳，不是可以挂？”

    李虎点了点头。

    这不算是绝妙的主意吧。不知为什么，他脱口就句：“姜是老的辣。老人家是块老姜哦。”

    他平日喜欢夸人，但没这么夸过谁，夸完才觉得自己夸得似乎不hé shì ，有点无礼，没想到老工匠却咧嘴笑。

    大概梦影响到他，他尝试着去搭老工匠的肩膀。

    老工匠扭头看看他搭过来的胳膊，眼睛笑得找不见，回了句：“想跟我比个子，还是想啃我这头老姜。”

    李虎yì ;了。

    场景在按梦境发展。

    这无礼变成拉近guān xì ，几天来毫无进展，甚至因为自己的挑剔而有点僵的guān xì ，就因为夸了句不太礼貌的话，做了无礼的亲昵举动，猛然变。

    为什么？

    阿爸在梦里教自己？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大叫声：“杨立。去买吃的。去买肉，买酒。我见识了老大人和师傅们的神技，怎么样也要请他们吃顿。”

    这真的是yì ;。

    和工匠们guān xì 改变之后，他去找工人，有点生硬，有点搞笑，张口就问：“这铁疙瘩落你头上咋办？”

    这全在按梦里来。

    工人笑道：“小郎君dān xīn 啦。这怎么会落下来呢。”

    再问人家的脚怎么踩，过不会儿问：“我能不能试试？”

    工人就起身了，笑着让他坐下，自己在旁，手把手指点。

    天呐。

    个荒唐的梦，有如此大的作用，这真是阿爸托的梦吗？

    李虎有点懵。

    他自小jiù shì 那种很得体的孩子，尽管样淘气、狡猾，但zhè gè 言行得体，却没有被人质疑过。

    打小，阿爸教他与人相处的手段，他看人心看得挺透彻，无论哪个孩子，言行，他都能琢磨透，和别人也亲密过，但随着年龄的长大，每当想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言行，就在内敛、老成、严肃上要求自己，加上阿妈要求众，举动非让恪守礼节，他似乎也给习惯了。

    今天个荒唐的梦，句无意识的话，个刻意的动作，让他觉得不是所有的幼稚和无礼都不应该保留，都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对，自己还时不时在母亲那边的立场，认为阿爸不严肃，觉得他不像个大王，而今天，阿爸却在梦里和现实中给自己上了课。

    天以来，自己都在琢磨怎么与人拉近guān xì ，怎么能问些彻底的问题让他们不反感，不认为自己是偷师，现在解决了。还不止，坐下起喝杯酒，老工匠说：“小郎君。”在李虎得到jiāo xùn ，强调并正自己叫“李虎”之后，老工匠酒后话，又说：“你有天赋，做玉石匠人的天赋。你zhè gè 天赋好，懂画，眼毒。不是因为觉得你出身富贵，不知道咋搭话，我都想问你愿意不愿意给我做徒弟。”

    当天说了很话。

    器物好了，老工匠喝醉了，大概是怕以后不会相见，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那亲的劲儿呀。

    晚上回家，狗栗子瞅两个器物瞅累了，就沉入梦想。

    李虎却坐在黑夜里夜，神采奕奕，毫无睡意，本来挺埋怨阿爸的，借自己的意愿惩罚自己，把自己扔来考验，现在看，就该考验，这种真正在民间的生活，让自己获益太，如果不是在民间，有求于人，怎么可能知道人和人之间这道藩篱怎么打破呢。之前自己喊不开燕儿家的门，就应该明白自己性格上的缺点。

    再之后，燕儿老说自己无礼，自己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无礼在哪，现在知道了，自己是不会和人亲。

    燕儿所说的无礼，不是言行无礼，而是显得与人生分，好在燕儿无比强大，自己受动地和她密切起来。

    这才是生活呀。

    没了那个扳指，自己身上还有少物件可以换钱？

    但是……杨家村在等着自己。

    那些天拿两文钱的bǎi xìng 们在等着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燕儿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们家窝头的食物，慈祥的大娘，bsp;mò 的嫂嫂，需要自己huí qù 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呀。

    是呀。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如果是在东夏，又有少人指望自己阿爸，指望自己过好日子？

    身边的呼噜声声接声。

    狗栗子也直在dān xīn 。

    自己却没有告诉他这二百两银子花出去，是不是白花，这虎可以换成钱……就算亏了，还能回来部分钱，对将来自己要干什么，影响不大，但作为试探，很有必要。明天ān wèi 、ān wèi 他，像小时候那样戳戳他咯吱窝试试？对，就戳戳他咯吱窝试试，还带他去给他娘挑拣样礼物？

    不光是他娘，还有燕儿，嫂嫂和大娘他们……也要给他们选好礼物，让他们感到yì ;和gāo xìng。

    李虎的嘴角浮现丝笑意。

    直到鸡叫，他的睡意都没来。

    九十六节 梦省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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