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作者:鼎鼎当当

    四十节 长月选俊

    王明诚走到跟前了，头上微微有汗。

    他额头很高，脸型消瘦，两只眼睛明亮亮的，身上带着股从容，脸庞上弥漫着几丝微笑。他给狄阿鸟抱拳，歉意地说：“劳烦大王久等了。没想到大王会这么早就出城。”

    狄阿鸟勾着马鞭，样抱拳。

    正要“客气”两句，狄阿雪打边说：“我看是gù yì 的吧。要是雇个驮马，也不至于这么慢。马都不骑，生全浪费在脚底板上了。”

    这是狄阿鸟号召国内文人学习马术，讲给那些来自中原不骑马的文人的，可是由介女子讲嚷出来匆匆忙忙的光阴对凡人的意义，王明诚是yì ;的。他讶然失笑，却仍是微笑，扭头朝狄阿雪看去，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狄阿雪的美艳和毫不避视的眼睛只有让他发愣的份儿，尤其是身高，直逼他的鼻尖。

    他自己是个高个儿，跟前这么比，就觉得中原的普通男人能不能长这女人这么高都不好说的。

    他心里只有句话：“这女的咋长这么高呢。不胖不圆的，咋长这么高，这么高，是东夏王的女人吗？”

    狄阿鸟欣喜若狂。

    这jiàn miàn ，个忙着说话，个发愣，老大难的问题说不定要在今朝解决。他也怕王明诚误会自己和阿妹的关系，张口就点明说：“啊呀。王公子。舍妹无礼了。话无礼你也别怪。塞外的女儿。那都是……”他想说骑马呀引弓呀，突出下自己的阿妹，却又突然觉得这些不算优点，怕对方有着中原人的性格，看不上这样走马如追风的女子，拐弯，话就显得怪怪的：“读过书，有着见识，身体健康娇美，待人真诚大胆，其实却又温柔可人的。花红女活其实也会做，jiù shì 不想让人知道……”

    塞外的男人都没几个读书识字的，何曾来女子都读过书，有见识……后头的“身体健康娇美”还说得过去，“待人真诚大胆”也说得过去。

    温柔可人和花红女活？

    不说狄阿雪是不是，哪有jiàn miàn 就这么给夸出去。

    钻冰豹子已不是当年，尤受不了“温柔可人和花红女活”这样的夸奖，听了就想笑，再看他们家大王，大尾巴狼样，还说得扭扭捏捏，面含谦逊，忍了好几忍。好在狄阿鸟突然发现狄阿雪转脸就盯着自己，钻冰豹子在旁耸肩膀忍住笑，就不往下说了，大拇指上荡着马鞭，再次别开生面：“咱们大好男儿呀，最要紧的是要找个能支持事业的女人，有些女人看起来是好，她不懂你呀。她不懂你呀。你平时说话说给谁听去，你想做个啥吧，也不够跟她解释的了。”

    这最后的话，是他深思熟虑过的，他相信，王明诚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打动。

    他国王没白干，这是锥心的话。

    作为靖康最著名的王氏门阀，直系子弟很早就与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亲，这王明诚现在还没成亲，还真jiù shì 碰不到这样的岳父，这样的女人，他无意仕途，在那些名门世家眼中显得不务正业。家里叔伯想给他说门亲，收他的心，每提，人家就会jù jué ，说：“要是你家别的子弟都好说，你家老七，就算了吧。”这种经历对个男儿，那可是种照着傲气泼过去的伤害。

    王明诚长长吹了口气。

    他赞同狄阿鸟的话。

    但同时，令他奇怪的是，这东夏王怎么jiàn miàn ，就有点神志不清地讲这些。

    他不知道，钻冰豹子知道呀。

    这王姑老大难的事儿，全东夏人都知道。

    本来人人都想娶上zhè gè 美艳的公主，但那擂台摆，驰马开弓，马战步战的威风就把巴特尔的心全灭了。

    英武是方面，她背后又着她阿哥，旦成亲，她三天两头打你顿咋办？

    有些小部族的人不明白这点儿，想着比武其次，让人家看中才行，就收拾利索，爬上来登台了。

    结果，英勇的巴特尔都没用，上去就被她狄阿雪顿揍，打得鼻青脸肿，颜面跌地下几瓣。那还不打紧，接下来马战，驰马对射，人家嗖下，你头盔上头就中箭了，那可是三石重弓，“叮”声，头盔都个深坑，要是稍微偏点儿怎么办？

    人家背后着她阿哥，你又不敢对准了还射，你心里能不寒蝉？

    后来威名出来了，挑战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阿鸟当局者迷，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钻冰豹子品出来点儿，提醒说：“大王。大王。是现在就出发，还是让王公子先歇歇？”

    狄阿鸟立刻醒悟了，这哪是让歇，这是说自己怎么jiàn miàn 就谈婚姻，当下大笑两声，掩饰说：“阿雪。要出发了。你看是不是找个马车给人家装书？咱们都骑马了，这走就快，那边还有马啥的，你去安排……”

    说完，他就急忙溜走。

    看狄阿雪扎着架势不管，他扭过头就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得乘车，还有些公文没批阅，老国丈还在车里，也得陪着。你替阿哥安排下，钻冰豹子要去前头开路。”

    他吆喝道：“钻冰豹子，你带几个人前路打探。”

    说完，他就钻自己宽敞的马车里了。

    刚刚董国丈边掀着帘子等他，边打量他这和书房般无二的马车。

    董国丈不是没发觉狄阿鸟在等王明诚，但是董国丈的注意力不在王明诚身上，想法都被车里的景象给湮灭了，他惊叹这车里两壁摞摞的书籍、文稿，入眼不知能有少册，也不知道狄阿鸟是在装门面，还是要看遍。

    他还是倾向于小子弄些书来充数。

    他本身也识字，试着抽本出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还没看名，狄阿鸟上来了，他手抖，书掉马车底板上了。

    狄阿鸟顺手捡了起来，是司天监王孝通撰写的《缉古算经》。

    也巧了，这本书的作者正是王明诚的本家，不过已经作古。狄阿鸟翻了两下，将书放huí qù ，自己往马车的案子旁欠身，坐个正中，就问董国丈：“老爷子呀。你拿着，不会能看得懂算经吧？”

    董国丈干笑两声，反过来问：“你看得懂？”

    狄阿鸟笑意盈盈地说：“这部算经偏重于天文，我们大夏正在编纂新的历法，孤也详加了解二。”

    董国丈就在心里说：“你就充大尾巴狼吧。你说你算学好也就罢了，还能研究上天文了？”

    马车开始走了。

    边走边晃，对面坐着的狄阿鸟两只眼窝里全是笑。狄阿鸟这般笑，还是觉得这本书有啥所指，忍不住说：“老爷子。你年龄长，俗话说家有老如有宝，那我问问你，刚才那年轻人看着咋样？”

    董国丈掀帘子时是给看了，“啧”了下说：“相貌还不错。不过家世和品行咱就不知道了。不过，不像是读过书的人。”

    狄阿鸟“哦”了声。

    董国丈便直倒自己的印象：“武行出身，再怎么掩饰，也是胸无点墨的mó yàng ，哪个读书人能背个那么大的书箱健步如飞？”

    狄阿鸟又“哦”了声。

    董国丈这又说：“家世也不咋地。你说腰里别个小扇子就书香门第啦？屁。那两只袖子卷着，都卷过胳膊肘了，除了武行出身，挑夫赶路，哪个书香门第的少年人出了门zhè gè mó yàng ？要我说呀，这jiù shì 中原混不下去，跑你这儿撞骗的，啊呀，却不知道背再书，伸胳膊伸腿，全露馅。”

    说到这儿，他也有意无意地扫视遍狄阿鸟的本本。

    是的。

    他承认，狄阿鸟读过书，也许读过不少，但就狄阿鸟那性格那经历，也不可能弄车书，边走边看。

    狄阿鸟差点被他惊到，旋即想到王明诚的来历都是被证实过的，何况还有褚放鹤的书信在手边，就说：“老爷子看走眼了吧。刚才掉的那本算经，弄不好还是他本家长辈写的，我记得序里面写明过族籍。哦。孤明白了，老爷子定是见他表人才，怕我收为己用，网罗走靖康的英才，gù yì 的。”

    狄阿鸟笑了，小声说：“不为zhè gè 。起码不全为zhè gè 。我们家阿雪呀……”还没说完，董国丈就直捅上来：“这年龄轻轻的，不好好在家治bsp;yè ，不好好地读书上进，咋就奔塞外来了呢。这到处还在打仗，马上就有国战，jiù shì 入个伍扛个枪也行呀。跑出国了，是个正经人家吗？啊。你眼看过去，就表人才呢。你这眼力劲不行呀。我说你狄阿鸟是想害你阿妹还是咋的？”

    狄阿鸟懵了。

    他吭了半天，还不上话，就扭身，“砰砰”拍拍车厢，等前头的车窗露个人脸，就说：“马车不要离阿雪太远，也不能太近哈，孤看着她是不是能安排好那王公子。笑？老爷子你别笑了？也jiù shì 你笑。要是旁人，我都忍不住了。你咋这样看人呢？你可活了辈子了，你就看不出来人家出塞，那是考究山川地理矿藏的么？不是给你说了吗？刚刚掉的那本算经，那是人家本家长辈写的。你咋能就说我害阿雪呢？啊。这人各有志，非要治个田产，求个官，扛个枪才算mó yàng ？”

    董国丈说：“那咋滴。正经人家都这样儿。就看着人家长得好，就想把你妹说给别人。你家阿雪是嫁不出去咋的？漂漂亮亮孩子……”

    他也着急，指头就点出去了，又说：“好歹你也是东夏国之王，整得跟妹子嫁不出去样，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啊？我回京城递个信，只要这仗你跟朝廷条心，我保准让皇帝好好下功夫，选上批少年俊杰……唉。我想起来，那老几来着，还没有正室。”

    窗户外探头的是马车副驾，他这车大，两个驾车的轮换，这副驾笑得脸都挤在起了。

    狄阿鸟扭脸看到，顿时冲他发去，吼道：“你笑个屁？啊？孤家的是非你也咧咧，再咧咧孤下去抽你。你还不服，说自己啥都没说，你说没说你不知道？好好赶车。”

    董国丈也是脸jī dòng ，脸直抽抽，脖子青筋冒着，打后头嚷：“你看。你兵都笑。你大王你咋当的你？啊。自古皇家婚事那是大的事儿，你见个长得好的后生你就瞎咧咧，就让人给你参谋，你娘不在旁边，在旁边我不信她不抽你？”

    狄阿鸟解释不清了，掉头，就说：“实情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让你参谋参谋，你就冲我……你知道阿雪她大了？”

    董国丈反问：“大了咋啦。有你云儿姐大？”

    说到董云儿。

    老少几乎同时住口。

    董云儿的心思，老少二人心里都清二楚。狄阿鸟像打了场仗，在马车里气喘吁吁的，见那副驾定要伸头听着他二人说话，只好哄道：“别听了。去看着前面的路。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醋，咱东夏最美的朵花，孤在给她找牛粪，醋也不行呀。你要是长人家王公子那样，读他那么书，有他的品行和志向，将来立了大功，孤给你赶车。去好好赶车。记得回头好好读书，读书了，就不瞅着大王傻笑了。还有。大王说话是算数的，立了大功，大王将来真给你赶车。”

    董国丈又不习惯了，见那副驾终于缩huí qù ，嘴里还大声喊着“驾”，像是shèng lì 了样活跃，不敢相信地问狄阿鸟：“你咋做大王的？”

    狄阿鸟茫然道：“啊？”

    他是不明白董国丈怎么又找着他不愿意。

    董国丈压低声音说：“你就不能抽他两巴掌？声令下，让人扭在地上，噼里啪啦jiù shì yī zhèn 脊杖，你让他还听咱们讲你妹的婚事，还盯着笑？你这样做国王，你咋做？啊？他真立大功了，你真去为他赶车？”

    他人jī dòng ，吐沫横飞，手jī dòng ，点得像是戳小人。

    狄阿鸟哑然失笑。

    狄阿鸟不觉得有什么，趴车窗上的牙猪儿那可是他半个同窗，虽然是在赶车，但确实是他同窗，因为功劳未立，再被集训，也未能入营，只能屈尊赶车，留他在身边那也是想栽培他，狄阿鸟甚至认为身边这些功勋勇健定是既喜欢阿雪又害怕阿雪，毕竟阿雪漂亮，尤其是牙猪儿，那可是个打小个学堂里的，现在准醋劲儿作祟，带着吃不到葡萄的嫉妒心，趴窗户上听，劝道：“你不让他们听，他们装作不听，就真听不到啦？老爷子别气着，他笑，那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有点儿家丑不能跟你讲，没事儿，没事儿。”

    董国丈反问：“什么家丑？阿雪的婚事呀。给你讲啦，只要你仗打好，我和皇帝起给你选俊杰，百不行，照千选。”

    狄阿鸟反问：“选俊杰？能开三石弓？摔跤摔得过三百斤的，笨象样专门练摔跤的女妇？马战步战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读过书？长相不丑？身子不能胖？性格还得温和？你找得来吗？”

    他脸黑线地问：“我手底下的猛将了去，为啥阿雪还没出嫁？”

    董国丈也冷静了，反问：“你问我，我哪知道呢？”

    狄阿鸟小声说：“所以才让你给我参谋那王公子的呀。你掀开帘子，对。掀开。看看他能不能骑马？”

    董国丈没好气地撩开了，狄阿鸟看过去，那王明诚还真会骑马，他的仆从屁股坐人家车辕上了，他却上了匹马，走在队伍中。

    狄阿鸟说是要观察狄阿雪和王明诚，让董国丈撩几撩挡车布，不大工夫就困了，四脚朝天躺在车里睡着了。

    睡醒了之后，发现董国丈也睡着了，忽然又记得些什么，打开司地局绘制的地图，盘着腿，在上面又勾又点。

    四十节 长月选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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