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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慕手追 作者:Despacito
吹起悠扬哨声。
顾退之回忆起他们少有的休息日就是这么度过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打电玩跳跳舞,看看电影喝杯下午茶,哄然大笑闹做一团,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情趣。
顾退之掀开毯子坐起身,睡意被喧闹驱赶所剩无几。
录影里出现abrose的鹰钩鼻,屏幕不断晃动,跳跃出catera和顾退之的身影。赵鹤露出了一条腿,他罕见地穿了件休闲西装。abrose退出了画面,走到后方和他们站在一起,catera站在中间搂着他和顾退之,她又跳又舞,她是罗马又烈又野的一枪烟火,妖娆又厚重,夹着玫瑰夹着尘土,鲜艳的红唇如火燃,红色裙摆在空中泼出一朵美艳的又小鸟依人般飘落,垂坠在她的脚踝。她轰轰烈烈闹腾着,眨着黑葡萄似的眼冲镜头大喊:“伙计们!快看我的小王子们!”
顾退之听到自己在镜头里笑地很开。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感伤未曾带他在回溯的路上启程,那视频还在放。
他忍不住扶住了额头,心内夹着喜悦又怀念的思绪。
“你们好热情。”他听到一个爽朗的男声插进来,摄影忠诚地记录下他的脚步声,突然又起了一阵喧闹,好像是人们把他簇拥进来,喧哗降下去,空气中有了片刻安静,catera站在镜头前,突然开口说道:“今天,2078年3月5日,我们迎来了一位新成员!大家欢迎!”
空中又传来沙沙声,catera似乎是嘻笑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顾退之又听到那个陌生的男声。悦耳而低沉,像是沙滩拂过海的浪潮声。他似乎有些羞涩,声音却是成熟稳重的,顾退之听见他说:“…大家好,很高兴来到地下基地,我是陆呈。”那个声音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他说,“我是陆呈。”
顾退之的笑容僵住了。但是录影还在播放,容不得他思考。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来,两秒后化作轰然大笑,catera在镜头中飞扬着黑色的长发:“陆!你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天哪!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优雅的骑士!我要给你介绍我们的小王子!…julian!”
几秒后顾退之听到自己淡笑说:“真巧,我们同是华裔同胞,刚才已经提前认识过了。”
他说的是陆呈。
顾退之变得面无表情,可是他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一定是愉悦的,舒畅的,不然对于初识的人,他会有礼,却也带着疏离。
他看不见,如果他看得见,会发现镜头里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本站在镜头中间,却自动退到了一旁,人们拥挤喧闹着,角落的位置未曾掩盖他的气场,他穿了身低调的西装,挽了下被刚才的狂欢拉扯凌乱的袖口,低低笑着说:“幸会。”
这是陆呈。
他如果见了这个人,一定会说一句,很高兴见到你。
人群里又热闹起来,他们在互相介绍,顾退之听到了好几个名字。
他久久地回忆着,脑海中响着catera的歌声,浮夸绚丽,佛罗伦萨的葡萄美酒一样芬芳热闹。他置身在那场迎新会上,他的身边还站着那些旧日同事,笑容鲜活,别来无恙。他深陷在过往当中太过出神,以至于平板已经播放到了下一条视频他都没有发现。
顾退之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他的笑容逐渐消失掉,嘴角沉重到麻木,在不可置信中僵坐着久久没动。
他听到那个声音说,我是陆呈。
我是陆呈。
陆呈。
他惨白着脸,他非常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忽略很久的事实,地球深处的基地是人类为保护森林生态而留下的最后的火种,光芒微弱,有光却有希望。他们在地下秉烛夜行,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在铜墙铁壁中铺澜出苍茫的海岸,在明达通透的光下种出盛开的蔷薇,它们羞答答地开着,经年累月四季轮回,传递着恒久的心意。这里是黑暗的,可是如果虚拟系统不关闭,蓝天白云永不会烟消云散,这是另一个世界,人类族群在机械丛生的万花筒中穿行,地面上清静的街道化作海,可是在地下这虚拟的幻境永不会落幕。
这里是巨大的鼠穴,隐秘黑暗,这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无边黑色掩饰着巨大的秘密。沉滓碎屑化作看不见的颗粒被空气振荡器捕捉,在虚拟的光影中狂欢雀跃。
顾退之的脸色变得发白,有声音在他耳畔大声鼓噪,持续不断传出轰鸣,有很多东西在他心中分崩离析,露出下面隐藏着的,巨大的黑洞,临渊望下去深不见底。他颤抖着眨了下眼睛,眼睫慌乱地扑朔着,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另一个声音微弱地告诉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那双痉挛的手握不住平板,它嘭地滑下去,带走他心内的清明。
顾退之匆忙弯腰去捡它,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他的手肘磕在了地上,却感不到痛。触手是温软的地毯,信枫不知什么时候在这片幽静的角落里铺满了柔软的织物,防止他受伤。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一直知道信枫的沉默寡言和体贴细心,但是现在他忍不住深深怀疑。
他仿若活在一个温暖安逸的梦里,这个梦太润物无声,温水煮青蛙般包裹着他,他自以为克制冷静,却耽溺沉浸久不自知。顾退之忍不住在地毯上摩挲,他用力地捕捉着柔软的触感,把地毯揉出皱巴巴的一团。他一次次地确认,这是真的,这片布料是真的,尽管它是人工合成,不比丝质柔软亲人,可是它的的确确是真的。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虚拟系统里的情景,仿真模式足以保护他,他不必深究那是否是货真价实的纹理。
他歪在地上,他不认识那个人,他确认着。
他的生命里走马观花地路过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叫陆呈。
他心里有个声音说,你不要多想,你要冷静。
可是他已经开始不可抑止地想,信枫。
他想着,信枫,信枫,信枫……
他处在深蓝海中,海水带着适人的温度,他却第一次感到冷。
他想问……
他打断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想,他把所有的思绪都压下去,不断告诉自己,你要冷静。
顾退之在地上呆了很久,可是时间似乎又过的很快,他愣怔着回神,试图爬起身,腿因为长时间扭曲的姿势有些麻,他呆坐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机械般捡起跌在地上的平板和毯子,把平板关闭,然后把毯子叠平整,放到了躺椅上。
他下意识地又把平板电脑解开,凭着记忆要对着声控系统下指令。他突然又紧紧闭上嘴,他确认着时间,想信枫快回来了。
最后他快速地查找到黎勤作报告的视频,把前后三个文件全部移动到一个新的文件夹中,设下了密码。
关闭屏幕的一刻,他想自己是不是该摇摇欲坠,可是人却出离镇静。他有着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起。
顾退之把虚拟系统关闭,然后跑去床上躺下,他中午没有睡好,现在疲惫困顿,只想睡一觉。
窗外景色化作层层叠叠的晚霞,落日烧到火红。顾退之和一日的景致擦肩而过,没有理睬醉人的晚风。
他僵直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等夕阳坠下去,房间里已经自动亮起了灯。照亮雪白的床铺和深陷其中的人影。他用力爬起来,走到厨房里取出机械按时做好的晚餐,坐在餐桌前等信枫。
他的生活太便捷了,可也正是因为便捷,他才没有因失明而感到困扰。人工智能从在1956年dartouth学会上被命名的那一天起,走过了百载春秋。它们仿若人思维的容器,从计算机时代的人机对弈,历经模式识别,自动工程到知识处理工程,再到70年代人工智能泛化导致的“人机战役”,这些人工智慧的结晶已经潜移默化地进入到了人类的生活当中,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顾退之脑子里很空,他无事可做,手放在腿上,无意识地抓着裤子上的布料。
顾退之又开始想信枫。
他想起来信枫中午说不回来,专门打电话告诉自己,自己懒得做饭去看他。信枫总是在照顾他,纵容他,他过地心安理得,越来越骄纵。
他想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他脑子里最先想的永远是植物花草,数据资料,他和信枫说的也总是这些,他一直在喋喋不休,他好像总是在忽略信枫。
他们朝夕相伴这么久,他都没好好对他。他想起最开始那几年,他的生活里只有信枫。信枫会和他讲很多事情,那几年信枫说的话比他还要多,因为他当时卧病在床无法开口。可是等他慢慢好起来,他想的东西就多了。
他不是一个很会表达自己的人,他从小到大也未曾和谁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只有信枫。
他看不见,可是他知道那是信枫。信枫那么了解他。只有信枫。
他想着,我对你是不是太坏了。我中午应该去找你,陪你好好吃一顿饭的。
他在努力把一些不应该有的念头压下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可是他只能这样做。
信枫回家的时候已经星落满天了。顾退之听到动静,站起来迎接他,信枫大步走过来,拥着他落了个吻。他看到摆了满桌的饭菜,问:“julian,你等很久了吗?”
顾退之摇摇头,扯了个笑容:“没有,我想你中午没有吃饭,就提前在这等。”
信枫仔细看了看他,快速扫过他的全身,说道:“你中午喝的营养液吗?你又没有好好吃饭,你又瘦了。”
顾退之哽着嗓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自然,说:“可能工作太累了。”
信枫领着他坐下,把筷子放到他手里,自己跑去洗手。
他去地很迅速,落座之后发现顾退之的饭菜还没有动。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他。脸色有些发白。
信枫沉声问:“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问的这句话很突兀,顾退之心里一颤,面上泰然自若,他眨了眨眼睛,说:“没有。可能我…太想他们了。”
信枫没有应声。顾退之夹了一筷米填到嘴里,轻声说:“9号快到了。”
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地厉害,信枫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去握起他的手。他走过去之后才发现顾退之脸色很白,他说:“julian”
顾退之任他抓着,放下筷子沉默了。信枫蹲下`身仰望着他,关切的目光让他无处遁形,他捂了下眼睛,努力放松紧到卡住的喉咙,说:“想起他们,我有些难受。”
信枫站起来抱住了他,顾退之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他倚靠着信枫失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信枫喊他“julian”,他没什么反应,他又喊他一次,然后放弃似的圈着他,摆正了他的姿势。
信枫伸手拿过他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他端着碗,夹着青菜抵到他嘴边,说:“要凉掉了。”
顾退之张开嘴机械地吃着,心内酸涩难言,口中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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